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章
深夜的尚书府，除了偶尔的虫鸣，四下一片寂静。今夜无风，就是树叶都是静止，没有发出丁点响声。月亮在云朵中穿行着，时而明亮，时而黯淡，地面上的影子也随着月光的变化增长变短。
此时的月亮再次躲进了云层后方，方才还有点亮光的庭院内一下子变得黑漆漆。就在这时，围墙上方出现了一道身影，灵活的一个纵跃，悄无声息地就落到了地面上。那人小心观察了一下周围，没发现什么不对，便朝一处屋子走去。
那扇屋门紧闭着，那人刚要伸手推开，在碰到门的一刹那突然止住。侧耳倾听，瞳孔随之瞪大：屋内多了一个人！
原本藏于袖口的匕首被握在手中，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了屋门，全身警惕着，在门开了的一瞬间，匕首就要刺出！
“终于舍得回来了？”冷不防，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已经刺到一半的匕首猛然刹住，这声音，好耳熟！
“进先？”借着屋外的月光，陶泽看清了眼前的人，正是这座宅子的主子之一董锋。
董锋看了看陶泽手中泛着幽光的匕首，不快地皱起了眉头：“先把你的家伙收起来。”
陶泽重新收起了匕首，方才紧绷的状态也解除，走到桌前点燃了油灯，屋子里立刻就亮堂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我屋里？”陶泽示意董锋坐下，自己也找了个椅子坐了。真是不走运，明明都安排好了，居然还是被董锋给闯了进来。
“临时想找你商量点事情，谁知道大晚上的你竟然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竟然跑外面去了。”
董锋真的只是临时过来看看，陶泽带来的下人说陶泽已经睡了。若是平时，董锋自然不会再去打搅他的客人，只是那名下人看着很眼生，既不是几乎形影不离的霍清，也不是霍清不在时守在陶泽身边的霍冰，这人今日虽然一直跟随在陶泽身边，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平日里的陶泽，身边不会有第三个跟随伺候的人。
敏感的董锋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顾不上礼仪，就擅自闯了陶泽的屋子，却是空无一人。陶泽的下人也没想到这位董二公子竟然说闯就闯，惊得张大了嘴。
“你家主子去哪了？霍清和霍冰呢？”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陶泽的人，董锋揪住了那名下人。
事到如今，再说谎也无用，那名随从干脆闭口不言，一切全部推给自己的主子来解决。
陶泽无语，哪有这样的人，不过是换了个伺候的随从，竟然都能引起董锋的怀疑，难道他平时太过依赖霍清和霍冰了？
“我说，还好这是你家，若是在旁人家里，你见着什么可疑的也往里面闯？”陶泽问。
“笨蛋，当然因为这是我家，我才有资格这么做。”董锋翻了个白眼，“若是你在我的府里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要背大责？”
“服了你了。”对于这样的董锋，陶泽也无可奈何，他的安排里可没有董锋径直闯屋子该怎么应对，换成是他，听到客人已经睡下才不会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往里面闯呢。不过也是他的失算，霍清霍冰至少应该留下一个的，只是今晚的对手他也没底，到底还是把身手最好的两个给带走了。
“说吧，刚才去哪了？”董锋又揪住了这个话题，“外面已经宵禁，这个时候出去不怕被巡逻抓到？”
“这不是没抓到么。”陶泽满不在乎地说道。
陶泽这样的态度让董锋很不满：“你别忘了，阿旭还在我的府上，你该庆幸发现异样的人是我，不是他。”
“有什么区别？”
“你忘了他大哥是做什么的了？”董锋提醒道。
陶泽想了想，便明白了，唐旭的大哥唐昶是金吾卫指挥使，京城巡警这块就是归他管。虽然唐旭同陶泽是至交好友，但到底没有人家兄弟亲，若是真被唐旭知道了，少不得要报告给他大哥。
“啧，交错朋友了。”陶泽做出后悔状。
董锋无视陶泽的装腔作势，威胁道：“你若不说，我明早就告诉他，你若能给我个可以接受的理由，我会考虑替你隐瞒。”
话音刚落，一柄匕首就横在了他的脖颈。董锋的视线下瞟，能看见那匕首通体雪白，外刃锋利异常。
“究竟该是谁威胁谁呢？”陶泽笑眯眯地看着神情紧张的董锋，“难道不应该是我对你说若是敢说出去就杀了你之类的话？”
“虽然你是将门出身，也打败了呈国二王子，但你到底不是武将，你会杀人？而且这里可是尚书府，是我的地盘。”董锋虽然有些紧张，但也不是特别害怕，他不相信陶泽真会杀了他。
