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一点儿。”他似乎有些无奈,“这样大一批熟铁,若是没个准路,铁定又是一笔弹劾。”他停了停,又说道,“不过,无妨的。弹劾我的折子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
“那慢着。”赵瑗出声制止了他,认真思考片刻,又说道,“不如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假扮山匪吧。”
“山匪?”
“嗯。然后‘西军剿匪有功,得熟铁数十万。匪尽枭首,资砮充军。”
“……”
所以说,帝姬殿下的鬼点子,一贯是层出不穷的。
种沂果然吩咐人去做了一场剿匪大戏,然后将这批熟铁送回去冶炼盔甲。做完这件事情以后,两人才又去了一趟种沂所说的先秦古战场,可惜一无所获。
回官邸的路上,种沂忽然问她:“对了,先前你送来朔州的那批琉璃匠人,我已经全数安置好了,他们也早早地开窑烧制琉璃。不过造作府那边……可有什么说辞?”
赵瑗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处置好了。”
种沂略略宽心。
毕竟是御用的的皇家工匠,若是不处理好,同样是后患无穷。
“还有一事。”他又说道,“我仔细地比照过你留给我的琉璃片儿,让他们照着做了,但出来的影像总有些模糊不清。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模糊不清?
赵瑗眨眨眼,问道:“你将所有的凸透……不,琉璃片儿,都比照了一样的距离?”
种沂点点头:“我仔仔细细地对比过,半点也没有差错。”
赵瑗脚下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扶着马,站稳了身形。她望着种沂,认真且严肃地说道:“我觉得,我应该先教教你如何调焦。”
不同的透镜大小不一、厚薄不一,就算只差了几毫米,焦距也会大不相同。这家伙……这家伙是怎么“仔仔细细、分毫不差”地比照原先的距离……调焦的啊……
种沂约莫是觉得自己错了,低低咳嗽一声,难掩羞赧之意。
“好了,不说这个。”她摇摇头,又笑着说道:“听说皇兄派给我的长史到了,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见见他?”
种沂堪堪说了“好”,忽然又摇摇头,说道:“不妥。我还是先去瞧瞧马场罢。等你安置好了,再去寻我。”
赵瑗颇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长史是个官职,一般只在王侯的府邸中才能见到。
当然,在盛唐时期,公主位比亲王,府中同样有长史。不过本朝公主地位一向不高,这回赵桓派遣长史和属官过来,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赵瑗很是恭敬地见过了那位长史,又被那位据称是“宗室宿老”的长史训了一顿,最后捧着十卷积灰的《女则》,回房去了。
她顺手把女则当成了镇纸,咬着笔杆,开始谋划她的屯田大计。
早先赵瑗已经计划过,将半个燕云都变成西军的军田。西军的几个高层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心中是极高兴的。现如今说道做到,她得趁着春耕之前,把这件事情好好地顺一顺。
一个首当其冲的难题是,燕云十六州的田,大半都成了军田,那寻常的百姓呢?
