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赵瑗无力地揉了揉眉心,吩咐众人说道:“若是张大人回来,就让他直接来找我。”
她暂时没空去理岳飞,也没空去给赵构做心理辅导。眼下拿走燕云十六州,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她在忙着熬制明胶。
唔,其实也不算是明胶。
一路上碰到的野猪太多,当兵的欢呼着吃肉喝汤以后,依照赵瑗的吩咐把猪皮留了下来,又顺势剥掉了一些死牛死驴的皮……她手艺不好,熬出来的东西也糊成一团,扯拉了两下,勉强能用而已。
当然赵瑗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干什么的,就算官阶最高的武将也没有。
不是因为要严格保密,而是因为……她没法跟这些家伙解释什么叫蛋白质变。性。
直到张邦昌带着人,又带着整整三船(小船)的硫磺追上来时,他们距离涿州已经很近了。
在搜寻硫磺的路上,张大人连同他的所有幕僚,附带一些脑瓜子机灵的将士,认真讨论了半个多月,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帝姬想要用火攻,只有火才能在攻城之战中占据上风。
赵瑗听说这个结论时,以头抢地了整整三刻钟。
火……
火能烧掉他们身上的铁甲么?火能阻拦平原上纵横驰骋的拐子马么?火能……
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默默计算过时间,半个月后,这里的秋雨会连绵不绝。
而对付铁浮图么,一场酸雨足够了。
第22章 拿下涿州〔二〕
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
秋收已经过了,田埂上只剩下一茬又一茬的根茎。金人在田地里跑马已经成了习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回去指责他们了——毕竟,连辽国都给灭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这是最最悲哀的事情。
燕云十六州被割让得太久了,久到燕地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做一个辽人。当初童贯兴致勃勃地想要“招抚”,却只弄了个灰头土脸狼狈离去。直到最后金人铁骑席卷了辽国又南下攻宋,燕地的人们才渐渐听说了南方的水土肥美。
只不过,今天的雨有些不同寻常。
习惯了在郊外操练、跑马的驻城守军是头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无论金人还是契丹人,骨子里天生有一种野兽的警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雨点落在铁甲上,居然滋滋地冒起了白烟。胯。下套了铁甲的战马,甚至开始仰天嘶鸣,根本不受控制了。
这不对。
军中的前锋与斥候眯着眼睛,透过雨帘向外望去,不远处稀稀拉拉地似乎有一支奇怪的军队。他们身穿犀甲、毡笠红缨……
宋军!?
真是见了鬼,这千万里白茫茫的大。地上,怎么会出现了宋军!还是穿犀甲的!
众所周知,铠甲是一件极其要命的东西。两军交战时,谁家的铠甲硬,就能多抵挡几次刀枪、减少几次伤亡。薄而韧的犀甲,在战场上就是找死的代名词。
渐渐地人们发现不对劲了。
操练归来的军士们跺着脚直骂娘,身上的铠甲已经起了难看的铁疙瘩。北地里精挑细选的战马,口中呼哧呼哧地冒着白气,只差没翻着白眼一命呜呼了。人人都说这场雨有古怪,说不定是天狼神开恩,帮助辽人复国呢。
——真是复他。妈。的国!连天祚帝都被撵得东躲西藏,辽人还当自己有多能耐呢!
无论是金兵还是金将都跺着脚直骂,斥候一波接着一波地派遣出去。有人说在大河上看见了了奇怪的白雾,雾气中隐约有一艘仙船;有人说身穿犀甲的宋军全部都捂好了口鼻,在驻军的营寨附近开始点火。只要被人发现,立刻撒丫子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有人说这气味有点儿像雄黄,第二天就被摁在雄黄酒里淹死了。
真是、见鬼!
真他。娘。的见鬼!
负责留守涿州的金国最高将领亲自出征,还没出城门就看见对面射过来一封书信,几乎没把他的眼睛给射下。金将忍住骂娘的冲动取下书信,发现这他。娘。的居然是一封战书!
这不仅是战书,还是宋人下的战书!
