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穷酒表示很怨念,所以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楚淮青,俨然一副‘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不心疼’的可怜样。
楚淮青哭笑不得,刚准备说话,却听见房门被人突然打开的巨响。
“先生!”
寒气滚滚蹿入房内,瞬间带走了一大半的暖和劲,楚淮青是好受了不少,谢穷酒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也不知秦策是怎么从那厚实的被褥下发现那颤抖着的瘦弱身影,当机立断地将房门给快速踹了回去。
丝毫没有注重即将成为皇帝的威仪。
“主公?”楚淮青看了一眼没有回头的谢穷酒,起身行礼,“见过主公。”
秦策一手托起了楚淮青半弯的腰身,顺势上抬,惩罚性地揉捏了一下楚淮青的脸颊,深沉暗邃的眸里明晃晃地不满着楚淮青的客套。
此处可没什么外人。
姑且将谢穷酒这厮定为摆设物。
楚淮青一愣,复又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秦策笑了一下,走到了床前。
热气重新回拢需要一段时间,秦策直截了当地道:“谢军师,劳驾先将手给伸出来。”
谢穷酒翻了下白眼,置若未闻,非公事又加上疲倦之致,他不怎么想待见这位大爷一样的主公。
“龙脊关的搜查已经有结果了。”对付时不时傲娇一下的谢某人,从楚淮青那取了经的秦策自有办法,“谢军师难道不想知道么?”
“。。。。。。。”
谢穷酒慢腾腾地翻过身,慢腾腾地将手伸了过去。
秦策握住谢穷酒的手腕,将源源不断的内力贯彻进对方的身体里,随后松开手,一点间隔停留也没有,谢穷酒同样也是不甘不愿地轻蹙了眉头,然后在第一时间将手缩了回去。
绝不承认自己的身体确实好受了不少,谢穷酒问道:“情况如何?”
“有人逃走了。”
“什么?”谢穷酒惊得坐起身。
“龙脊关南边发现一百多名士兵的尸体,而在他们争涌的前方,留有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口。”秦策道,“没人知道那里会有一条出路。”
谢穷酒一拳砸在了床上,气息不匀,揉额直叹。
欣赏够了对方的追悔莫及,秦策被有所察觉的楚淮青用力顶了一下胳膊,这才慢悠悠地道:“但襄阳王应当没在逃走的行列之中。”
谢穷酒立时抬起头来。
“龙脊关内还发现了两名焦尸。襄阳王较为健壮,而其中一人的身高与之相差无几,他残留的内衣样料也是由襄阳闻名的锦缎制成,拥有这种锦缎的成衣店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为达官贵族效劳。除此之外,这人的手背上还留有一个弹孔,我与他交战中,他恰巧也被子。弹射中了手掌。”
谢穷酒木着脸看他,随后冷笑一声,身子仰后倒下,裹起被子一翻身,用行动诠释什么叫‘客人您从哪来便回哪去’的送客方式。
面对自家先生不认同的目光,秦策耸了耸肩,比划了一个手势,楚淮青会意,看了眼毫无所觉的谢穷酒,和秦策退了出去。
临走前,秦策眼疾手快地将楚淮青搭在床边的棉衣给捞了过去。
里面赤火炼狱,外面冰天雪地。
刚出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秦策心急火燎地将棉衣给楚淮青穿好,楚淮青配合地张开手臂,方便秦策的动作,口中急切问道:“律川风怎么说?”
“他说能救谢穷酒的人就在城中,让我们尽快封锁城门,然后贴发求医的告示,于第三日的下午,在告示栏前捉拿一个胡子花白潦草,身着褐色绒服的老人。”
“捉拿?”楚淮青疑惑道,“不是应该好好请过来么?”
秦策同样无奈:“信中点到那人铁定不愿意过来,必须用强。”
楚淮青有些着急:“既然他不愿意,如何肯为穷酒解毒?”若那人当真不愿,哪怕施以手段酷刑,谁知道他会不会暂时妥协,伺机再在给谢穷酒解毒的时候动手脚。
别提什么医者仁心,虽然医圣救过很多人,但他的固执古怪也是出了名,传闻中甚至能够冷眼旁观他人被毒活生生溶解肢体、痛苦而死的人!
秦策安抚地揉了把楚淮青的头发:“不必担心,捉拿回来之后,只消得让曹远将自己的随身信物当面交给那人即可。”
楚淮青目光一闪,像是找到了希望,又带有疑惑:“曹远?”
三日之后,布告栏前,人群拥挤,七嘴八舌。
“这告示两日前不是被人揭去了么?”
