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的字迹清秀工整,当他落笔写完句末的“导轨”两字,就听到身后传来磁性抓耳的嗓音:“开始时,滑块B、C之间用绳子连接——”
“……”
徐醒转过头看向陆彻,就见他坐在自己课桌上,手臂则搁在靠近徐醒这边的窗台上。
陆彻低下头和他对视,轻声道:“你接着写呀,我帮你念。”
徐醒犹豫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在纸上写下陆彻刚念的那句,身后那人就紧跟着念道:“中间放置一条压缩的轻弹簧——”
这会儿距离晚自习预备铃响起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班上其他同学都不紧不慢地回来了。
傅岱和邹芒一起回到教室。
傅岱的目光第一时间是先投向徐醒的前桌扫了一眼,见熊欢还没回来,他这才有闲情将注意力移到自己同桌身上——
许是陆彻的嗓音一贯低沉好听,念着物理题目都能念出情书的缠绵悱恻来了。
傅岱托着侧脸,忍不住打趣道:“阿彻,你啥时候这么团结友爱了,有时间不去对着女孩子念情诗,居然搁这儿给班长读题呢。”
闻言,徐醒的笔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陆彻不以为然地笑笑,应道:“给哪个女孩子念情诗?咱们语文课代表吗?”
熊欢就是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
傅岱当即回敬他一句:“滚,你还是接着帮班长读题吧。”
陆彻双手垫在脑袋后,笑道:“成,听你的。”
徐醒低着头抄完题目,无视身后说笑的两个人,拿着水杯起身走去前面,接完温开水也没有立刻回座位去,而是走到走廊外面透气。
徐醒拿保温杯托下巴,对着远方泼墨般的橘色霞光发呆。
“嘿,醒醒~干嘛呢?”
徐醒听到声音回过头,就见汤绵从走廊那端笑着走过来。
徐醒挥开纠结的思绪,敷衍地说:“困了。”
他的目光落在汤绵湿润的头发上,微微挑下眉,诧异道:“你居然回宿舍洗头发了?”
汤绵站在徐醒的旁边,一听就推开他,哼唧道:“干嘛啦干嘛啦,我洗头发还得经过你同意哦。”
徐醒扑哧一声,笑道:“不是,明儿就周六了,你居然还洗头发,不觉得太亏了吗?”
周五周六洗头发,等于亏大发了——这一句话还是出自汤绵口中。
汤绵白了徐醒一眼,扬下巴道:“我今儿心情好,哼~”
汤绵无比做作地甩甩头发,哼哼唧唧地转身走进教室。
徐醒跟在她身后,踩着准时响起的预备铃声回到班里。
次日早上。
日复一日的早课时间,发生了一则小插曲:傅岱在课上玩手机,刚好被年级主任逮了个正着,当堂被叫去办公室谈心。
这事儿说起来也有几分哭笑不得,傅岱平日都是趴在桌上睡过早自习和第一节课的,偏偏他今天跟中了邪似的,怀揣三分钟热度,一来就放话道:“我从今天开始要好好学习了,柯迪,你上课别再打扰我了。”
柯迪一听就觉得搞笑,撂下话道:“您请便嘞,我睡我的觉,不打扰您为爱学习哈。”
傅岱斗志昂扬地对着课本干瞪眼,也坚持了大半节课的时间,几次三番差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打着呵欠坐直身子,掐着自己大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傅岱最终还是扛不住,偷偷摸摸地从桌子底下摸了手机出来,见陆彻托着下巴,面带嘲笑地无声看他,他连忙替自己解释道:“太他妈困了,我玩把游戏提提神,再继续努力。”
陆彻便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转过头去看黑板。
结果——
傅岱手机游戏界面还没打开,就猝不及防的被后门口突然出现的主任逮到了。
傅岱以前玩手机的时候,都是由柯迪帮他放风的,今儿一没队友提醒就栽了。
下课之后,傅岱黑沉着脸,两手空空地从办公室回来。
柯迪毫不留情地拍着桌疯狂嘲笑道:“怎么回事,咱二岱岱今儿不是洗心革面好好学习吗?主任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啊,居然没收你的手机?我特别为你抱不平啊兄dei,即便你在课堂拿出手机,肯定也是为了学习啊!”