陶泽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了：“你没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么？方才回来之前，我就杀了两人呢。”交手一共七人，他杀二人，霍清杀二人，逃脱三人又被霍清追上。
这句话，让原本不担心的董锋大变了脸色，他从来都没想过陶泽会杀人，至少他外表不像是那么狠辣的人。
“很意外？”陶泽似乎很喜欢董锋现在的表情，“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在阳城，几岁大的小孩都有可能杀过人——当然，是邻国的敌人——何况身为大将军之子的我呢？让我想想，我第一次杀人，恐怕是在九岁那年吧？”就是那一年，他差点就死在敌人手里，是霍清拼了命救回了他。
“这次杀的又是什么人？”
“告诉你了你会替我保密？”
“看情况。”
“搞清楚状况啊董二少，虽然这是你的府里，要动手确实不太方便，但是你能保证一辈子不出府？还是怎么的，准备先写好遗书，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遗书里面就会说是我动的手？”
董锋心跳一顿，方才在确认陶泽确实不怕杀人之后，他确实在一瞬间起过这样的念头。陶泽，那个外表看上去像个谪仙一般的人物，竟是这么可怕的人么？
匕首又动了动，这次似乎往脸颊而来。董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当然是怕死的，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不畏生死的大英雄，但是偏偏面对陶泽，他说不出求饶的话。
脸颊的肌肤传来冰凉的触感，一下，一下，又一下，让他的身子不由跟着哆嗦。几乎都要停止呼吸的董锋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倏然睁眼，立刻就看到陶泽眼底戏谑的笑容，笑得那么狡猾。
被耍了！只是一瞬间，董锋就反应了过来，脸立刻沉了下来，愤愤地盯着陶泽。
“别这么看着我嘛，不就是小小开个玩笑。”陶泽收起了匕首，笑嘻嘻地说道，“我这是帮你练胆量呢。居然能忍着不求饶，有种。”陶泽竖起了大拇指。
“玩够了？”董锋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如果可以，他也想拿把匕首把那张笑得晃眼的脸给划花！
“嗯，玩够了。”陶泽顺从地点点头。
董锋心里全是火气，不想再见陶泽那张讨厌的脸，遂站起：“我回去了。”陶泽或许真的不会杀他，但是大半夜值得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跑出去要杀的人，定然也是个值得杀的，对于陶泽的人品，董锋倒是从来不怀疑。当了官的他自然也不是单纯之人，他可不相信所谓杀人偿命这种法律能吓到陶泽。
眼见董锋站起，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原本还挂着调皮笑容的陶泽突然低下了头。
“你有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么？”董锋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却听到了这么一个问题。
董锋收住脚，虽然不明白陶泽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真的认真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这么说虽然有些冷血，但是董锋的父亲董鹤从小就对董锋这么说的：“你是次子，这个家你是继承不到的，所以我不要求你一定要为这个家做什么，那是你兄长要做的事情。你要做的，是去组建你自己的新家庭，养活你和你的媳妇孩子，这就足够。”
董锋如今还住在尚书府，但是迟早有一天，他会带着他的妻子儿女搬出去。或许董尚书看多了为了家产兄弟相残的场面，因此对于董锋，他的教导甚至比对长子更加严厉。
“我不会分你多少家产，想要地位名声以及钱财的话，自己去挣。我能帮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
“如果有一天，我的家人陷入危险，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保证我自己的安全。”董锋说，随后苦笑了一声，“很自私，对不对？”
“没有。”陶泽摇了摇头，“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知道吗？我们那边的女人啊，很喜欢问一个问题：妻子和母亲一起掉进水里，先救哪个？”
董锋微笑：“一个都不救，因为我不会水。”顿了顿，又道，“当然我也不会真的会眼睁睁看着她们溺死，我会去找会水的人来，但是要我傻乎乎跳水里去救她们，是不可能的。”
