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们说几句好话呢。收了喜饼的邻居们大面上很过得去,都说着一些热烈祝福的话,送走了客人,男主人不由在心里对傻大个医生的福气艳羡不已,女主人照例要挑剔这喜饼做得水平一般,不过比起旁人家的,就冲着厚厚的一层葡萄干与榛子果,还是有诚意多了。
新婚之后,像预想的一样,夏尔现在生活得无忧无虑,非常幸福。在家里妻子漂亮贤惠,在外头病人们都很好医治,他也是运气好,没有碰到什么疑难杂症。医生这个行当就是需要慢慢积累,只要他不出错,哪怕没有什么妙手回春,慢慢的大家也会越来越尊敬他,夏尔的威望也就一点一点积累起来。在众人信服的目光中,夏尔越发尝到甜头,决定为医学发展奉献终生。他跟艾玛商量,决定去考药剂师执照,这样少了钳制,对日后发展自然有力。虽然他一看书就想打盹,但是再登事业高峰,这些小小的困难不算什么。艾玛见他这样上进,劝了几句注意身体,说咱们现在很好了不需要这样努力云云,夏尔听了越发鼓起劲来。艾玛正中下怀。她只管全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娜塔西不是个做活的能手,但是摄于女主人的威势,倒也不敢太敷衍。艾玛带着她将整个屋子彻底打扫了一遍,以前是名不顺言不正,现在终于可以大干一场。
屋子没有得到修葺,依旧是狭窄潮湿,但是稍微布置一下也不错。糊了新墙纸,新漆了楼梯,年久失修的大灶屋里堆积的废铁、空桶以及不能再用的农具,还有前少奶奶的一切器具连着全部卖出去,彻底清空之后艾玛订了几个粗苯的柜子,将柴火、蔬菜、火腿、小麦以及其他一切还不能扔掉也许某天能用的东西从正屋搬出来一并归置起来。储藏室终于像模像样起来。厨房里陈年的油渍与老灰也被草木酸水擦洗干净,还有外头荒废的小花园,靠墙种着的是杏树,因为夏尔说结的杏子味道不错所以艾玛才没有叫人砍倒,至于花坛里稀稀疏疏种着的野蔷薇,艾玛做主只留了几棵,剩下的拨出去,空着的地方与原先的菜地连接起来,又挖了一个浅井,便于灌溉。从田庄带了些质量上佳的菜种,还有特蕾莎派人送来的一些果树插条,她指导夏尔种了下去,这样到了夏天丰收的时候也能省不少菜钱。在靠近围墙篱笆的地方,艾玛养了几只母鸡,每天的太阳蛋也有了出处。可惜地方太小没办法养猪,不过养猪到底气味不佳,也不体面,夏尔好歹是远近闻名的医师呢!艾玛在新家里孜孜不倦的劳动,她任劳任怨,常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这样疲劳而又充实,从不觉得枯燥与繁琐。前一世她所要追求的那些享受,例如要去远近闻名的地方去度个蜜月,在海边呼吸柠檬树的香味,去瑞士山间别墅的阳台上凭栏远眺,在苏格兰村庄里散心,以及她曾经希望丈夫身穿青绒燕尾服,脚踏软皮长筒靴,头戴尖顶帽,手戴长筒手套……还有她曾经嫌弃丈夫平淡无奇,听说他在卢昂从未去过剧场,不会游泳,不会击剑,更不会开手枪等等,现在想起来这一切对生活的不满,难道不是因为贫穷么?如果有钱,虽然每个人都会装模作样摆出唾弃铜臭味道那清高的脸,可是这一切不浪漫不陶醉不满足的缘由不正是因为囊中羞涩么?倘若包法利先生是个有钱人,他会接受怎样的教育,他会形成这样战战兢兢的性格么?他还会穿着破破烂烂的睡衣,枕着鹅毛满天飞的枕头么?他还会这样饕餮的吃饭不知道精挑细选么?艾玛早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她把花园里所有的土地上都种上蔬菜水果,虚名是给别人看的,自己才需要实惠。
这一天夏尔收到了来自卢昂的信,原来是寄卖的药店催要托特油与托特丸,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原先都是夏尔每一个月往药店送一次,因为艾玛的谨慎,每一次都控制了数量,药店伙计还颇有几分冷淡呢。除了开头几个月收益实在惨淡之外,后来慢慢的倒也随到随销,不会有压箱底的局面。可是从来也没有供不应求的时候。这一回颇有些蹊跷。夏尔背书背的焦头烂额,艾玛正好借机劝他去卢昂散散心顺便瞧瞧情况。夏尔说道:“我们手里没有更多的药丸呢!”艾玛笑道:“谁说要给他们更多的药?”