真是他。娘。的碰见勾魂厉鬼了!
金将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骂娘,抓了书信立刻开始回城,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一群人商量了老半天,决定迎战。
可是迎战的第二天就见了鬼。
那场雨虽然依旧淅淅沥沥的绵延不断,空气中刺鼻的味道却更加弄了。雨点溅落在皮肤上,甚至会起一些细小的红斑红痕。对面的宋军早已经用犀甲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手指头都没拉下。紧接着,他们嘲弄般地对这边挥了两下刀子之后,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到底要不要打!
到底敢不敢打!
金人气得连连跳脚,却发现自己身上的铠甲在雨点中腐蚀得更严重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宋人连挥舞刀子都不用,直接上来踢一脚,就能把整个铠甲给踢碎。
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虽然那场雨统共不过下了两三天,但所有驻守涿州的金国将领都感觉到了一股寒气,一股从脚底直窜到头顶上的寒气。
他们决定借兵。
燕云十六州连成一片,涿州恰好在东南方向。而距离涿州最近的,是燕州。
所以他们果断向燕州借兵了。
但要命的是,今年金国连连撞鬼,燕州的兵马来了,铠甲照样被腐蚀得一点不剩。更要命的是,土壤已经开始结块,有些经验的农人都能看出来,这片地,很快就不能种了。
天灾,绝对是天灾!
无论多少人哭爹喊娘,那场雨基本就没有停止过。最诡异的是,那场雨的范围不大不小,刚好就在州府附近。至于涿州下头的小乡小镇小村落,没有金兵驻扎的地方,压根儿连点气味都闻不到。
过了大约半个月,金人又接到了一封嘲讽意味十足的书信:降不降?
————————————
赵瑗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西伯利亚来的寒流,应该会在两个月之后,席卷这片土地。如果到时候没办法拿下涿州,那么酸雨就必须停止了。如果不停止,西伯利亚寒流就会将这场雨带到南边去,绝对的得不偿失。她一直在琢磨着金人究竟还剩下多少时间,他们还有多少时间跟她耗。
值得欣慰的是,这场酸雨下到哪里,金人就退到哪里。如今大半个涿州已经变成囊中之物,涿州守军正在一步步地往燕州溃退,几以溃不成军。
至于这场雨是怎么造出来的……
S + O2 = SO2
SO2 + H2O = H2SO3
2H2SO3 + O2 = 2H2SO4
高中课本上的三道化学方程式,足矣。
——不过,这种手段实在太过祸国殃民,小朋友们千万不要学。
最终,金兵递交了一封降书。
赵瑗立刻停止了制造酸雨,开始下令烧田。
——她刻意等到秋收之后再动手,就是为了这一天。
田地里只剩下收割过后的茎秆、稗草,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这时候烧田,恰到好处。
碱性的草木灰,可以中和硫酸的酸性,让土壤的pH值回复正常。酸雨严重的地方,她甚至下令直接撒生石灰。虽然硫酸钙同样不是个好东西,但总比硫酸污染的土壤要好地太多。
早就把赵瑗当神仙看的宋军自然没有二话,唯一在赵瑗面前苦着个脸的唯有张邦昌张大人:
“帝姬哇,他们会出尔反尔的哇——”
“我知道。”
“臣下曾经和金人打过许多交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守信’……您知道!?”
“我知道。”赵瑗有些忧虑地看着天空,“总不能做历史的罪人,对不对?”真要用酸雨摧毁了一整片土地,后世史学家指不定怎么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呢。
至于金兵嘛……
“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你们要不要试试?”