“对于这种事情，你还真是冷静哪。若是赵家五娘知道了，说不定会失望哦？”
“你呢？不怕裴四小姐骂你冷情？”
“抱歉，我同你不同，我已经有了可以保护他人的力量。”陶泽看着董锋的眼睛又黑又亮，“我不会舍了自己的性命去救谁，我会让自己强大到只需弹弹手指就能解决问题。”
董锋微怔，随后叹了口气：“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我想也是。”
陶泽既然敢半夜出门，就一定是做足了准备，他才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险境，自己真是白担心他了。结合今天这日子，董锋隐隐约约猜到陶泽要做的事情该是同太子有关，若真是这样，他再穷追猛打地询问就太不知趣了。
陶泽就是喜欢董锋这点，冷静得过分，又识时务，这样的人，才能在朝堂上站得更久。董锋不是没有人情味的人，只是一旦出了什么事，他率先想到的会是明哲保身。这样的人无法做生死之交，也不能指望他为了谁而冒生死之险，然而一旦有什么遗憾，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交付者。
“对了，你原本是想找我商量什么事？”直到这时，陶泽才想起来董锋原本是想找他问些什么事情的。
“啊，是的。”就连董锋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的初衷，都是那把匕首惹的祸！
“什么事？”
“我记得你曾经同我提起过拍卖行这个行当？”
“怎么，你有兴趣？”
“不是我，是圣上。”
“圣上？朝廷想要开个拍卖行？”这个消息让陶泽产生了一丝兴趣。
“你说过，这是一个暴利的行业。”
“我是说过，但我也说过，这是一个容易作假的行业。”
“很难操作？”
“有点门道。”
“你懂？”
“很遗憾，我也只知一二。”陶泽遗憾地摊手，他又不是神仙，什么都懂。
“那你觉得能否开得起来？”
“朝廷要开拍卖行作甚？”陶泽对这个问题更加感兴趣。
董锋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回答，想了一会儿，才决定实话实说：“你也知道，咱们同晋月的战争已经打了十年，国库，没银子了……”
“……”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太稳定，七点到九点之间都有可能，日更还是能保证的哈~
☆、第六九章
当董锋从陶泽的屋里出来的时候，夜已过半，深夜的寒气侵入他的皮肤，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董锋最后一次看了一下客房，这才转身离去。
边走，边在回想着方才在屋内的谈话，他不知道陶泽为何会问出那样的问题，只是在回答问题时，有一件事他还没有告诉他。
十年前，那时候的董锋和唐旭还只是孩子，那个时候的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叫何桓的同龄人。何桓的父亲是当时的工部侍郎，而何桓是这一家的长子，从小天赋异禀，就连董锋也不敢说比他更聪明。然而好景不长，在一次出游中何桓一家遭遇土匪，一个没留全部被灭口。
事后董锋才知道，那群土匪劫持了何桓唯一的胞妹何棋，为了救妹妹，何桓没有同任何人说，擅自闯了土匪寨，人小力微反被捉了起来，成了土匪用来威胁何大人的人质。那位何大人被成功引诱了过去，因为不答应对方的要求，绑匪临时撕票，一双儿女惨遭毒手，最后不会半分武功的何大人自己也没能逃过一劫。
若是有一天，自己的家人被当做了人质，该怎么办？
陶泽恐怕不会想到，年仅十岁的董锋和唐旭就已经考虑过了这个问题，而董锋的回答是：逃，保命，然后——复仇！
月光下的董锋显得更加清冷，回想起何桓那张谈起妹妹就变得柔和无比的脸，就忍不住抿紧了嘴唇。他是故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陶泽，就是想看看听到他那样过于无情的回答，陶泽会是什么反应，没想到陶泽却是理解他的。从小他就知道，自己这性格恐怕交不到什么真心的朋友，却从未想过改变自己的信念。没有谁的性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父母、妻妾甚至子女，一个都没有。
还好，从一开始唐旭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却依然愿意同他交往。
“若是有一天我遇难了，你不必来救我，帮我照顾好我的子女，这就足够。”曾经的唐旭这么对董锋说。
“放心，我不会救你，但我会替你报仇——若是人为的话。”年少时的董锋就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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