沙发上的青年仰头看着她从礼盒里拆出一条高订的礼裙。
想到新约对爱的准确诠释,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平野碧香拎起裙子比划了比划,抬头望向对面的青年。
“绿野巷的裁缝?”看着就是对东京一带的高订工作室很了解。
她点点头:“下礼拜有一场私人音乐会,受邀时专门去订做的。”
把裙子放回盒子里。蹲下来,从茶几底下抽出个糖果盒,里面放着几日前剧院寄过来的新的套票,下面压的就是音乐会请柬:“夏季过去,新的演出就该排班了。”
迹部景吾凝视着她微笑的眼睛。
笑起来连眼角的弧度都那么温柔,对待喜欢的事物时,眼瞳明亮而灿烂,就像燃着一团琥珀色的温暖的光火,一闪一闪,叫人想抓在手里,想着,这火怎么不是燃在他心里。
然后脑海猛然一怔。不自觉捏紧手指。
是呢。他根本控制不住。
他无法不承认她刺入他的胸膛实在太深。
平野碧香上楼去拿消炎的药片,迹部景吾拿起喝粥的勺子。
视线盯着餐桌中央插花的水晶细颈瓶好长时间,终于缓缓吁出一口气来。
既然带他回到这里,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颗如当年那般纯粹又良善的心?不去计较所得,不去想顾往后,只一心得享受这个时间段里所能感知的美好。哪怕有想望,也带着小心翼翼的不妄图破坏平静水面的温柔。
可是怎么能不奢求?
越是陷进这样的美好,越是厌恶终有一日的别离。所以不留下什么就好了,离这个世界远一点就好了,可他怎么能控制得住?
他想到年少时的不舍,可猝不及防被带走之后已忘却一切,连不舍都没法完整。只有在重来时,自己给这份不舍添上完整的前因后果。
……然后他也会走。他也将再次忘记。
“不合胃口吗?”平野碧香说。
迹部景吾笑着摇摇头。
然后平野碧香也会跟着笑起来。你能喜欢,那就太好了。
她总是这样笑着,她也会伤心他的离开吗?
平野碧香喝了一口粥,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扭头打量他。
“二十三。”迹部景吾说道。
“呀……”平野碧香眨眨眼,竟然有些欣羡,“大学毕业啦?”
他点点头:“现在在接手我父亲的产业。”
平野碧香想到枪伤,脸上不自觉就带了出来。
“意外。”青年眯着眼,微微抬高下巴,有些懒散但又足够矜贵,骄傲融碎在他骨子里,已经不需要表现,举手抬足都是强烈到极致的自信,“真的是意外。”
平野碧香继续喝粥,声音淡淡:“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
“是误伤。”他强调。
“那还是受伤。”
“目标不是我,我只是被连累的。”
“枪伤。”
……她怎么可以这么固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7岁:你能喜欢我吗?
16岁:请你喜欢我。
23岁:你怎么能不喜欢我!
28岁:嫁我。
第23章 反复
对于现在的迹部景吾来说,要把事故归类到失策上去真的不是什么太难置信的东西。
父亲的教育严苛凶残但并非不留余地,因为他真的给了自己一个放肆而完整的少年时期。后来迹部景吾在那段失落的记忆开始重回的时候,才想得通当初站在父亲面前,理智而执拗得要求谈判自己的未来时,为何父亲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自己的选择。
不是被那些粗糙稚嫩话语打动,也非为幼年的忽视一时的心软,对于父亲来说,或许比起儿子收收玩疯的心认真接掌家业更重要的,该是有一颗顽强坚定而执守责任的心。他觉得,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迹部景吾永远都应该清晰得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如果失去才能让人学会珍惜,那样就太可悲了。趁你还拥有的时候,你得学会用尽一切力量去守护。’他深记着她曾说过的话,即使忘却了说出这个话的人的存在。
大概当年自己站在父亲面前时,父亲确实是惊讶的,他或许想不明白是什么一夕之间带给儿子这样深刻的改变,他那样了解自己的儿子,明白他自己也不清楚的软弱与踌躇,所以强硬得为儿子选择了一条道路,但后来,这位迹部家现任的当家到底是顺从他之所想,放手给予了他的儿子自我选择的权利。
