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说过,商人都是逐利的。
一石盐,从青海湖运送到西夏国的各个盐市,别说运费,劳力也是不小。现在青海湖边上有个财大气粗的买家,盐农肯定喜欢跟她做生意。这样一来二往,西夏国的盐价必定飙升。
再加上赵瑗一早便和种将军嘀咕了两句,西军掐死了西夏国以东的贩盐通道,盐价必定涨上加涨。
可问题是……
人能不吃盐么?
要知道,淀粉、清水、无机盐,可是维持生命的必需品。
最最可怕的是,一旦人类体内缺盐,就会表现出一种可怕的症状:全身无力,蔫蔫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而这,才是赵瑗一击必杀的所在。
她送走那几位商人之后,轻轻拍了三下巴掌,对倏然出现又倏然消失的黑甲军士说道:“同种将军说,可以动手了。”
盐价高涨,平民必反。
而全军缺盐……
西、夏、兵、败。
赵瑗重新坐回了藤椅上,一步步计算着西夏军的行军速度,分毫也不敢错乱。西夏党项人出了名的凶狠,先头太。祖、太。宗、仁宗花了好久的功夫,也没把西夏国给打下来,反倒在西北养了一批恶狼。这一回,她非得把这个钉子拔掉不可。
要知道,西夏王的祖宗姓李,是李唐王朝有名的叛将呢。
她静静地闭了一会儿眼睛,确认计划无误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吩咐道:“怕死的赶紧走,不怕死的,随我去西夏王都。”
——————
一个国家的风吹草动,往往会表现在王都里。
比如现在。
疯涨的盐价已经让整个王都变得暴躁。不过短短数月时间,盐价便涨了十倍有余,而且还有继续疯涨的趋势。经济学上有一个经典的理论:如果某种货物缺货10%,你以为你能以1。1倍的价格买到?错!必需以十倍的价格买!因为在市场上,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房地产泡沫是怎么产生的,西夏王度的盐价泡沫就是怎么产生的。
而赵瑗如今要做的,就是堆高盐价,堆高泡沫,然后等它自动引爆。
吃不起盐的底层平民已经开始搬家,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慢慢往东边撤。据说东边有田,东边有盐,饿不死。至于东边的皇帝是谁……
管它呢,反正两千年前都管汉武帝叫做陛下。
这件事儿,当然也是赵瑗吩咐下去的。两军交战不伤平民是传统,而这些向东迁徙的人。潮,也可以补充足够劳力。最要紧的是形成一种“西夏大势已去”的风潮。
记得那句话怎么说吗?
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一旦西夏人不再相信他们的王,一旦西夏军变得疲。软无力,被大宋西军当成豆腐来切……
大宋以西,不复有夏。
后世的史学家们已经不想用“摧枯拉朽”或者“势如破竹”来形容这场战争。一个个沉默无言的宋兵汇成一股洪流,如同苍龙一般吞噬着枯黄的大。地。西夏王接到消息时,大军已经打到了皇宫。他暴跳如雷,他状若癫狂……哦,反正史学家们对失败者不感兴趣。
直到那位幕后黑手身着大宋帝姬服舆,大摇大摆地走进西夏王宫,抖出一卷明黄布帛,口称李氏接旨,西夏国的诸位王公贵族们,也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盐价恨天高,但不就是少吃些盐么?怎么就败了?
西夏国的王宫贵族们,当然不会知道长期缺盐的后果,大宋帝姬当然也不会这么好心告诉他们。
他们只需要知道,因为全军缺盐,五十万西夏军被三万西军撕开了口子,紧接着厢军替补,被人直。捣了黄龙,西夏国灭,就足够了。
西夏王死死地盯着他的死对头,恨不得将赵瑗身上多穿出两个洞来。
他很清楚,这一切都和眼前这位大宋帝姬脱不了干系。他的特使刚到青海湖,就听说盐商们已经卷铺盖跑了,又听说最大的盐商,居然是大宋国的柔福帝姬殿下……
柔福帝姬,又是柔福帝姬!
