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中那一半的芥蒂直接化为了对襄阳王愈发的痛恨怀疑,另一半则化为了对当前局面的无力。
无数心绪交错之中,乾宁帝倒宁愿秦策有点野心,否则也不至于他们兄弟几个到如今只能被襄阳王牵着鼻子走,毫无反抗之力。
众人虽是想法各异,但都在暗暗等着秦策的态度。
对抗襄阳王是死,死得惨不忍睹。不对抗襄阳王或许能死里逃生,但襄阳王不会放过到手的猎物,注定也是凄凉的下场。
他们只想看最后的‘好戏’。
随身侍卫欲言又止,被察觉的秦策用手势阻止,秦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络腮胡子,心知随身侍卫绝对不是这人的对手,这人气势也不对,怕是走的野路子,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路数,就算是他与此人对上,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
秦策在拖延时间,络腮胡子却逐渐沉不住气,暗自朝襄阳王看了一眼,襄阳王举杯微抿一口,双眼眯起,轻轻点了一下头。
一把刀,连刀带鞘,猛不丁地朝秦策所在的位置飞刺过去,秦策眉峰微皱,迅速出手,将刀鞘将将把握手中。
“男子汉大丈夫,作甚的如此犹豫不决,先受我一刀!”
话音未落,络腮胡子已持着刀砍到秦策的面前,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压得周围人不敢出一口大气,眼看躲闪不及,秦策目光一凝,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刀把之上,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从上蹿来,快秦策一步将刀抽出,直迎络腮胡子手中的刀面。
‘锵——!’声清脆,络腮胡子与黑影同时震退一步,少年清秀喊声尤其嘹亮灌耳。
“我来会你!”
完全被这戏剧化的一幕所惊呆,众人张大嘴说不出话来,连被打断两次好事,襄阳王额上青筋微跳,几近捏碎手里的酒杯,周遭侍卫觉察不好,朝着少年厉声喝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皇宫!”
少年并不应声,提刀蹬地,袭上还未认清状况的络腮胡子,络腮胡子慌忙举刀抵挡,却被大力击得趔趄,少年丝毫不给络腮胡子缓和的机会,又是一刀劈了上去。
看清了少年样貌的秦策心下一惊,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出言安抚住慌乱中的众人,满含歉意地对乾宁帝恭敬说道:“皇上,这少年是我麾下一名将士,原本侄儿想带他一起过来,只是先前不知跑到哪里戏耍去了,便想着事先通告了一声,应当不妨事,没想到还是让大家受惊,还请皇上恕罪。”
乾宁帝也是惊讶,反射性地开了口:“这…。。倒无妨,只不过他…。。”
“他怎么一来就乱惹事端。”襄阳王将酒杯重重搁下,阴晴不定地看着与络腮胡子对拼的曹远。
“皇叔,你误会了。”秦策的脸上也随即带上了几分无奈,“他这人生性好斗,遇上强者便想与之决一胜负,方才并非故意惹事,而是见这位武将勇猛非常,手痒想要一战罢了。”
襄阳王的面色不见缓和:“程将领邀约的可是三殿下你,谁准许他擅自应战?”
“此言非也。”
突然响起的男声并不浑厚,却是掷地有声,戴着半遮面具的白衣男子悠然踏步而入,一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然而男子却不见拘谨,站定曹远与络腮胡子的比试范围外,从容不迫地拘了一礼:“楚姓无名,见过陛下、王爷,与诸位皇子殿下。”
看到来人,刚还觉得自己能够应付当下局面的秦策瞬间石化。
襄阳王眸眼微眯,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不咸不淡地问道:“你刚才是说,本王说的话不对?”