第23章 拿下涿州〔三〕
“更、更好的法子?”张大人傻了。
赵瑗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
不仅这场酸雨要在西伯利亚寒流到来之前停止,甚至是这场战争,也必须在寒流到来之前结束。一旦西伯利亚寒流到来,连绵不断的北风就会将空气中的二氧化硫向南方吹,这个后果,根本不是她所能承担得了的。
还有一件更要命的事情是,一旦西伯利亚寒流到来,也就意味着正式进入了冬天。河水封冻,大雪纷飞。冰封的大河无法行船,而寒冬腊月中行军打仗,同样是大忌。
张大人挠挠头,带着一脸的疑惑走了。
赵瑗收拾了一些硫磺和牛筋,继续开始熬制她的明胶。本身就不是化学系出来的,这种活计对她来世,实在是一个老大的难题。但这个年代没有塑胶也没有什么对抗强酸的化合物,如果要将硫酸随身带着,非得使用蛋白质不可。
蛋白质会在强酸中变硬,却不会损毁。
这也是赵瑗选择这些“明胶”的原因所在。
她想让宋军,去泼金人一脸的硫酸。
之所以不继续使用酸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酸雨的酸性还是太弱了。
虽然的确能够在金兵铠甲上起一层铁疙瘩,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腐蚀掉整具盔甲。要形成最有利的心理威慑,还是得让宋军直接去泼硫酸才行。
————————————
此时的金营,已经是一片愁云惨淡。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丢掉了大半个涿州,直到现在还在被宋军压着打。这支宋军实在太诡异了,从来没有正面交火,似乎除了逃跑就只会戏弄人。但是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能够淋坏盔甲的秋雨;即便明知道宋军弱小,他们也根本不敢放开手去打。
曾经有人说,这场雨必定和宋军有关,第二天就被人砍了脑袋。
金兵溃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金帝完颜吴乞买的耳朵里。
他惊得直接从龙椅上掉下来了。
但毕竟是跟着阿骨打上过战场的枭雄,就算心中再怎么震惊,也依旧一脸镇定地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角的灰,开始调兵遣将。
还没等他签发调令,坏消息接二连三地从南边传了过来。
完颜宗望暴毙。
完颜宗弼“被杀”。
东路军溃逃。
中路军不听调遣,竟然将第一批宋俘送了回去。
留守涿州的金将,诈降宋军……
吴乞买开始疯了一般地签发调令,将涿州附近留守的人马全部南调,死死压在涿州被境线上,严令务必要将那股宋军一口吃掉。
令金人高兴的是,自从正式递交降书之后,宋军的攻势就缓和下来了。
所以没过多久,金兵的人马开始在涿州北部大量集结。这相当要命。因为,他们将周围三四个州,譬如燕州、蓟州、颙州、易州的兵马几乎尽数调了过来,合成了一个大口子,要将宋军一口吃掉。
金人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要在这场战争中博得最后的先机。
宋军看起来异常惶恐,最近半个月,天天龟缩在涿州南境烧田。
唯一感到高兴的,只有那位愈发神鬼莫测的柔福帝姬。那位帝姬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烧高香祈祷金兵压境涿州。
因为涿州集结的人马越多,燕州就越空虚;燕州越空虚,西军的压力就越轻。
她始终记着临走前宗泽对她说过的话:拖住金兵,越久越好。
只有将金人的火力全数吸引到自己身上,西军才有机会抄水道,奇袭燕州。
赵瑗算盘打得很精。
只要宋军一直使用这种形如鬼魅的打法,金人就决计不敢抽兵回调。甚至在最坏的情况下,原本仓皇北退的那一支金国东路军,会由南往北,与涿州的金兵合围宋军,堵上最后一个缺口。
这是她为金兵设计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但是,一旦金兵合围,孤身北上佯攻的这一支宋军,立刻就会变成送入虎口的绵羊。东、北、西三个方向分别是蓟州、燕州、易州的金兵,往南是仓皇北退的兀术亲兵。即便是插上翅膀,也难以挣脱这铁桶一般的围困之局。
虽然赵瑗有空间,但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她顶多只能救下三五十个人。
也正因为如此,宋军“逃命”的本事,也变得尤为重要。
只要他们能撑到冬天,也就是每年西伯利亚寒流袭卷中原大。地的时候,赵瑗就有足够的把握,让这支被牢牢钳入虎口的宋军,顺利脱困而出。
好棋手总是会想到三四步之后的棋局。
毫无疑问,赵瑗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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