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一朵并蒂烟花在西边绽放,照清了地上鱼贯而入的灯笼路。那些人一水儿统一服装,弓腰前行,卑微到了尘埃一般。奴颜婢膝,他们把尊严拱手相让,烘托出这座华美宫殿的赫赫威严。
砰,砰,砰!
因不知是谁嘟囔一声“今儿是什么日子,哪里就放起了烟花”,佳瑶后知后觉地往烟花升腾处看去,又异常敏锐地从西边断定是源于贾府。如果是贾府,那除了是与她抬头共看烟花的某个人,还能是谁。
一颗芳心被攥成一个小球,上上下下乱窜。此去经年,佳瑶生出几分惆怅。在太监屏声息气的带领下,凑足酸甜苦辣咸这五味,随着宫人低腰入门。
拐了上百道弯,踏过上千块石,终于走到一个独立院落里。进宫前,在熟谙京师富贵的丫鬟小红的帮助下,佳瑶有了些极粗浅的知识。比如大概晓得皇宫布局与紫禁城相差无几,各宫妃嫔安居东西六宫。
当朝圣上登基时间不太长,后宫倒很充盈。当然不乏名不副实的。用贾琏的话说,人浮于事,因人设岗,暴殄天物。皇帝根本嫖不过来。
佳瑶当时说:“那些女人得多可怜,多憋屈。有名无实。”
“那你死乞白赖还要往里头钻?你进去,你也就成了皇上名义的女人。”犹记得贾琏从鼻子里的冷哼,“还不如嫁我。”
佳瑶想,她堂哥受女人的刺激受大发了。再说她被归于贾元春的麾下,一个女人会心无芥蒂地把操控她喜怒哀乐的夫君送到别的女人身边吗?就算送,也不该挑她。所以佳瑶想,贤德妃之所以会把她要了去,一则是受弟弟妹妹的委托,二则是她也喜欢美食。或许还有什么理由。
凤藻宫的掌事宫女虽到了一定年纪,仍是一口娃娃音:“你就是阿瑶?”
见她一袭豆青色的衣裳,长相甜美,旁人都叫她“志玲姑姑”。佳瑶忙手忙脚地福身,志玲姑姑温温一笑,道:“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你莫要再行外面的礼。可唯,过会儿你教教她。”
便有一位长相浑然质朴的宫女走过来领了佳瑶去,把她安顿在一排下人房里。房里有个宫女本在春睡,忙从床炕上爬起,揉着惺忪睡眼,微嘟着双唇,双峰挺秀,坦荡荡地任人围观。可唯说:“霜霜,昨儿你才说早早起来,今儿就言而无信。还不快起来做事。”
“可唯姐姐又不是不知,这个小贱蹄子一贯是说谎不脸红不喘气儿的。”有个长相大方庄重的女子笑着过来,一面道:“这就是阿瑶吧。”
“她是侍膳的涛姐,往后,你还得多跟她讨教哩。”可唯对佳瑶说。
佳瑶对这位英气的涛姐有天然的好感,微笑着点头。涛姐、可唯与霜霜递了一个眼色,她们听闻新来的佳瑶是个戳好几针都不会蜇人的木头,说话也少,一见果然如此。但又不知真假深浅,万一又是个扮猪吃虎的主儿,岂不给本就明争暗斗的后宫又火上浇油。
她们有心一试,便迫不及待地指派阿瑶去露两手。给贤德妃准备早膳。
没有任何提示,也不告诉她材料都在哪儿、怎么取用。凤藻宫里的小厨房只有大米和寥寥几颗鸡蛋。偏偏可唯无心说:“娘娘最近口淡,吃什么都没味儿,食欲不振,你可得上了心地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也不能只给米、不给盐吧。佳瑶明白这是试她的功底,也就免了再管她们讨要的心。时间不容人,眼瞅着东方鱼肚白,佳瑶从柴火堆里扒拉出不知谁藏的酒;那边又烧旺了柴火,下锅煮粥。
待贾元春梳洗毕传膳,佳瑶用所能找到的最大的银碗,盛粥端了去。
众宫女无不掩口轻笑,元春面子上不好看,踅起柳眉,耐着性子搅了一下,却从粥里舀出一个白白圆圆的水煮蛋。元春的面色已然不好看了。
佳瑶告诫自己要冷静自持,只垂着手,不声不响,这副镇定倒让别人又生出些信心,于是元春也不忙发作,先尝了一口,竟是清清爽爽的蛋香,绵绵密密的酒香,裹着温温润润的米香。
元春接连好几天吃什么都觉着淡,这会儿却品出个中滋味,不由开了食欲,用眼神示意阿涛侍膳。佳瑶小心地舒了口气,也不敢打量贤德妃,便专心致志看脚下铺好的地板。
大羹必有淡味。她感谢刘师傅的赠言。
元春饭毕,支开众人,独留她从贾家带来的丫鬟抱琴,才稍稍松了松庄重的面,笑道:“不愧是贾府出来的。阿瑶,抬起头,本宫看看你。”
佳瑶依言照做,乌溜溜的眼睛怯怯地望着富贵雅致的贤德妃。元春说:“你往后就在这里为本宫好好做事。难得我那几个姐妹兄弟都想尽法子护你周全,你若做得好,我也不会亏待。”
“谢谢娘娘。”
抱琴顽笑一句:“原来不是哑子。”
元春因问:“阿瑶,你可知她们是故意试你深浅,给你出了个难题。偏你做的好。用了什么巧思在里头?”