金国是怎么四分五裂的,西辽是怎么被挤走的,西夏国是……
“陛下啊……”
他看着柔福帝姬袅袅而来,弯下腰,冲他勾唇一笑。
“你是喜欢去见我皇兄,还是喜欢留在西夏王宫,自尽身亡?”
魔鬼!绝对是魔鬼!
那位帝姬越是笑靥如花,他就越是感觉到背心发寒。
一定是宋国的冤魂招来了这位魔鬼,一定是!
他看向魔鬼身后,两排齐齐整整的黑甲军士目光如刀,为首的是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将军,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眼熟。
再看面军旗,还有旗上如同金石铿鸣的“种”字,他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在大宋国,戍守西北的种家,是西夏的死对头。
第104章 回京
“喏,陛下。”
大宋帝姬从来都是气度优雅,不会同一个表情扭曲的西夏王计较。赵瑗自然也不会。
“皇兄觉得,你递交的国书一点也不厚道,所以就让我过来了。”
她听见了西夏王的磨牙声。
“既然你决意向皇兄称臣,不妨永久称臣可好?我大宋永不封王,这西夏么……”
她看见西夏王被两个兵士死死按在案上,狠狠地瞪着她,睚眦欲裂。
“一来我不喜欢杀人,二来我不喜欢见血。既然陛下您迟迟不肯做出决定,那就只好由本帝姬代劳。唔,本帝姬以为,西夏国以东可划归陕西路,西夏国本体可划归宁夏、青海二路,陛下以为如何?”
“路”,大致是指军。区或者辖区的意思。
看这个样子,赵瑗是铁了心地想把中国地图给包囫囵了。
“既然陛下不说话,本帝姬便当您是默认了。”赵瑗自顾自地下了决定,无视宫内一干王宫贵族,偏头冲种沂微微一笑,坐在案前提笔,给她的皇兄写信。
公主位比诸王,在场众人中,以赵瑗的身份最高,自然她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是这奏折该如何落笔,赵瑗却有些犯难。
自古以来,皇帝最为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
她姓赵,又是公主,赵桓肯定不会过于为难她。可种沂是外姓,又是西军的头儿,还吞掉了整个西夏,加上先前抗击金兵……往好里说,是功至封侯;往坏里说,那可就是功高震主。
整个西夏王宫静得连根针都掉不下来,只剩下西夏王公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盐价上涨固然扼住了底层平民的咽喉,可王公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身体虚弱的大有人在。没过多久,便有人挺不住,昏过去了。
赵瑗依旧不曾落笔。
兵士们开始清理现场,连带着整个王都也被西军接管。与宫中的氛围不同,城外随处可以听见兴奋的吼叫声与欢呼声。将领们三三两两地押着西夏王室离去,
赵瑗还是没有动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兴奋了一整日的人们也渐渐散去。早已准备好的商人们搬出了大袋大袋的食盐,开始叫卖。西夏国不大,但底子还是有的,军。队也没有收拢干净。在完全掌控西夏之前,赵瑗还不敢将食盐全部放出市场。而青海湖盐道,也早已经被西军给封死。
嗯……
她还是没有动笔。
眼看着夕阳西下,岸边也燃起了粗。大的明烛,雪白的布帛上多了几滴晕开的墨,却不成文书。案几前,赵瑗依旧苦思冥想着,不得要领。
该如何落笔,才能在“功至封侯”与“功高震主”之间,取得微妙的平衡?
“帝姬。”
赵瑗抬头,发现种沂端着一盘吃食站在案几边上,铠甲未除,眼中透着深切的担忧。她失笑地摇摇头,搁了笔,朝旁边挪出了一半地方来:“坐这儿。”
种沂犹豫片刻,将盘子搁在案几上,在赵瑗身侧坐好。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了愣,气氛陡然一松。种沂抬起手,轻轻拢了拢她鬓边的发,目光渐渐温柔起来:“可是有些为难?”