对武将不甚感冒,因为襄阳王自己就是个好战份子,遇上了其他武将,打趴下是他的惯常态度,由于公孙骥的存在,襄阳王对才华横溢的谋士反而多一分好感,是以,哪怕现在被男子当众反驳,心中的兴味却比不虞更甚。
但能让襄阳王降下火气的前提是,男子确实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谋士。
而这一点,毋庸置疑。
“恕草民无礼,不敢言语王爷的话有何不妥。”男子又行一礼,“草民要说的是,曹将领应战程将领并无不妥之处。”
“哦?”襄阳王被勾起了兴致,“你且说来听听,若是能让我信服,我便不追究你无礼之过,若不能让我信服……”
男子笑道:“若草民的解释不能让王爷满意,草民甘由王爷处置。”
秦策的双手猛然成拳,又缓缓地放了下来。
虽然佩服男子敢直面襄阳王的勇气,但在场之人心中,嘘声与荒谬感更多,男子不急不缓,环顾众人,朗声开口:“草民要说的并无不妥,共有两处。”
“其一,从因由上讲。程将领邀约殿下,所用理由不过是殿下英武,想与殿下一战,而曹将领应战程将领,起因是程将领勇猛,手痒与之一决,双方理由相合,所以曹将领应战之事,并无不妥。”
言罢,男子转向秦策,对着心里直发揪的秦策微笑安抚。
“其二,从身份上讲。程将领为王爷手下将领,殿下虽小王爷一辈,但即将封王,亦与王爷谋职相当,曹将领身为殿下麾下将领,与程将领相比,身份上没有大的悬殊,诚然程将领邀约的是殿下,但殿下事先并未答言应战,曹将领并非逾越行事,所以曹将领应战之事,并无不妥。”
听着这侃侃而谈,投在男子身上的视线渐渐发生了改变,对待众人或惊讶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男子仍只是嘴角一扬,声线沉稳,泰然处之:“没有应战程将领,并非殿下生怯,而是殿下在不久前害病初愈,身体不适,对上程将领这样的勇者,不尽全力乃是武者大忌,所以殿下才会犹疑,无奈程将领盛情难却,曹将领正好心生斗志,以免程将领等得久了,便挺身而出,代替殿下接战。”
无畏襄阳王言语威胁,从容自若地将驳斥之话诉说完整,白衣男子无疑成为了整个场上最耀目的焦点,站在这焦点正中,男子回望襄阳王,温文尔雅,济济彬彬:“敢问王爷,既然出手有因,举止得体,推己及人,曹将领此举,又有何处不妥?”
曹远与程将领早在乾宁帝出口之际便已停手,男子不再言语之后,场上立时出现了与方才一般的死寂——在襄阳王没有开口之前,谁也不敢出声。
然而襄阳王开了口,却不是回答男子。
“皇侄不久前害了寒症?”
秦策状似一愣,忙回道:“是,除了偶尔气虚,基本上已经不碍事了。”
“既然身体抱恙,便勿要逞强。”襄阳王道,“险些造成祸事。”
“侄儿知错。”
这厢斥完了秦策,襄阳王又对男子和颜悦色起来:“先生果真好辩才。”
男子躬身答道:“王爷谬赞,草民愧不敢当。”
襄阳王将他上下一打量,不甚满意地说道:“你也是三皇子的人?”
“草民乃殿下麾下谋士。”
“好,好,好。”襄阳王朗笑一声,冷不丁地问道,“先生可愿来我襄阳?”
秦策放在案下的手几乎要将裤子撕裂。
男子顿了一下,沉吟不语,似乎真的是在认真考虑,就在秦策快将眼睛给瞪出来时,男子开了口,不无遗憾地说道:“殿下于草民有救命之恩,恕草民难以从命。”
襄阳王瞬间眯了眸眼,看向秦策:“看三侄儿的样子,恐怕也极其不舍这位楚姓先生。”
秦策垂头抿唇,呐呐不语。
“罢了,罢了。”襄阳王竟是不再强求,义正言辞地摆了摆手,“君子不夺人所好,本王也并非无理之人,只是有一点十分好奇——”
“楚先生。”襄阳王笑了笑,有意无意地看向楚淮青,视线中带着透骨般的锐利,“大殿之上,天子面前,为何要遮遮掩掩地戴着这样一副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码字,码子使我。。。。。
(╯-_-)╯╧╧算了,还是先睡觉吧
第七十三章
“!”
襄阳王言及天子朝堂,明摆着是打算施压,秦策瞳孔一缩,刚刚松缓的心脏如同被一个大力猛然攥紧,霎时间几近让他窒息。
下意识地扭转了头去,楚淮青的身影就在眼前,然而从秦策这个角度仔细观看,白衣男子仍旧是慢条斯理,连嘴角的微略弧度都未消去。
好似襄阳王只是在问一个平常无奇的问题。
心弦蓦地便松了。
不过,无论楚淮青是否真的有应对之法,秦策都无法在襄阳王针对楚淮青的时候继续保持沉默,起身拱手,将这话题给接了过去。
“皇叔,您有所不知,楚先生并非刻意掩饰,他之所以戴上面具,是…。。” 话到此处,突然蹙眉停嘴。
襄阳王笑了:“是什么?”