迹部景吾在冰帝渡过最肆意最自由的六年,应学的课程必不可少,然后在步入大学之后开始逐步接手父亲的产业。他的母家在英国,这些年父亲的事业重心也更多得往欧洲迁移,无论是出于父亲对他的信任,又亦或是考验,甫一开始压上肩膀的,确实是重担。
在商业之上,永远没有一帆风顺,更不用说万事如意,稚嫩的手腕要在一次次挫折失败中刷得强硬,纯粹的思维要在一次次陷阱深坑里炼得奸猾,冰帝的帝王出了校园,也不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菜鸟,迹部景吾弃了华丽的代名词,纵骄傲与天才与生俱来,也会摔得粉身碎骨,也会撞得头破血流。
然后在他的工作已经起色得足够,甚至逐渐找回自己睥睨天下的倨傲时,结结实实一枪把他打回原形——哪怕绝对是失误,也足以叫他在平野碧香淡淡的眼神中深刻体会到错误。
……我真的知道错了。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迹部景吾窝在沙发里,手上拿着遥控器却半天没有换台,看平野碧香从里忙到外。
晒被子,然后拆出被套被单枕套要清洗晾晒,落地窗开得很大,阳光与热浪一齐涌进来,将空调的冷风与消毒水的气味烤焦卷集出去,平野碧香站在廊下,很大的木盆,模样有点古式的感觉,挤满了被料与泡沫,双脚踩在上面用力踩。
柔软的头发高高盘起,家居的及膝裙子,额角带着薄汗,她对于夏热的感受阈限总是低得要命,哪怕没有碰着阳光,只这一会儿,脸已经被蒸得带出粉红。倒是消褪了几分原本的苍白颓色,也叫眉目更为柔和。
他在昏睡卧床的这些日,她守在他的床边不敢走开。对于一直慢步调从容不迫的平野碧香来说,简直就像他的虚弱病态一样不可思议。他退了烧能下床,她总算能放心打理一下自己。
平野碧香放干净水,再打开浇花的水枪把木盆清洗了一下,翻一半转咕噜一样转到房屋右侧放好,拖着塑料盆里的被料准备上楼晾晒,回过头看见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青年。
她有些讶异,眨了眨眼:“怎么了?”
“没什么。”迹部景吾表情有些异样,但他很好得掩饰住了这异样的来源。
只有亲身体会过,才能明白心意相通是怎样奇妙的感觉。没有被看透的尴尬与恐慌,也没有心情被全盘了解的不自在,她能凭借着你的表情与动作准确解析出你的意图,哪怕是不用说话不用表示她就能猜到你的心思——就像很多时候,你也能这样明白她所想一般。
迹部景吾要很小心翼翼得隐藏,才能将不合时宜的所思所想压在平野碧香看不到的角落。
于是他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在这种时候会感慨自己颜容的光彩夺目,她喜欢,也总不介意放宽些探究。他甚至觉得,他只要说出口的,她都会信。
一万人夸赞他的外貌,他无动于衷,她年少时温柔得说出一句“真是美啊”,他能刻骨铭心多少年。
直到平野碧香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放纵思绪深入回想那个雨夜。
迷迷糊糊的,他是听到她在自己耳边呼喊的,看到雨水混杂着眼泪落下来,全身冰冷只有手臂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那时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会死的可能,中弹的时候有些许恍惚,扑倒在地的时候听到很多人的呼喊,然后忽然是暴雨,睁开眼后见着他曾忘却的人焦急的脸,思绪才能接合起来,明白自己的处境。
当时生命垂危,可他没有这个认知。他曾距离死亡只步之遥,但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有事。他要在躺于床的那几个日夜里才后怕得回过神,当时平野碧香替他所承受的绝望有多惨烈。
——平野碧香下楼来的时候,看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的青年终于有了别的动作。
他没有再看电视。他手上拿着一本日历。
平野碧香停住脚步,手指按着扶手,眸光微微流转,最后沉淀入一片静寂的琥珀。
迹部景吾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望见她。
依旧是带笑,即便没有多少笑的意味。他已经很努力在控制自己身上的压迫感,让自己能融入她身边平和静谧的氛围,可颜貌过盛带来的侵略视觉却依然一分都不能削弱。就像她再怎么压抑,也无法制止内心的慌张与陌生感。