“嗯。”赵瑗含糊不清地答道。
他以为是她不清楚军功的等级,又或者是烦恼功劳的大小分配,便劝说道:“不妨些‘臣妹妙策,西军将士奋勇杀敌’便是。”竟将他自己的功劳推得干干净净。
赵瑗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慢慢枕在了他的膝盖上:“不是这个。”
种沂一震,脊背有些僵。
他素来老成持重,她也是知道的,很少做出这些亲昵的举动。如今外头熙熙攘攘,西夏王宫里却颇为冷清,她……她又有些逾矩了。
赵瑗却似乎没有察觉到未婚夫的异状,而是将理由一条条揉碎了说给他听。这种事情,种家见得多了,她只稍稍提了两句,种沂便已经了悟。功高震主,这四个字,永远都是武将头顶上悬着的大刀。至于如何去应对,种家也有自己的锦囊妙策。
“瑗瑗。”
“嗯?”
“你信我么?”
赵瑗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种沂神色有些凝重,面上淡淡青色刺字,在烛火下显得有些狰狞。
“我……我自然是信的。”
种沂嗯了一声,执笔蘸墨,在帛上写下一个个方正的小字。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拿惯了刀枪,握起笔来也毫不含糊。赵瑗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竟看得有些出神。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搁了笔,低头看着饱食一顿的未婚妻,轻声说道:“你誊抄一遍罢。”
————————
西夏王族俘虏,已经送到汴梁去了。
赵瑗的奏章,也已经发往枢密院。
宋军源源不断地从东面涌进,开始收拢惨败的西夏国。而水草肥美的河套平原,也早已变成了首屈一指的跑马地。据小道消息透露,这是种将军家养的骑兵。
至于这些骑兵用来对付谁……
帝姬曰,不可说,不可说。
不得不说种沂的政。治智慧远胜赵瑗,或者说,在大宋以文统武的风尚下,武将们都培养出来顶尖的政。治智慧。赵瑗的公主封号上有加了两个字,俸禄又加了三分之一,枢密院开始从南边抽调军队,驻扎在燕云、秦岭一带,而素来骁勇善战的西军,则继续骁勇善战地在西夏国剿匪。
赵瑗感觉到很郁闷。
虽然西军每剿一地,该地的盐价就要下降一半;虽然她家将军继续开始屯田养马,虽然西辽开始派遣使者,往枢密院一趟趟地递交国书,虽然据说岳飞已经向官家提议,决意出兵东北……
这意味着什么?
武将们已经渐渐冒了头,开始觉悟了,虽然只是很少的一点点。
据说汴京,又要变天了。
在西夏国灭之后的第三十七天,深入戈壁腹地的西军迎来了一位客人:枢密院的头儿,李纲。李大人老当益壮步履如风,一来就要传召柔福帝姬回宫,不得有误。紧接着又传了第二道旨,说是自己将作为监军,配合几位执掌文墨的东。府相公,新建青海、宁夏、甘肃、陕西四路,以示亲民。
中书门、枢密院,整个大宋最顶尖的掌。权者们,都到了。
赵瑗没什么可说的,自然收拾了包袱,回汴梁见她皇兄去。
而种将军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客客气气地将几位相公奉为座上宾,重建几所新的西北重镇。
只不过,临行之前,种沂难得地对她说了一句话:
“小心。”
在汴京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千万要小心。
文人刀笔吏,是比战场还要可怕的地方。
赵瑗含笑着冲他点点头,跨。上战马,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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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繁华盛景。
与数年前的颓败不同,如今的汴京城,已经恢复了先时的繁华旧貌。无论是勾。栏瓦肆间的嬉闹声,还是相公们忧心国事的高谈阔论,都使得这座城市焕发出勃勃生机。赵瑗一骑赤红的战马飞奔入城,固然惊吓了不少慵懒的鸽子,却也带起了诸多议论。
“那位便是柔福帝姬么?”
“传说燕国公主久病于燕京,不想今日却是痊愈了。”
“天将神女于斯,天佑我大宋……”
赵瑗在西北呆得惯了,一时间来到这等倚。红偎翠之地,竟有些不大适应。她下了战马,在宫人的引导下换了锦衣,逐一拜见了父兄姐妹,又陪着王贵妃说了会子话,才匆忙掌灯歇了。
不习惯。
一切都不习惯。
她怀念原先恣意妄为的岁月,怀念一望无垠的苍茫戈壁滩。
尤其是在王贵妃——她的生母——哭哭啼啼地说“你竟放了足,日后该如何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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