秦策终于‘艰难’地说了下去:“是因为多年前遇上的一个祸事……”又是巧妙一停,为难伤感之色尽显,留与他人遐想的空间。
众人果真簇了眉头,沉吟不语。
见秦策脸不红心不跳地误导着他人,楚淮青虽是汗颜,也在心里不无钦佩地想着,国家真当是欠了自家主公一座奥斯卡影帝奖。
但楚淮青也知晓此举糊弄不过襄阳王。
秦策的表现并无错处,若换做正常人听到这话,即使好奇,出于礼貌,一般都不会接着问下去。
可惜襄阳王从不在这正常人的范围内。
听完了秦策的话,襄阳王挑起唇角,摇晃酒杯,仍旧是无动于衷地笑看着楚淮青:“三殿下这么一说,本王反而更加好奇了,难不成在这大殿之上,存有当初给楚先生造成祸事的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颠覆了秦策想要表达的是非黑白。
众人面面相觑,皆以眼神交流起来,若是换层意思来理解秦策所言,襄阳王的话也并非无理。
看在场之人的探究好奇又被挑起,秦策负在身侧的手微紧成拳,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在座的宾客。
未必不可继续与襄阳王言语周旋,但襄阳王若以强权下令,楚淮青仍得摘下面具,这可不像之前那杯毒酒,可以轻易避开。
如今举办的是家宴,并未邀请大臣,最大的威胁楚国公不在其中,是一件幸事,但在场的多数皇子,当初都与楚淮青接触过,更别提间接因楚淮青而失了储君之位的大皇子,简直是把楚淮青刻入骨子里记恨着。
看来是避不过了。
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秦策微吸口气,忖量能让楚淮青活下来的逃跑路线。
“殿下。”
一声轻唤,轻松将秦策眉间紧皱的三两小山丘给悄然抚平。
楚淮青看他一眼,目含感激,声线柔和:“您不必为属下掩饰。”
秦策:……?
不知自己的先生又打算演哪出戏,秦策面上却极其配合地带上了黯然之色:“楚先生。。。。。。”
楚淮青的手掌在面具上,轻叹之声溢于嘴边:“于男子而言,容颜尽毁也好,丑陋不堪也罢,都不算什么,草民确实不该掩饰。”话音刚落,面具已被楚淮青摘了下来。
终于见到楚淮青的真容,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襄阳王端着酒杯的手都不免狠狠一抖。
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眼光清澈明晰,如果不是贯穿其上的数道伤疤,这本该是一张怎样俊美昳丽的容颜,现在反而因这伤疤的狰狞,平添难以正视的可怖之色。
死盯着那几道疤痕,秦策简直如同直面天崩地裂、海枯山倒,脑子里集满了暴风螺旋的问号。
先生的脸怎么了!?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前几日偷偷摘去时还好好的!
意识到不对劲,秦策吸气呼气再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所见不一定为真,这些伤疤有可能是先生刻意弄出来的假象。
但他也有好几日未见到先生了,若先生真是在这段时间出的意外。。。。。
若这些伤是真的。。。。。。
先生他。。。。。。该有多疼?
被他人骤然嫌恶的眼神所包围,楚淮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只是唯一在乎的主公看起来濒临暴走又突然熄火,换上让他也琢磨不清的微妙神情,楚淮青疑惑地轻蹙了眉头,向乾宁帝问道:“陛下,不知草民现在能否将面具戴上?”
乾宁帝早已移开了视线,不停皱眉摆手:“快点戴上。”
“谢陛下。”说罢,不紧不慢地重新戴上。
原以为玉树临风、才华出众的俏公子,原是容貌尽毁的丑陋男子,不少人都失了再去探究的兴趣。
襄阳王抿了口酒水,似是不打算开口,曹远被秦策召回身侧,秦策抬眼,又看向楚淮青:“先生便坐在我旁边罢。”
侍从连忙拿来软垫,搁在秦策的身边。
楚淮青应声,安然落座于秦策的身边,屈身的一瞬间,案下的手被身边的男人蓦然握紧。
两人靠得极近,又有桌案掩饰,身后站着的侍从和曹远足可抵挡他人的视线。
所以楚淮青只是怔愣了一下。
秦策径直前视,那点凝重的神色敛在眸中,若不是楚淮青仔细观察,恐怕也会忽略了过去。
楚淮青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巨石落地,秦策明显舒了一口气,那只手却若铁钳依旧紧锢,并不打算将楚淮青给放开,楚淮青根本不知道自家主公是在穷紧张,只道是刚才露出的模样吓着了秦策,无法出声安抚,便手指微动,轻力点了点秦策的掌心。
哪知秦策却握得更紧了。
想着身侧的人是主公,楚淮青没有多少抗拒,坦开了心思任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