“据说是个骗子,冲着赏金去的,叫人打了个半残又给扔出去了。”
“这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发布告示的人可是当今恭贤亲王,他居然敢去那人面前骗钱。”
“可是这冰草毒,平常听都没听说过,有谁能解?”
“不能解也得解,中毒的人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贤王手下两大红人之一。。。。。。”
正从布告栏前路过的老人闻声一顿,因这“冰草毒”蹙紧了眉头,当他听见百姓后面接着的话时,惑色变成了冷笑,只是站停看了一眼布告栏悬赏处写着的‘必有重报’四个大字,拂袖准备离开,而就是这时,一旁埋伏的楚淮青等人突然冲了出来,将老人一举擒拿。
“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
老人大惊失色,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直接被侍卫雷速风行地扭送离开,气急败坏地大骂出口。
骂声远扬,百姓们有些蠢蠢欲动,一见领头拿人的是楚淮青,立时又焉了气,鉴于传闻中楚淮青的温和,一名百姓大着胆子上前问:“楚先生,敢问这名老人犯了什么事?”
楚淮青正色道:“他是我们日前一直在捉拿的一名嫌犯,好不容易才等到今日机会,出手突然,让各位受惊了。”
“嫌犯?那名老人么,真的人不可貌相。”
“这老人到底犯了什么事,竟能让楚先生亲自动手捉拿。”
“不管什么事,肯定不是好事。”
听着百姓们的窃窃私语,楚淮青轻咳了一声,连忙领着剩余的侍卫跟了上去。
在穷酒解毒之后,他自会为乐非寒正名并且负荆请罪,若乐非寒怎么也不愿意救。。。。。
强压心中不断上涌的黑暗,楚淮青深吸一口气,眼中时隐时现的冰寒却是刻骨铭心。
那他就真的要——
受、不、了、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若被侍卫扭送时乐医圣的反应是抗拒的话,那么当乐医圣发现自己被扭送的目的地是皇宫之后,抗拒就变成了极度抗拒,其中还交杂着极度的厌恶,两个极度都能通过乐医圣的面部表情变化来完美的体现,直到秦策亲身出来迎接,也没有丝毫改变。
秦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将乐医圣扭送进来的侍卫,开口道:“你们先下去罢。”
“是。”
双手离了束缚,乐医圣手腕微转,不动声色地将双指抹入袖中,但看向秦策的目光中却是不掩嫌恶,若不是怕引起秦策的警觉,恐怕杀心都已凝实。
秦策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模样,不卑不亢地拱手道:“非不得已,才用这种卑鄙手段将乐医圣请过来,还请医圣莫怪。”
“是为了那中了冰草毒的小儿,将老夫我不由分说地掳了过来?”乐医圣眯眼道,“贤王的意思是,被这样无礼对待,老夫还怪不得你们?”
这话已经明着表示拒不配合的意味了。
楚淮青走了进来,闻声行近,恳切躬身道:“将乐医圣捉拿过来的是楚某,若医圣非要追究责任,淮青愿受任何处置,只求乐医圣能救穷酒一命。”
“哈哈哈,这些恭维话说得倒好听。”
乐医圣反倒笑了,张望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话中的讽刺意味更重:“你们这些权贵人家,都是这副虚伪恶心的模样,请求救人的时候是诚心在求,态度也放得软弱尊敬,但是,一旦医者选择了不救——”
年迈的声音声若洪钟,尽显恨意:“人命在你们的眼里,也就一个冰凉的数字而已!”
楚淮青缓缓放下了手,面上淡然转为不易察觉的阴郁,秦策眉眼一蹙,赶在楚淮青爆发之前握住了对方的掌心。
交给我。
这是楚淮青在秦策眼中看到的话,沉稳得让人安心。
乐医圣在旁边看得冷笑不止。
“相信乐医圣也听说过谢穷酒的传闻,对整个天下而言,他足以称得上是五百年难得一遇的神鬼之才,若他能够继续存活于世,协助君王治理天下,足可让世人早二十多年风调雨顺、富足无忧。”秦策平静地看着乐医圣,“即使是这样,乐医圣也不愿意救么?放着全天下人的安危于眼前而不顾,乐医圣又与我们这些冷血的达官贵族有什么两样?”
“莫与我说什么大道理!”乐医圣情绪激动,厉声喝道,“我早已看破俗世喧闹,心死如灰!天下人的性命与我何关?不要把这莫须有的罪责强压到小老儿的身上!”
“乐医圣既然不喜欢大道理,那好。”秦策泰然自若地又道,“不若我们便讲讲私情。”
“私情?”乐医圣嗤之以鼻,“你们与那中毒小儿的私情?”