按照规矩在药店寄卖是要分成的,越大信誉越好的药店租金就要的越严苛,艾玛开头就让医生去了卢昂最大的药店,虽然只能拿回销售额的五成,但是因为大药店拥有品质保证,所以人们相对也会更信任大药店。现在的势头很好,艾玛觉得,该是跟药店老板重新谈谈分成的事情了,因为主动权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夏尔从来没有跟大老板打交道的经验,他虽然一直以来在村里颇有威信,并逐渐自信起来,但是卢昂!这可是个大地方啊!他想恳求艾玛跟自己一起过去,他觉得他的小妻子足智多谋,艾玛却笑道:“也不用你做什么,只把这次需要的药丸带过去,再说一声原料难得我们产量有限就行了。”夏尔很听话,艾玛知道这种迂回谈判最需要老实人做保证。
去卢昂的前一天,艾玛叫夏尔好好洗了澡,然后等他披着浴巾出来的时候,艾玛拿起一套新衣服给他。在昏黄灯光下,深紫色的绒缎西装散发着极其高贵的气息,夏尔惊呆了,他从来没有穿过这样高档的衣服!艾玛微笑着拉过他来:“亲爱的,试一试吧。”艾玛当然是个有钱人,这是她在结婚前去卢昂的时候特地给他买的衣料,上个礼拜才为他缝制起来,不能否认,她一直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夏尔晕晕乎乎的穿上崭新的白衬衫,再套上新西装,在镜子里看过去,竟也展现出几分风流倜傥的模样。人靠衣装马靠鞍,艾玛看得再透彻不过了,她还为他准备了一双软皮长筒靴以及时下最流行的男款棕皮包,到底是去谈大生意的,可不能寒酸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夏尔去了卢昂。他有些不适应自己的新衣服,坐班车的时候显得有些紧张,他害怕那些拥挤的人上来把衣服蹭脏了。像他这么体面的人的确不应该来坐班车,好歹不用摸锄头了。艾玛将近些日子所有的诊金收入都换成纸币——这些都是他赚来的——交到他手里,说好不容易进城一次,让他出去随便逛逛。夏尔坐在车中,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这是他的习惯。望着窗外朦胧的山野,路途总是这样漫长难以消遣,他想起自己在卢昂上学的日子,真是凄惨得令人同情:因为没钱他总是缩在学校里,班里的那些同学们都比他富裕,常常以他为笑柄,无论是他乡下人的口音还是土里土气的衣服,后来他去学了医,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又如何?新的同学们照样瞧不起他,这么多年他的钱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装得满满当当。卢昂,对于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就像巴黎一样让人纸醉金迷。那些成长中男孩子该有的享受他从未尝试过,甚至连跟小女工一起跳舞的钱都付不起,再看看现在,夏尔觉得自己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艾玛送走了丈夫,看到班车的拥挤不堪,认真盘算着自己家该买一辆马车,因为以后无论是去卢昂还是回田庄,坐在自己的马车上总是方便得多。按照惯例她先去花园里浇了菜,然后回房间洗完澡,再吃了午饭睡了一觉,然后吩咐娜塔西晚上简单做个洋葱汤就出门了,因为男主人会在卢昂过夜,而她为了保持身材晚饭基本不吃什么。她打算周末请邻居过来一起吃晚饭,这也是维持睦邻友好的必经之路。所以要去菜市场与肉店订购食材,车行正好也不远,她要进去打听一下价格。
肉店主人见到包法利太太,连忙殷勤的过来招呼,脸上笑开了花,这可是一个大主顾。原先的包法利太太在的时候,可舍不得给医生吃那么多肉。艾玛跟他定了两只羊排和一块牛腿骨,再有一大块猪前腿肉,肉店老板对天发誓周末的时候自己一定会把最新鲜的留给太太,艾玛笑道:“若是不新鲜,我可是不付帐的。”她说到做到,到底在田庄里长大的姑娘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经验老道。肉店老板赔笑着送她出去。艾玛又去菜市场里预订了带着露水的小黄瓜与番茄,又要了几斤山菇和牛蒡,然后让伙计送到家里去。至于洋葱、马铃薯与胡萝卜还有青菜除了菜地里有的,每过半个月还从田庄里运过来。餐后的水果特地选了点意大利产的李子,虽然价格不算贵,但跋山涉水而来总是有身价的多。