赵瑗咬了半天笔杆,慢慢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
第一,燕云禁酒。
第二,农人免税。
第三,商贾入良籍,课税十取一。
第四,有进献良种者,赏金一万。
第五,诚挚欢迎天下方士来到燕云,为长公主炼丹,顺便调试黑□□……
美酒极其耗粮,必须要禁。
免掉农业税,看底下的人还怎么瞎嚷嚷。
商贾入良籍,尽早做买卖去吧……商业繁荣了经济才能爆发啊……
至于良种,她不是袁隆平,不会培育杂交水稻,但基本的遗传学定理还是学过一点的。她不仅要选择良种,还要在整个燕云都播撒良种。至于深耕细作、间种套种这种技术性的难题,还是交给下头的官儿罢。哦,对了,这里读书人太多,官儿也太多,得裁掉一半才好。
至于黑火药,那完全是赵瑗心中的执念。她配不出硝化甘油,但也从未对火药这种逆天利器死心。既然明代可以造出各种各样的火器,那么她就出重金悬赏天下最聪明的人,丢给他们一个最逆天的课题,让他们去试验,总有一个能提前造出火药的吧……哦,对了,虽然现在大宋也有火药,但这种火药只能用来做炮仗,真要上阵杀敌,纯属扯淡。
赵瑗仔仔细细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还有什么遗漏之处,便将那张纸仔仔细细地叠起来,丢进空间里,然后去找她的长史。
不出意料地,这位长史将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方才所说的五条,也被驳斥得一无是处。说到后来,长史大人还决定要给朝廷上书,请求收回柔福帝姬的燕云专擅之权。
赵瑗呵呵笑了两声,一面命人将那张纸交给种沂,一面揪着长史大人,还有配给她这个燕国公主的属官,还有原本留在燕云十六州的大大小小的官吏们,磨着嘴皮子打起了太极。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帝姬殿下早就玩儿得溜溜的,就算赵桓亲自来了,也是照做不误。
暗度陈仓的结果是,官家和枢密院又给她派来了一位监军兼节度使兼宣抚使兼钦差,手持圣旨与太。祖配剑,有先斩杀后奏之权。
但这位监军兼节度使兼宣抚使兼钦差,却是她的三哥,郓王赵楷。
赵楷念圣旨时,是这么说的。
“官家有旨,永消西夏之患,将契丹人逐往漠北之北、西域之西……”
底下接旨的人诚惶诚恐,莫名其妙。连临时被拉过来种沂也觉得莫名其妙。这明明是一道告诫柔福帝姬谨言慎行的旨意,怎么变成了“永远消弭边关之乱”?
“柔福帝姬温恪守礼,秉性聪颖,朕心甚慰……”
赵瑗听着听着也觉得不对劲了。她在燕云暗搓搓地做了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她的皇兄还来一句“朕心甚慰”?……
“然大宋制不可废,礼不可除……燕云一地所缴课税,均从燕国公主府出……”
噗——
赵瑗一口老血基于喷出。果然不愧是她的好哥哥,免去燕云的课税可以,不过大宋上上下下都要缴税,怎能让燕云一地幸免?燕国公主要免税,可以,那就请公主替整个燕云,把赋税交齐了吧。
赵楷笑眯眯地念完了圣旨,郑重其事地交到赵瑗手中,紧接着语重心长地同她说道:“官家对本王委以重任,本王可不能令官家失望啊。听说你最近和自己的长史闹了些别扭……唔,这样不好,不好。三哥先将自己的长史借与你用几天,你瞧着可好?”
赵瑗撇撇嘴,不就是把官家的人换成郓王的人么……
“如此便多谢三哥了。”她无谓地耸耸肩,“恰好三哥工于翰墨,又极负盛名,还被官家委以重任,不妨与臣妹一道,梳理这燕云顽疾如何?”
赵楷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算了。”
开玩笑呢开什么玩笑呢,他一个工于翰墨的闲散亲王,要将燕云上下梳理得干干净净,要厉兵秣马永消边关之祸,要和这位皇妹比谁的鬼点子多?
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捂着圣旨,当他的监军算了。
第92章 西夏之谋〔四〕
赵瑗笑吟吟地从她三哥手里接过了圣旨,又客客气气地请郓王府长史和她的公主府长史小聚了一回。王府长史果真是个有经验的人,立刻就给她拟了十八条头等大事;这第一条,便是修建府邸。
既然她这位公主的封邑是燕云;自然要在燕云修建一座漂亮的公主府才是。
不过嘛;众所周知,修建公主府的最佳地点不是朔州,而是燕州。
十八条头等大事刚刚送到赵瑗跟前,赵瑗立刻笑弯了一双眉眼。无论这位王府长史的初始目的是什么;这十八条头等大事;条条都帮了她的大忙。她还在心烦怎么把这些人从眼前挪开呢;王府长史立刻就给她找好了名目。真真是妙极;妙极。
没过两天;燕国公主的长史连同属官们;包括燕云一些无关紧要的书记官,都被打包送到了燕州。赵瑗还特别大方地写了个条陈,十八条头等大事,全部都由二位长史做主。等所有人都走了;赵楷才颇为严肃地劝诫她;下回莫要这般唬人了。
赵瑗斜了他一眼:“三哥不也有些厌烦您的长史么?”