傅岱忍住掐柯迪脖子的冲动,骂了句:“滚。”
柯迪大肆嘲笑过后又安慰他:“今天周六,你等下午一放学就能去把手机领回来了,这波也不算亏。”
他们学校是半封闭式的管理体制,允许学生随身携带手机能和家人保持联系。课上玩手机的处罚,除了记小过,没收的手机等周末归还,最多就是跑操场。而这些处罚对于傅岱来说都不痛不痒,他只是憋着一口气难受——
亏他还在教室后门贴了纸呢,谁知道平时的艳阳天主任都不出现,偏偏赶上今天是阴天,主任站在门外悄咪咪地掀开那张A3草稿纸,一眼就望到正对后门的傅岱从桌子底下掏出手机,而傅岱本人却毫无所觉。
傅岱憋屈地说:“我觉得咱们这个年纪主任不行,妈的,都跟他解释说我学习了一早上,他也不通融一下。”
傅岱这个逻辑简直狗屁不通,徐醒听了就插话道:“你也别这么说,主任不是不懂变通的人。”
傅岱正在气头上,徐醒这话他就不乐意听了,觉得班长为主任说好话就是在打官腔。他没好气道:“班长,可得了吧,您跟他都没接触过吧,就知道他懂变通了?”
十几岁的少年,习惯了张扬跋扈,心理也很幼稚:当他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恨不得全世界都口诛笔伐那个人,如此一来他才觉得心里舒坦。
陆彻听出傅岱字里行间的阴阳怪气,接过话道:“这又不是主任的错,你行了啊,别闹小孩子脾气了。”
柯迪笑嘻嘻地说:“朋友,你在主任面前记得要主动承认错误,态度要端正,姿势要放低,别忘了还有你未来丈母娘那边呀。”
傅岱一听这话就偃旗息鼓了,他的目光投向斜前方的女生背影,颇为懊恼:傅岱以前一直是个年级刺头儿,高二上学期还和“未来丈母娘”斗智斗勇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他被熊欢勾了魂,这才主动拔掉自己的尖刺,磨圆自己的棱角,努力当个遵纪守法的好学生。
傅岱也憋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可不能前功尽弃,要是在未来丈母娘的面前落下一个“这小子果真是原形毕露”的坏印象就糟了。
傅岱心里不得劲儿,但也暂时把这事翻篇。
柯迪很快转移话题,问陆彻:“彻哥,周日准备干啥呀?”
陆彻靠着墙伸懒腰,应了句:“睡觉。”
这么言简意赅的回答显然不是柯迪想听的,他又追问道:“睡一天啊?那你的生活可真够无趣的。”
陆彻听了,目光落在徐醒的背影上,话音一转就叹气道:“没办法啊,自己一人呆在学校,举目无亲,四方无朋,走出校门也不知道自己能上哪儿去啊。”
陆彻极尽所能地强调自己很惨,非常之惨。
然后,他伸手戳了一下徐醒的后背,问道:“班长,我明天能不能去你家找你玩呀?”
徐醒刚皱着眉转过来,一听就干脆地拒绝:“不能。”
“……”
柯迪噗嗤笑着安慰他:“彻哥,你可以来找我玩呀~”
陆彻嘴上敷衍地说好,心说找你玩个屁。
这时,班主任抱着书从后门进来,顺便捎带一张请假条给徐醒。
徐醒要负责登记班里的全勤情况,他接过请假条应了一声,随手摊开请假条看一眼:林培桑请病假。
徐醒抬头往第一组座位望了一眼,这才发现林培桑的座位空着。他把请假条压在桌子旁,准备下一节课再去讲台拿班务日志登记。
周六下午只有两节课,徐醒放了学就直接回家。
当天晚上。
徐醒坐在书桌前写完数理化作业,刚好就听到手机响起“噔”的一声提示音。
他把放在旁边充电的手机拔下来,看见徐因给他发来一句“拿到快递了”。
徐醒点出微信,刚想回复徐因一句OK,就看到微信界面的通讯录提示有一个小红点。他点出来一看,一个名为LC的添加他为好友,附带留言:班长~
徐醒看到这个波浪号就皱了下眉。
徐醒无比嫌弃地点出对方的详细资料,黑漆漆的头像让人没有欲望戳开,他的手指滞留在左下方的“加入黑名单”上方,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按下那个“通过验证”的绿色通行键。
界面提示的“正在处理”和“已通过验证”几乎是在瞬间完成的,紧跟着就收到LC的消息——
陆彻发来十几张照片疯狂轰炸他。
等照片都传完,陆彻才发来文字消息问道:“班长,帮我挑一张当头像好不好?”
