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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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语-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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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提着保温桶转出厨房,看一眼大门门侧角落里的白猫,嘴角扯一下,然后看小男孩:“好,马上。”
然后关上卷帘门,跟小男孩一起去医院。
第二天男人去饺子店开门,白猫圈着两只小奶猫在喂奶。男人从冰箱后面找了件围裙出来,对半折在一起,铺地上,白猫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叼着小奶猫圈在围裙上。
饺子店上午一个客人都没有,男人包好饺子自己吃。吃完,拿出手机跟妻子视频。妻子面色不是很好,但笑着跟男人说:“是不是生了,我看看。”
男人把手机对着小奶猫,然后又对着白猫,白猫盯着手机:“喵——”
手机里发出一串笑声。
男人对着手机笑:“我没骗你。它很好,生了两个。你怎么样?”
电话那头:“我,就那样,挺好的。”
另一个声音:“这瓶打完了,我换下药水。”
男人黯然,转瞬又笑道:“先这样吧,有客人来了。你先休息,我下午再去看你。”
男人挂了电话,把手机扔桌上,双手捂脸,上下揉搓。他的嘴埋在手心里,瓮声瓮气:“好累。”
白猫歪着头,蹭蹭围裙。
男人继续说:“我心疼我老婆,也佩服我老婆。不得不承认,她比我坚强。我……”一手放下,一手攥拳抵着脑门,圩口气,“算了。”
白猫舔舔小奶猫的身子。
男人伸手摸摸白猫的脑袋,白猫眯着眼,让他摸。男人道:“你是把我当你主人了?好,那你就住这吧。我们,我们也挺熟了。”
下午时,男人和小男孩又去了趟医院,但回来的比昨天早。小男孩在家电视,男人从家里拿了东西,又去到饺子店。他现在不需要包饺子,上午包的还剩很多,估计明天都卖不完。他把上午熬的汤全倒了,把汤锅放煤气灶上,重新熬。他时不时瞥一眼门侧那个角落,角落里的猫咪们在睡觉。他笑笑,把从家里拿来的毛绒小毯子放地上。白猫惊醒,看看男人,叼着小奶猫睡毯子上。男人回到厨房,水开了,他揭开锅盖,放调料。他这次放的酱油和味精比平时多,飘出来的气味,并不好闻。
白猫打了个喷嚏,起身,弓着身子,抻抻腿,出去转转。
男人拿着大勺子在搅拌,看见白猫出去了,放下大勺子,从厨具架上摸了把大钳子。他慢慢靠近猫窝,钳起一只黑色毛多的小奶猫,再慢慢走近厨房,大钳子伸进汤锅里,盖上锅盖。从头到尾,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汤锅滚烫厉害,热汤咕噜咕噜翻滚。
白猫转一圈回来,发现其中一只小奶猫不见了,嗷嗷嗷地叫。男人举着一把葱:“你看,这葱是我自己种的。葱,蒜,韭菜,一盆一盆,翠绿丛生。”
白猫急得乱转,在不大的饺子店里四处寻找。
男人道:“我老婆的病情还算稳定。我想留在医院照顾她,她不让。她惦记店里的生意,其实生意不好,她又不是不知道。明天我不开店,你也别来了,我想偷懒,我想让她骂。房贷,店面租金,孩子培养。老婆的医药费倒是不用自己出,但每次看见她……”
白猫浑身炸毛,叼着另一只小奶猫出去。
男人低着头切葱:“撒上葱花就好了。”
他关了火,揭开锅盖,一把葱花撒进去。黑油油的浓汤,点点绿色,悠悠荡荡。他突然苦笑一声,蹲下,用切过葱的手搓眼睛。鼻子一抽:“好呛。这葱好,好呛。”
而三天后,白猫吊死在到处布满绳线的角落里,小奶猫饿得嗷嗷叫。小男孩咳嗽,气虚,皮肤惨白。他跟他爸说他感冒发烧了。男人摸着他的额头:“挺好的,没发烧。”
小男孩听见猫叫。