“不,自然是乐医圣的私情。”
秦策向后扬声道:“曹远!”
一个黑影应声从房梁上翻跃了下来,在秦策的面前稳稳落地,行礼道:“主公。”
乐医圣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捏着药粉的手不自觉一紧,目光警惕非常——他都没能发现这屋里有其他人!
秦策颔首:“将你的东西拿给这位老先生看。”
曹远道:“哦。”说着便面无表情地朝乐医圣径直走了过去。
乐医圣暗自忍耐地站在原地,负手冷冷地看着接近的曹远,好歹他比这少年多活了大半辈子,若此时再退,未免显得过于怯阵了一些。
也不知这少年修的什么功夫,气息浅显到不着痕迹,竟连他也看不出深浅。
曹远在乐医圣面前站定,丝毫没有被对方不怀好意的视线所影响,将脖子上的吊绳解下,从衣衫间抽出一个玉佩,毫无留恋地交给了乐医圣:“拿着。”
乐医圣感到莫名其妙:“我拿这东西作甚么。。。。。等等!”
突然的暴喝声直让整个寝殿都听得一清二楚,看清楚玉佩上的纹样,乐医圣捏着药粉的手指不自觉松开,而他本人却不自知,上前一步,要把玉佩一把夺来。
曹远却连连退后,刀刃般锐利的视线像是狠狠刮着他长伸出来的手掌。
看玉佩消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乐医圣心急如焚,心知追不上曹远,便直接将药粉抹在了自己的身上,也不知这药粉是由什么制成,竟在顷刻间将衣料灼烧成了焦炭,而乐医圣却看也不看,对着曹远摊手急喝道:“将它给我!”
曹远警惕地盯了一眼乐医圣的手掌,在秦策的眼神示意下,慢腾腾地将玉佩给递了过去。
乐医圣迫不及待地将玉佩把握其中,细细摩挲着,他的神情错综复杂,几分不敢置信与惘然,几分请难自已的激动,先是大笑,复又大哭,哭声笑声杂合在一起,听不出是喜意还是悲意,更衬得他像一个古怪至极的老头。
“羽儿,我的羽儿——”
犹然只听到那苍老的声音发出这一句悲戚万分的哭喊。
曹远全程不动如常,目光如同注视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直至乐医圣突然抬起头,眼角带泪的瞳孔定定地注视着他:“这玉佩是谁给你的?”
“父亲说,娘给的。”曹远摇了摇头,“我不大清楚。”
“你母亲是谁,你父亲是谁?”乐医圣视线紧逼,急切追问。
“父曹迅,母宁羽柔。”
乐医圣的嘴角又咧开了,不住念叨着:“是她了,就是她了,是我的羽儿!”随将玉佩再次拿起,期许地看着曹远,干枯的唇皮有些哆嗦,“你可愿与我一同回去乐天谷?”
曹远想也不想地摇头:“不愿。”
乐医圣张大了嘴,竟是激动得握住了曹远的手臂:“为何不愿!?”
曹远看向秦策,认真道:“我没有打赢他,不能走。”
秦策:“。。。。。。。”这熊孩子还没忘记当初那件事。
乐医圣蓦地转头看向秦策,宛如看着一个恶毒的夺孙仇人,又和声劝着曹远:“既然你现在打不过他,日后无人教导,仍旧难有胜算,我乐天谷藏有许多武林秘籍,还有隐居着不少武功极强的高人,你若随我回去,我便让他们教你武功,传你绝学,届时你再来挑战贤王,输赢自不在话下。”
曹远又摇了摇头:“可我也要报恩。”
“报什么恩?”
“救命之恩。”
“救命?”乐医圣讶然,“贤王还救过你的命?”
“不是,是楚先生。”
“楚。。。。。。”突然记起方才楚淮青自称姓氏为楚,乐医圣看向楚淮青,恶感未褪,狐疑道,“他这模样。。。。。如何救你?”
“给了我饭吃,让我不至于饿死。”
乐医圣瞪大了眼,握紧了曹远的手臂,负疚感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他已因不小心而丢下了自己的女儿,没想到还差点失去了自己的孙儿,原因竟然是荒谬至极的没饭吃!
乐医圣的声音微有哽咽,浑浊的瞳孔与曹远相视:“孩子啊,随我回去罢,你若回去,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山珍海味,素食小餐,随你意愿。”
曹远固执摇头:“不回去,要报恩。”
乐医圣急了:“一口饭的恩情究竟有何可报!”
“主公的知遇之恩,李老大与谢先生的教导之恩。”曹远语气毫无波澜,“这是要用一辈子来报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