“胡说。”赵楷立刻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赵瑗撇撇嘴:“如若不然,三哥又为何任由臣妹支使他?要知道,此去燕州路途遥远,况且燕京城中龙蛇混杂,又是被‘借’过来的,差事可不大好办呢。”
“你这鬼精灵……”赵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捏捏她的鼻尖,而后叹了口气,“他跟随三哥许久,有些事情,三哥确是不好斥责于他。恰好趁着这个机会,让三哥松快一阵子罢。”他说完,笑眯眯地望着赵瑗,眼中透着几分莫名的深意。
赵瑗干笑两声:“三哥这两日,还是先研习研习书法罢。”
赵楷颇为严肃地说道:“我是监军。”
“嗯?”
“所以,我应当去军营里,好生研习书法才是。”赵楷一本正经地说道。
郓王殿下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抱着圣旨和笔墨纸砚,到西军营帐中“研习书法”去了。他自幼饱读诗书,工于翰墨,每日临碑临帖,很是乐在其中。
既然他不打算插手,赵瑗也乐得自在。
紧接着,她又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在免除农人课税之外,她决定高价购买农田,无论贫瘠还是肥沃。这些天最好连成一片,最好处在朔州和代州,最好距离水源不远,最好……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土地基本就是人的命。根子。若不是被逼急了,是决计不会卖地的。
赵瑗确确实实有两把刷子。
她先是高价哄一批人卖了地,然后又放出风声,西夏与大宋即将开战,如今最最安全的地方,是东边的六七个州。既然燕国公主都把府邸建在了东边,谁还愿意在西边饱受战乱之苦呢……燕国公主说了,以田易田,童叟无欺,反正燕国公主在东边也买了良田数十万顷,绝对管够。
半个月之后,燕云十六州掀起了一波迁徙狂潮。大家纷纷找公主摁了手印置换良田,抛掉西边“贫瘠”的土地和战火的威胁,往肥沃的东边迁徙。反正农人不纳课税,反正东边有大片大片的良田等着自己耕种……不走,才怪。
赵瑗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地契文书,又将西军家眷尽可能多地迁徙到了朔、代二州。
这下子,连赵楷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趁着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监军兼节度使兼宣抚使兼钦差的郓王殿下,郑重其事地找到了赵瑗,询问她的真正意图。
赵瑗答道:“不过是仿照先秦古制罢了。”
“先秦古制?”赵楷有些疑惑。
“闲时农,战时兵。”赵瑗答道。
短短六个字,惊得赵楷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哥无须介怀。”赵瑗笑着说道,“种将军在操练新军,还在忙着喂马,这些小事他顾不着,我便顺手替他做了。迁徙到朔、代二州的,大多是西军中的老兵,在关陇一带,已生活过多年了。妹妹将他们的家眷迁来,不过是他们安心罢了。”
赵楷盯着赵瑗看了许久,半天才说道:“我今日方才察觉,嬛嬛你……很可怕。”
“嗳?”赵瑗有些诧异,“我又不是豺狼猛兽。”
赵楷摇摇头:“事无巨细,你都考虑得清清楚楚妥妥当当。接下来呢?接下来你想要做什么?三哥原本还想着,以大宋现如今的国力,要和西夏国硬抗,未免有些螳臂当车。可……”他再次摇头,哑然失笑,“三哥竟有些可怜起西夏王来了。”
“三哥……”
“听闻嬛嬛算无遗策,三哥便在这里,等着瞧好戏罢。”赵楷轻笑着说道,“嬛嬛可莫要让三哥失望才是啊。”
咳、咳咳。
这种惟恐天下不乱的话,当真是一位王爷应当说出口的么!
赵瑗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才要开口,便听见外头熙熙攘攘的,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楷饶有兴致地问她:“一同去瞧瞧?”
赵瑗点点头,与赵楷一道走了出去。
外头果然是起了骚。乱。
一位长相妖娆的少女当街跪着,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在她的身旁围了不少人,大多是看热闹的西军将士。人群的最外围,种沂一身银色铠甲,抱着长剑,冷冷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出闹剧,周身多了几分冷冽肃杀之意。
赵楷唤过贴身小厮,命他去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贴身小厮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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