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吉安康”他又问道。
我还是摇头道:“太过俗气”。
他微微笑道:“适才最后想到的是宁静致远,怎样?”
“非淡泊无以明志, 非宁静无以致远。正是出自诸葛孔明的《诫子书》,恬淡寡欲,淡泊名利,自然是极好的!”我连连点头道。记得那年夏天,瑞澄亭中他也曾经写下过这四个字,如今想来,不仅仅是巧合吧!
胤礼提起笔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缓缓写下“宁静致远”四个大字。
从此以后这府邸便有了一个“宁静致远”的别称,只是我却不知道,许多年以后,胤礼将会有一部的流传于后世的著作《静远斋集》。
又是一年除夕夜,也是我第一次以十七福晋的身份在十七阿哥府邸的除夕夜。
这些年我游历大清,尝尽了各地特色的风味小吃和名菜佳肴,最大的收获就是厨艺见长,所以我亲自下厨张罗了一大桌不同风味的特色菜。鲁菜、徽菜、湘菜、川菜、一应俱全。
我让胤礼、玄霜、胡蝶都坐了下来,举起酒杯道:“今日除夕,大家都不要客气,咱们来个不醉不休!”
胡蝶望着我道:“姐姐身子不好,还是别喝酒了!”
我摇摇头道:“怕什么,只这一回不打紧,何况若是不喝酒如何对得起我辛辛苦苦为大家奉献的美味大餐?”
胤礼道:“还是别饮酒了,以茶代酒也是好的!”
玄霜笑道:“十七爷说的极是,以茶代酒也是除夕,真没想到二小姐如今竟有这样的手艺”。
我道:“还不是昔年与胡蝶走南闯北的,尝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玄霜道:“奴婢好生羡慕二小姐和胡蝶呢,如今连京城都没出过。”
胡蝶道:“这有何难,有机会姐姐也带你出去就是。”
我开玩笑道:“那你想去哪里?咱们同去便是。”
玄霜想了想笑道:“莫过于西北,看大漠孤烟、观长河落日。”
西北那正是十四阿哥一生中爱恨情仇、得意失意的地方,这或许就是他与玄霜冥冥之中的缘分。
我微微一笑问向胤礼:“胤礼呢?”
胤礼沉默片刻,注视着我道:“自然是巴蜀之地。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我笑容僵住,不觉的低下头来,终究是我欠他一个洞房花烛。
“福晋,四王爷府差人送来了东西,说是福晋的姐姐送给福晋的。”管家刘泉从正厅外捧着一个木匣缓缓而至道。
我接过木匣缓缓打开,一簇红色映入眼帘,傲雪红梅,是胤禛,他说过每年的除夕夜都要和我一起到绮梅园中为我剪红梅。如今我却只能坐在这里,和胤礼共进晚餐,不禁潸然泪下。
“怎么了?”胤礼关切的问道。
我忙关上木匣交给玄霜,边拭泪边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姐姐,许久未见,有些想念。”
胤礼道:“本该和你一同去四哥府上拜访,如今腊月里,不免有些阴冷。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时,我便陪你一同去四哥府中看你姐姐,可好?”
我抬头望向他,来年春暖花开时,我是否还能再一次的面朝竹林,在墨雨轩中淡然微笑?
五十六年的春日,柳丝正长,桃花正艳。
我一袭碧绿织锦的裙衫、发髻上只插了几支简单的银饰珠花和那只梅花银镶玉簪,与姐姐并肩走在胤禛府中的湖边。
姐姐道:“也才新婚不久、如何这样素净?”话刚说完,姐姐面带尴尬。
我淡淡一笑,在湖边的假山旁停了下来。
抬眼望去,胤礼和胤禛正在湖对面的亭中下棋品茗,胡蝶与玄霜陪着元寿在不远处打闹嬉戏。不禁笑道:“这样的一幅画真好。”
姐姐叹道:“若是你能日日陪在元寿身边岂不更好,只可惜你与王爷终究无缘!”
我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拉住姐姐道:“姐姐以后莫再提此事,从嫁给胤礼的那一刻,我便只是他的福晋!”
姐姐摇头道:“可弘历毕竟是你与王爷的亲骨肉!”