“回娘娘,在蛋里灌了酒,怕鸡蛋太腥。”
佳瑶边答边比划,她是拿针在蛋壳上戳了几个小洞,往酒里泡了会儿,再小心翼翼煮到粥里,米粒封住了洞口,煮成米蛋酒交融。
“娘娘近日来吃什么都觉得没味儿,偏到了你这儿。”抱琴问。
佳瑶本想说元春肯定是胡吃海塞吃太多了,自然觉得什么都不香。想了想,含蓄答:“物极而反,一淡还比一淡高。”
元春笑:“这话有趣。好了,你初初来,去跟她们学规矩吧。”
窗透初晓,日照西桥。红楼厨子郝佳瑶,向她人生又一巅峰迈进,可愿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从最简单的菜肴做起。
几个宫女的名字,灵感起源于一篇八卦新闻:《美人心计》影射娱乐圈潜规则
最近更新得慢了些,事儿多,见谅。留住您的收藏和支持,我将尽力回馈更多惊喜。
33
33、凤藻宫(2) 。。。
每一个把御花园真当成花园似的随处逛的宫女,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
郝佳瑶进了凤藻宫好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管得严着呢。
这样也好。安安静静,低低调调,学习做菜。佳瑶先熟悉了凤藻宫的锅碗瓢盆,非金即银。又了解了凤藻宫的人员编制,非男即女。又通过宫女口口相传不设防的八卦,非奸即盗。
这几天后院并不太平。佳瑶正给元妃端上她出阁前就极爱的冰糖燕窝,却听宫女可唯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娘娘,不好了,又打上了!”
“谁又打谁?”元妃的陪嫁丫鬟抱琴问。
可唯道:“还能是谁。圣上前儿是给李昭仪下了禁足令,又给她划了闭门思过的地方,昭仪自是财大气粗,不管这一套,照打不误。这会子是其他宫的娘娘又不甘心地去了。鄂妃娘娘派人来听娘娘的主意?”
抱琴一听,老神在在道:“那便传话过去就是。咱们娘娘,既重视圣上的金科玉律,也同情李昭仪。娘娘最是反对武力暴力这等粗蛮事。得了,可唯姑姑没见着娘娘这儿歇晌呢么。”
可唯依言退去答复。且说贾元春恹恹地伸了个懒腰,自在地饮毕燕窝,一面问抱琴:“圣上今儿哪儿去?”
“回娘娘,听大总管说圣上还烦着哩,谁都不见。”
元春皱了眉头,想了想,对阿瑶说:“你且速速去挑上等的燕窝来做。”
佳瑶猜想元春是要将滋阴补肺的燕窝送去乾清宫,不敢怠慢,领命就小跑而去。她的这番忠心,自是得到元春的欢喜。佳瑶其实早已备出多余的,除了自己偷着尝两口外,也预料到元春把她安插到身边,就是一张“乐不思蜀”的牌,专门去拴圣上的胃。
到底是皇家。出手就是金丝白燕盏,用凉水浸发了半天,再上火炖制。因想到圣上未必喜欢甜甜腻腻的口感,佳瑶做的是“清汤燕菜”。将业已炖烂的燕窝放到高汤里,投入火腿、鸡肉、鹌鹑、鸽子蛋,其味清香四溢,妙不可言。
一边看着火,佳瑶一边听其余宫人大谈始末。
事情起源于李姓昭仪闺名碧雅,她是个一向蛮横骄纵的千金,仗着家里富得流油,养尊处优惯了,脾气又硬,素来敢与宫中五大宠妃公然不合。
你问哪五家闺秀母仪天下?正是梅翰林家的梅莉翦,世袭贵族高门第的英格澜,掌管司法刑狱的大理寺卿之独女法岚惜,大地主鄂家女鄂珞丝。
还有一位就是后来者居上的老好人贾元春。五人之中又暂以梅妃为尊。这五人为各宫的主位,她们房里再塞上婕妤昭仪之辈,这才凑成浩浩荡荡的后宫。
且说这日,李昭仪按例打骂她的婢女。李碧雅是独惯了的,颇有其父的狂霸之气,别说与她意见相左,就是稍微拂了她的意,便有一顿棍棒伺候。往常也就是欺压一阵子完了事,孰料小婢女凭着前不久奴婢教训瑷玑贵人的勇气,竟跳起来反抗。
眼见战火愈烧愈烈,小婢女知道打不过就逃,疯了一般四处逃窜,正扑上了闻风而来的法岚惜怀里。岚惜是个打小就爱管闲事的主儿,加上早就对李碧雅有诸多不满,便率先出头,将小婢女护在身后,也不废话,上来就骂。
李碧雅哪里肯服。她晓得法岚惜虽与她毗邻而居,早就对这块势力范围虎视眈眈,于是振振有词:“我管自家的奴婢,自己的事,你没事儿在这儿充什么急先锋?你家的矮父亲娶了高个儿姨娘,姨娘整日在京师里招摇,你怎么不去管?”