男人说:“嗯,有猫叫。不过家里不能养猫。”
喵——
小猫喵呜一声,跳上桌子,蜷成一团。乐乐扒在桌子边缘,笑着跟小猫捉迷藏。小猫半睁着眼睛,一脸鄙夷地看乐乐这个小神经病发癫。叶乔把小奶猫交给老谢照顾,古尘揉一把乐乐的头。古尘道:“就算找到白猫,就算把它安顿好,估计那孩子的病也不会好。他爸做的孽,报应都应在了他儿子身上。”
叶乔看一眼古尘:“你……”
古尘放过乐乐的小脑袋,拎起桌上的小猫,又道:“没事。有古大师出马,叶公子放心。”
叶乔白古尘一眼。
古尘把小猫放地上,小猫迈着猫步优哉游哉走开,乐乐颠颠跟上。古尘走到吧台后,洗干净手,倒了两杯老谢刚煮好的花茶在粗陶茶杯里。两只茶杯轻轻一碰,一只递给叶乔。叶乔接过,喝上一口。古尘笑:“你出去那会,我就在想你去哪了,我要不要去找你。我想着想着,老谢就给我沏茶,我左杯子喝一口,右杯子喝一口,所以……”
叶乔低下头,脸蛋泛红:“……哦。”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一封信
古尘去找那只白猫,是在第二天下午。一处漆黑肮脏的角落,布满着杂乱无章的绳线,而白猫的脖子就挂在这凌乱纵横的绳线上,尸体散着腐臭。
古尘手上拿着黑色大塑料袋把白猫解脱出来,装着,带走。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死,或多或少,总有些遗憾。
饺子店没有开门,男人这几天都不在。古尘念咒进入饺子店,念咒找到被男人熬煮的小奶猫的魂。小奶猫的魂从汤锅里飘出来,一缕黑烟圈在地上的白猫身上。白猫的魂动动脑袋,脱离身体,爬出来,舔舔小奶猫的头。一大一小,一白一黑,看看饺子店,看看古尘,最后转身,消弭。古尘弯腰再次装好白猫的尸体,离开饺子店,在白猫生前经常活动的室外,找了个能埋的地方埋了。
他为白猫念了咒语,倒了老谢酿的酒。引路的酒,下一世想做什么,就引往哪条路。生而为人,生而为物,一杯清酒,想好了,就自己走。
他处理好了小猫,又去了医院。小男孩的病已经加重进了儿童医院,小男孩的母亲还在综合医院躺着。而小男孩的父亲以及女人的丈夫,不知道去了哪。古尘站在儿童重症监护室门口,看小男孩躺在小床上咳嗽。一个年轻男医生急得冒汗,他在护士台给另一名资历深的医生打电话,说是情况突然转变。而小护士则握住小男孩的手,像母亲安慰孩子一样安慰道:“是不是很难受,别怕,阿姨在这儿,阿姨握着你的手呢。”
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古尘。古尘抱手靠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迎着脑袋,呼口气,然后离开。离开前,他听见小护士说:“快,快看,好像平稳了。”
古尘离开儿童医院,又开车去了另一家医院。他没有进病房,而是坐在四楼楼顶。跟他坐在一起的,是个四十岁的病弱女人。
病弱女人叫张萍,在这家医院的二楼舒缓疗护病区轮转着住了两年。两年多前查出胃癌,还是晚期。张萍说她最舍不得的是她的母亲。然而七天前,她还是死了。
张萍递了一封信给古尘,她说:“我妈写的。这两年,她不容易。”
三个月前死里逃生的间隙,张萍看见古尘出现在她的病床旁,她以为是死神来接她了,结果不是。醒来后她看见她的母亲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没哭,在微笑。
古尘打开信纸,上面写着:
那天我在医院帮你爸收拾行李。医生在边上嘱咐回家后的注意事项。我说,我就知道没事。其实我不是怎么想的,毕竟你爸的病不乐观。我很怕,怕你爸这次送进医院之后,就出不来了。我没敢说,毕竟这话太不吉利。但你爸好像不大高兴。
我问:“怎么了?”
你爸说:“萍萍怎么没来。萍萍不来,我就不回家。”
我笑他:“你还没老到装小孩的年纪呢。”但一想,我们结婚晚,生你的时候,我都三十了,你爸比我大一岁。快七十了,确实可以跟孩子撒娇了。
我解释:“萍萍在上课呢。她学生多,下了班就回家,好不好?”