我轻轻倚靠在假山边的一块太湖石上,叹息道:“于元寿我从未尽到额娘的责任,从始至终他的额娘只有姐姐一人。”
想到元寿,一种不安的情愫涌上心头,我略一思忖轻声道:“有些事情,须未雨绸缪,早作打算。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万岁爷知晓此事,姐姐切记,一定要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不可牵连胤禛。”
姐姐有些担忧道:“可是有事情发生?还是有人说了什么?按理说当年琦梅园中的那些人早已经不在了,不会有人知晓此事。”
我有些惊愕,身子微微一颤心道:“都已经不在了?芷青、若兰还有其他的人,雍正不愧是铁血皇帝,心狠手辣,只是可惜了白白牺牲那么多人的性命,纵然他们曾经服侍过我,可却落得如此下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摇摇头道:“没有人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安。”
姐姐随即释然拉起我道:“别再胡思乱想了,走,去瞧瞧弘历去。”
我点点头,随姐姐向湖对岸走去。
可是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怎么可能不会再有人知晓此事,胤禛也是心知肚明,当年的事,九阿哥从头到尾,一清二楚,因着五十三年十一月的“闭鹰事件”,八阿哥基本是退出了皇位竞争,转而支持十四阿哥,随着皇位竞争的白热化进程,这件事无疑是他们最好的筹码,而九阿哥就是一枚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
他至今仍没有揭发此事或许是因为当初的那一点点的情分,或许只是时机未到。
作者有话要说:
☆、相离莫相忘,且行且珍惜!
日子如流水一般,转瞬即逝,为了避嫌,也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年多来,我再未踏入胤禛府邸。可是对胤禛、对元寿的思念却从未停止,就是在这思念中迎来了康熙五十七的秋天。
是夜,我站在桌前缓缓写下:独坐孤灯掩心扉,竟夕滴却相思泪,月明尽望窗前柳,梦里花落盼儿归!五十七年九月寄予元寿,不禁潸然泪下。
胡蝶端着果盘从屋外进来,见我落泪忙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写着写着字就哭了?”
我边拭泪边道:“你可记得,今日正是元寿的生辰,七年了,我却从来没有和他一起过一个生辰!”
胡蝶握着我的手沉声道:“姐姐是在写给元寿吗?四王爷府近在眼前,姐姐为何不去看他?”
我摇摇头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有些事情,我没有选择,也只能寄语诗中,以解忧思!”
胡蝶长叹一口气,我将诗收起交给胡蝶道:“赶紧帮我收起来吧,若是被胤礼看到,如何向他解释,情何以堪!”
“什么怕让我看到?”胤礼从屋外走进笑道。
我神下一敛,忙笑道:“没什么,适才写了几个字,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恐怕被你看到笑话呢!”
“拿来我瞧瞧!”胤礼向胡蝶道。
我忙岔开话题道:“自然是不能与你的字想比,你找我可有事?”
胡蝶趁机忙带着诗悄悄离开,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胤礼边坐下边道:“皇阿玛将要任命十四哥为抚远大将军,不日就要领兵西宁。”
我有些意外心道:“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从五十五年密访西北到如今终于要踏上征程,看来康熙是要下定决心收复拉萨了。”
“什么时候出征?”我淡淡道。
胤礼道:“应该是下个月”,我点点头,胤礼突然凝视着我道:“你可要去送十四哥?”
我到底该不该去送他离开?我自己也不知道。见我犹豫,胤礼道:“想必近日十四哥府中诸事繁杂,我们还是不去打扰的好,不如到时在京外的长亭相送,一来清净,二来也是你与十四哥打小的情分在,长亭相送,也算是一番心意!”
情分?我如今和他又有什么情分?不过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五十七年十月胤祯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喇布坦。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瓠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我手执白玉玉箫缓缓地吹起李叔同的那首《送别》,适合这样的情景的曲子莫过于这首《送别》,却久久不见行军的影子。
或许是我吹奏的有些投入,青春年少时音乐课上第一次学这首歌时的记忆不觉的浮现于脑海,只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真正的理解这歌词的涵义和这曲子的意境。
“十四爷来了”玄霜的喊声将我的思绪拉回,西征的大军不知何时已经浩浩荡荡的行来。
十四阿哥身着金甲、甩缰离鞍,纵身跃下马来,走到长亭,跟随他身后的正是常晋。
胤礼向他行礼道:“十四哥”
十四阿哥望了我和胤礼拱手道:“十七弟、玉琦,未曾想到你们会在此相送。”
坐下后胤礼问道:“九哥呢?不是说此次他与你一同出征吗?”