这是迹部景吾。可这是一个超脱出她想象的迹部景吾。
平野碧香想到那时球馆里蹲下身仰头望着他的少年,他说‘香,这不是我应该有的模样’,脑海里将那张脸互相替换,然后更加难过。
“香,你的一日是我的一年。”迹部景吾笑着说。
“是啊。”平野碧香也微笑。你的漫长时间只是我的瞬息,我怎么都无法追上你的脚步。
迹部景吾的手指按在日历的年份。
平野碧香的心一抽一抽,那股莫名的恐慌越来越强烈。
他的表情郑重而严肃。
平野碧香十一岁在东京远远望着十五岁的迹部景吾。她在十八岁那年捡到来自过去的七岁的迹部景吾,捡到来自过去的十六岁的迹部景吾。这个时空里的迹部景吾是二十二岁。而现在,他是二十三岁。相对于这个时空来说,他来自……未来。
而对于他来说,他是在自己过去的时间里。
迹部景吾才长久的沉默之后抬起头来,望到楼梯边的女孩依旧站在那里,温柔而安静得凝望着自己,长长的头发披肩,眉目柔软,眼瞳中的神色却莫名。
“怎么了?”这回换他有些惊讶。
平野碧香缓慢得摇了摇头:“该换药了。”
她总是清澈得一眼就能叫人看懂。连说谎都不会,转移话题也能如此生硬。
他想了想,把日历放回原处,点头站起来:“好。”
平野碧香也用力得点点头。
时空是那样奇妙的东西。但它有一定的规则。她是知道的,她亲眼看到那些散乱在书桌上的纸。她想他不知道。所以会害怕着……害怕着你,会做出什么挑衅规则的事。
自从遇到你,没有什么比无法预知的未来更能叫我害怕。
吃完午餐,迹部景吾感觉疲惫,回房间睡了一会儿。
平野碧香就着菜谱炖药膳,在等待的过程中从花园子里抱了一大捧花回来,坐在客厅中认真细致得修剪穿插。午后抱着一只花瓶走上楼,推开门把意趣盎然的插花放在桌子上。
青年睡得有些久,她不放心上前查看,片刻后颤抖着手打通梅田医生的电话。
梅田医生被她的语气感染,飙车抵达时身上还穿着白大褂,满身的消毒水味道,检查完病人之后无语得看着这位挺可爱的邻居:“这么紧张?”
平野碧香牢牢盯着他的反应,见他表情从凝重到放松,太放松了甚至都带上了笑意,觉察到自己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
“可是……叫不醒他,”她有些羞赧,“烧到快39℃了……
“还是正常现象。”医生没讲什么医学术语,只是把需要注意的方面细致得给她讲解了一遍。
平野碧香送走医生之后,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床边坐下,甚至好长时间都不能动弹。
迹部景吾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一直到大半夜的时候才勉强醒转。烧得厉害,大概被稍微压抑之后反弹得格外强烈,有一度他的意识模糊得都不能认得平野碧香。
那种冷漠又陌生的眼神,本能的倨傲,自然的隔绝,犀利得像是把刀子能深深切割旁人的心脏,和着那张本就俊美逼人的颜貌,侵略性强得看一眼就能叫人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她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收敛起这种气势,变成她更为熟悉的模样:“香?”
声音嘶哑粗粝得像是刀子划过玻璃。
平野碧香把他扶起来,先给他喝了一些水润润喉咙。
“没事,不是感染……”平野碧香后怕道,“身体在康复……过于激烈了一点。”
免疫功能在起作用。身体底子好,免疫功能也强。
迹部景吾皱着眉凝视她,虚弱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栽倒下去。苍白的脸没有表情,显得压迫感更为强烈。
然后在接下去的几天,平野碧香看到了一个难缠得要命的迹部景吾。
烧得气势汹汹,哪怕非常非常饿,吞下去的东西也会在片刻后吐出来,于是还是饿。喝再多水都感觉渴水,嗓子被磨砺得说不出话来。大概是意识不清的时候有够多,大脑昏昏沉沉却怎么也无法全然入睡,眼底下飞快勾出浓墨重彩两个黑眼圈。
平野碧香根本不敢在他醒的时候离开他的视线,因为见不着他,他自己即便难受得厉害都要挣扎下地去寻她。侥幸入睡了也得死死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掀饭碗什么的倒没有,但很多时候平野碧香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