托特的车行实际上是卢昂里的大店在镇上设立的分销点,听说艾玛想买车,想到这好不容易开张的买卖,伙计连忙把老板请出来招待夫人。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先问了艾玛的姓氏,听说是包法利夫人,连忙说道:“原来是医生太太!失敬失敬!”然后又是一阵天花乱坠的称赞医生妙手仁心,若是夏尔在场恐怕会羞得满脸通红。艾玛前一世吃够了这种迷魂药,此时只淡淡笑着。老板见客人无甚反应,颇觉无趣,便收拾起来面孔说正事:“若是自己家用的,夫人的预算大约是多少?”艾玛摇了摇头,微笑道:“预算可多可少,这不重要。您只管告诉我大约能载五人的马车,不要奢华装饰,经济大方一点的,大概多少钱?”老板听见这个要求,果然是个真正打算买货的,于是低头想了想,说道:“您要载五人,至少要有三匹马,车厢也是加宽型的,橡木真制的最实惠,木头活结实点,外头不必加浮雕,漆活含糊点,里头不用上好的麋鹿皮,只要普通的油皮,漆两层防水一层透明漆,轮子当然不能糊弄,这个我建议您配上好的,至于内饰,完全可以另外去订,通算下来大约要一千法郎。”艾玛边听边点头,这跟她估算的差不多。见老板如此上道,艾玛想了想又问道:“有合适的旧货么?”新货虽然好,但非常时期可以另行权宜之计。这些本来就是消耗品,新旧不论,只要能用就行。老板望了包法利夫人一眼,心里一动,小声道:“若是您不嫌弃,我这里头倒是有一辆,大约七成新,价格九百法郎。”艾玛也不犹豫,直接笑道:“麻烦您带我去看看。”
一辆崭新的经济适用型的马车需要一千法郎,而这个七成新的旧货却需要九百法郎,按说旧货的折价是惊人的,车行老板也不是漫天开价的人,艾玛顿时心生好奇。老板亲自带着包法利夫人去了后院仓库,在这个小镇上除了乡约、公证人和极少数几个富人配备了高档马车,其他的只不过都是用一匹老马拉着木头架子罢了。现今来了这样一个主顾,老板自然殷勤备至。而且,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卖出完整的一辆马车了。想想今天可能新增一份销售额,他十分激动。仓库里打扫得很干净,老板让伙计将最南边一辆车上盖的米色台布取下来,艾玛顿时愣住了!
这是一辆在卢昂都很少能见到的高档马车,虽然稍有些旧,但是只要重新上一层漆,描描雕花,便跟新的差不多。老板察言观色,笑道:“夫人不如进去也瞧一瞧?”说着令伙计放了踏蹬,打开车门,亲自扶她进去,果然极宽敞,窗户也明亮,里头的一切装饰都是金丝天鹅绒和云纱制成的,窗帷是紫红色,坐垫是墨绿色,吊绳是金色的,窗纱是米色的,搭配得非常雅致。老板见艾玛露出喜欢的模样,在旁说道:“这些都是咱们给新配上的,夫人若是喜欢,可以再给您送上一套备换的。”艾玛下了车,又仔细瞧了瞧红木车厢,完全没有破损和裂缝,果然质量上乘。她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问道:“只要九百法郎?”如果这是一辆新车,至少要四千法郎!艾玛可不想去拣不明不白的便宜。
老板知道遇上明白人,也不敢欺瞒,低声道:“您放心,这绝对不是什么黑货,只不过来路确实不雅。”这么大的车行当然不敢销赃,艾玛点了点头道:“你说吧。”老板便道:“这是韦斯利侯爵府上送过来的,原先在咱们本店里寄卖,但是因为没有主顾,最后只好拉到托特来。”艾玛有所悟道:“可是原主人……”一语未了,老板低声道:“正是,这辆车原是韦斯利侯爵夫人用过的,结果后来出了点事,新夫人进了府,自然有些嫌弃的,于是另配了新车,就把这辆车送到我们这里来了。”艾玛听罢笑道:“既然是这样,卢昂里的大户人家自然不屑,中等人家怕忌讳,小户人家买不起,所以转到小地方来,也难为你们了。”老板说道:“夫人高见。”说毕,就不再插话。
艾玛又看了一眼马车,论起忌讳,自己都是死过一遭的人,没什么可怕的,难得是东西好价钱公道,自己再重漆一遍,换换车饰,即使再去卢昂,也没几个人能辨识出来。她打定主意,便笑道:“这辆车我要了,但是我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