十四阿哥道:“他府中还有些事要处理,不日就会与我汇合。”
原来五十七年与十四阿哥一同出征的竟然还有九阿哥,幸好今日他没来,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这样面对他们两个。
我将一杯茶斟好递给他道:“这是你最喜欢的君山银针,算是为你送行吧”。
话音刚完,十四阿哥和胤礼同时呆住向我看来。
十四阿哥并未接过茶,只是笑道:“大丈夫出征,岂能如此女儿态?常晋拿酒来。”
我有些惊讶道:“军中不是不能饮酒的吗?”
十四阿哥道:“还未出京城,有何不可?”
常晋将一个稍小的酒坛交给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斟满三个茶杯笑道:“第一杯我敬你们,多谢你们前来相送,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他竟然听到了我的箫声,也理解了我的这首曲子的涵义,他的音乐欣赏水平果然极高。
我端起酒杯,胤礼拦着我道:“玉琦身子不好,不宜饮酒。”
我松开他的手道:“今日只喝一点无妨”,胤礼只得作罢。
我向十四阿哥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一杯酒尽,十四阿哥又斟满道:“第二杯我再敬你们,愿你们鹣鲽情深、白头偕老,垂泪一别人千里,以后冷暖各自珍。”
曾经他执起我的手,信誓旦旦要与我偕老,如今却要祝福我和别人,心中复杂之情可想而知。
我端起酒杯向他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十四阿哥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我忙拿起酒坛倒满三杯酒道:“这杯,我和胤礼敬你,愿你此去旗开得胜、扬我大清国威。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十四阿哥举起酒杯神情自若道:“同来不是同归去,故国逢春一寂寥”。
他是怪我的,当年我们说好的一同从西北回京城,我却离开他独自回来,如今他再回西北怎能不伤悲?
第三杯过后,一阵沉默,胤礼打破僵局笑道:“好好的给十四哥送别,竟成了你们俩的斗诗会。”
我也就会这么几句,要是再说下去我还真没有词了。
十四阿哥起身向胤礼道:“十七弟,我有些话可否和玉琦单独一谈?”
胤礼眼中透着犹豫,随即微笑道:“好”
我望向胤礼,他向我点点头,起身拿起玉箫随十四阿哥向前走去。
离长亭不远,十四阿哥道:“今日见十七对你极好,我也就放心了,如此便可安心离开。”
我望着不远处的玄霜,对十四阿哥说道:“玄霜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明白,她其实。。。。。。”
十四阿哥打断我道:“但我心中只有你,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那是当年在伊犁我伏在他的肩头望着桌上燃着红烛许诺他的话,如今我的确是食言了,可我却无法向他解释。
我将玉箫递给他道:“这支玉箫,本不属于我,如今完璧归赵。”
他眉头紧蹙,眼中满是失望的呆呆站立,看看着我半天,接过玉箫苦道:“也许从今以后你需要的不再是它,胤礼比我幸运,他会更珍惜你的,也罢今日就此别过,日后各自珍重!”
说完他远远的向胤礼告别,缓缓向行军队伍中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景,往昔情景再次浮现。
四十三年第一次在十阿哥府中我将他误认作赵云翔,后来街头抓贼偶遇我们一起吃刀削面,四十七年在北头所中我们一起弹琴练剑,五十五年西北再次相遇天池下许下的心愿,野杏花下他向我跪地求婚,许下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我喃喃自语道,终于泪如雨下,我向他跑去,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哭喊道:“胤祯”
他停下脚步,缓缓转回头。
我抬起胳膊挥手道:“相离莫相忘,且行且珍惜!”
他凝望着我,微微一笑,从此便是转身、回头、天涯海角。纵身上骑,绝尘而去,只留给我一抹金色的背影。
回府途中,我一直沉默不语,“看山思水流,触景进乡愁,问君意随流,绵愁几时休,念己勿念欲,行己知行义,相离莫相忘,且行且珍惜。”胤礼缓缓念道,我却无言以对。
适才我大喊十四阿哥的名字,我想他一定是误会了洞房花烛夜我恍惚中喊出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