这话一出,感觉我像这老小孩的妈妈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爸眨着两大眼睛看我,感觉在看笑话。他戏谑道:“笑什么,我比你大,这妈妈,当不了。”
我说:“好好好,你最懂我。”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爸确实懂我。你爸年轻的时候就不大爱说话,性格内向。但我知道,你爸其实话特别多。尤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
我记得那时候你爸刚调回城,正等着安排工作。说来也巧,我毕业后在小学当老师。而你爸的工作,就正好进了我在的学校。你爸比我有知识,有学问,教的年级比我高。长得还那么英俊。学校追你爸的单生女老师很多,但他一个都没答应。后来我问你爸,你怎么就跟我在一起了。
你爸说:“因为你傻。”
我想想,我问的问题就够傻了。我怎么能问你爸怎么就跟我在一起了呢?这不是显得他高贵,我卑微吗。我呛他:“那天雾大,蒙住了眼睛,看歪了眼。”
你爸伸手就捂住我的眼睛,说:“我说你傻,你还不信。眼睛蒙得了,心可不会。跟你在一起,就在一起了。”随后,又握住我的手,捂上他的胸口。
我吓得整个人都僵住,抖抖索索,挣开他的手。其实我不是紧张,可能,确实紧张。
想到这里,你爸拽拽我的衣袖,说:“电话响了,看看是不是萍萍打来的。”
我颤颤巍巍地打开放在床头桌上的包,取出手机,一看,还真是你打来的。你说你来不了医院,让姑爷来接我们,应该到楼下了,电话联系。我说好,知道了。
你爸握住我的手腕,问:“怎么了?”
我说:“萍萍说,姑爷来接我们。”
你爸说:“不是,我问你的手怎么了。”
我低头看我垂下去的手,那手,还在颤颤巍巍。我颤颤巍巍地握住你爸的手:“没事。想起以前的事了。”
你爸说:“你看吧,我就说你傻。”
说着,就把我的手握在他手心,轻轻摩挲,像是在说别想了,你老伴就在你跟前呢。
我笑笑,顺便扶着他下床。
我们离开病房的时候,姑爷来了。他好像跑得着急,气喘吁吁的。他说:“爸,我来晚了。”
你爸说:“没事,来了就行。”
最后,姑爷开车送我们回去。
那天晚上我煮了好几个你们爱吃的菜。你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姑爷挺忙,他去你闺女的中学接你闺女,接完,又去你学校接你。你们来的时候,你爸睡着了。我拿了毛毯给他盖着,他又醒了。他看见你来,他就高兴。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一起祝你爸生日快乐。
你爸说:“能在一起,就快乐。”
我记得那晚,你脸色不好。你们离开的时候,我问你要不要住下来。你没同意,还是离开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皮老是跳。听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但我两只眼皮都在跳。我问你爸:“我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你爸说:“你想多了。”
结果第二天,姑爷就打电话给我,说你生病了。我说,是老师那些职业病吗?
姑爷的声音,一下沉了下去:“胃癌……晚期。小萍还不知道。妈,你来看看她吧。”
我没说话,眼泪稀里哗啦就流满了整张脸。我不敢让你爸看见,只能躲在房间里哭。你爸在客厅不知道在忙什么,我好像听见他说:萍萍上回给我买的棉鞋你放哪了。
我拿纸巾摸干眼泪,老人的眼泪总是特别多,也总是容易干。我出门跟你爸说:“我出去会儿,你在家,等我。”
你爸好像知道了什么,他问:“是不是出事了?”
我说:“没有,能有什么事。我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你爸低头坐在沙发上,抱着你昨天送他的外套。我出门了,他也没说一句话。其实你爸应该是知道了,但我也只能假装他不知道,选择不告诉他。你也知道,他的病,也是晚期了。
一个轮回,有生有死。你爸这年纪,如果真走了,都算走早了。可是你,还那么年轻。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给你的关心,好像总是不够。但你总是笑着告诉我们:“全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觉得给子女的关心不够。但子女回报父母的,却更少更少。”
我来到医院,你也在笑,你笑着说:“妈,你来了。”
我知道你刚哭过,因为你的眼角还挂着泪珠,这么说,你也应该知道你的病了。但我们在病房里,谁都没提那个病。我们一起聊你小时候,聊你爸,聊了很多很多,最后,聊到你睡着了。
那天晚上我回去了,留下来陪你的是姑爷和你闺女。其实我不想走的。但两头都是我放心不下的人。而你身边,还有姑爷和闺女,但你爸身边,就只有我了。
你爸走的那天,是你住院后的一个月。那段时间,他越来越消瘦。我两头跑,每天哭。但我知道你爸选择在家走向生命最后的消弭,是因为这个家,有我们一家人最温暖的气息。他想在离开前,跟他最舍不得的人,一一告别,但还是遗憾。一个轮回,有生有死,有始有终,就算遗憾,也只能遗憾了。
你爸的葬礼是姑爷主持的。葬后,他问我要不要送我回去。我说,我想去看看你。
你住在临终关怀医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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