岚惜被戳到痛处,又想她确实势单力薄,于是先提来了客居自己宫里的德嫔,德嫔想,她已立誓要退出风云硝烟,以免她深入人心的暴虐形象再添圣上的不快,于是犹犹豫豫说“以和为贵”。
岚惜气得啐了她一口:“学什么不好,偏学凤藻宫的含含糊糊,没见识!”
岚惜只得速速请来英妃助阵。要说起来,英妃与梅妃是表姐妹,血缘亲密,英妃初初入宫便一鸣惊人,荣宠无人能及,曾获封“日不落”,寓意有两层:一曰君王如日,光辉永照。二曰,你懂的。
不过花无百日红。英妃饶是再不愿,梅家有女初长成。要说梅妃最早也是干瘪寻常,谁让英妃与岚惜非要家常里短争持不休,又因德嫔作乱,两宫不合,圣上一气之下便不踏入半步。正常的生理需求自然靠隔岸观火的梅妃纾缓。
梅妃受到雨露恩惠,脱胎换骨,梅家根基并不见得深厚,不过是个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的翰林。然则依据本朝规矩,官品虽低,却被视为清贵之选。梅翰林既是真才实学,又托足女儿的福,一朝登堂入了文渊阁,贵极人臣。
“夏公公大安。娘娘正寻您呢。”志玲姑姑给凤藻宫的大拿夏太监一福身。夏太监笑眯眯道:“主子是派老奴走一趟梅主子那儿罢。”
“夏公公真是耳聪目明,主子的心意,您是揣摩到了极致,志玲真是差得远哩。”志玲甜甜地恭维,夏太监听得浑身酥软,摇头晃脑着吹捧。
又道:“梅主子今儿在淑芳斋请了戏班子,劳姑姑跟娘娘说一声,”夏太监压低声音道,“别忘了,八年前的这会儿梅主子在做些什么,那滋味儿,直到今儿都还不好受哩。梅主子的心思,咱们娘娘又如何不知?”
两位上司在密谈,佳瑶充耳不闻,专心地给锅里添汤,试着点了几滴醪糟酒,味道又好,想是符合“以柔配柔,以清配清”的原则。却见外面烈日当头,有个愣头愣脑的女子站在院子当中,愤愤不平地也不知朝着谁说:“姐姐怎么竟不管了去?莫不是姐姐忘了英法二妃也曾上头上脸地欺负姐姐!”
有个瘦小黝黑的女子倚着门框道:“晁姐姐,你又暴躁了。”
“唉哟我说岳妹妹,看来是那个岚惜管了你那么多年,你做牛做马,倒把自个儿的骨气给磨得丁点儿不省。”
原来这位现居凤藻宫的女子之前是法岚惜的奴婢,亦是靠着充盈后宫翻了身,却因先天优势不足,至多是个凑数的。
瘦小女子气若游丝地一笑:“晁姐姐,你自家亲姐妹不还是投奔了梅妃娘娘。真真讽刺呀。”
晁才人的亲妹子韩才人,这会儿正在梅妃跟前学些眉高眼低的活儿,眼里再没她这位亲生姐姐。
宫女可唯没好气地过去,耐住性子施礼道:“晁才人,岳才人,奴婢恳请两位少说几句。”原来一个是晁才人晁娴,一个是岳才人岳楠,都是与贤德妃同住的。这俩,也从没少给贤德妃惹事,都是把矛头引到了梅妃那里。
可唯对主忠心不二,忙求两位姑奶奶消停会儿。佳瑶轻声说:“做好了。”可唯忙说:“阿瑶,你给送去。”
“嗳哟,这毒日头下,阿瑶妹妹在柴火堆里烧了半天,哪儿还支得住。况且就这番狼狈样,若是给乾清宫的嚼舌子传了去,还指不定怎么编派娘娘呢。”一妖娆女子插进来,挺立着胸部骄傲地说,“也罢,还是让我跑一趟吧。”
可唯不悦道:“霜霜,你又晚起也就罢了,偏你来讨巧?”
霜霜瞠大双眸以示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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