徐醒:“……”
徐醒想要骂人,照片无一不是陆彻本人,从照片的背景来看,显而易见是陆彻参加市级篮球比赛那会儿拍下的照片。摄影师的水平也挺高,镜头下的少年恣意飞扬有傲气,跟微信里面那一个撒娇黏腻又赖皮的人,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更何况——
这年头会找别人帮自己挑照片当头像的男生,显然都不正常。
徐醒无语地在九宫格键盘上敲字。
徐醒:“有毒吧你?”
陆彻:“你知道我这个人比较害羞,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理由给你发照片的。”
徐醒:“我要你的照片干嘛?有病。”
陆彻:“你爱干啥就干啥啊,尽管拿去用,别客气哈。'/微笑'”
“……”
徐醒:“滚。”
徐醒把手机静了音反盖在书桌上,没再搭理陆彻问的“我是不是很贴心”和“希望班长能够礼尚往来”。
第29章
周日清晨。
朝阳冉冉东升; 铺撒半床鎏金。
徐醒先去客厅拿电水壶烧水喝,然后才转身进了卫浴间洗漱。不多一会儿,爸妈也都起了床。
徐醒一家的周末都是从七点开始的; 徐妈早起出门买菜; 徐爸则要去晨运; 而徐醒在家学习——全家唯一一个会睡懒觉的徐因不在家,一家三口倒也和谐。
徐醒叼着一个苹果坐在书桌前; 将各科分发的卷子整理一下,瞥见桌子上反盖一整晚的手机; 便拿起来看看。几条微信消息也无非就是陆彻的无病呻吟,最后一句话停留在十二点零五分:晚安。
徐醒揉着眉心; 随手将手机搁在一旁; 自顾自地写卷子。
直到临近中午,徐醒把笔丢下; 带上手机走去阳台透气,他思来想去,还是给陆彻回了一句:早。
把别人晾了半天不搭理; 总归不太好。
徐醒把手机的静音关掉,回到卧室里; 把手机丢在床尾; 便去客厅溜达溜达; 顺便拐进厨房看看今天的菜色怎么样。
“徐醒。”
徐爸在客厅喊了他一声。
徐醒拿了筷子勺子出来摆在桌上,问:“干啥?”
徐爸翻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去看看吧。”
徐醒的房门是敞开着的,手机接收到新消息的“噔噔噔”一个劲地响个不停。
徐醒回屋拿了手机一看,就见陆彻给他拍了食堂的照片——十几个档口只剩两个有营业。
陆彻:“班长,给你看看我周日留校的心酸待遇。”
接着,陆彻的镜头又对着自选档口里的餐盘拍了几张照——菜品数量锐减,品色也不佳。
陆彻:“你是不是特心疼我,特想邀请我去你家?”
徐醒不以为然地嘁了声,刚想回复不心疼不邀请,转念一想,他带着手机走去食厅,把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拍了一张合照,发给陆彻,并说:“没空心疼你。”
徐醒把手机的音量调小,扔下手机出去小厅吃饭。徐妈就问:“谁找你呀,有啥事儿吗?”
徐醒在餐桌坐下来,拿着勺子舀汤,满不在乎道:“没事,就那个陆彻比较爱唠嗑,跟我吐槽学校周日的食堂不人道,档口也只开了两家。周日留校的人肯定很少啊,食堂为了避免浪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
徐爸一听就想到大女儿,说:“你姐之前周日不回家,说要留在学校学习,肯定也是吃不好。”
徐妈听了这话就心疼了,道:“醒醒啊,要不下次让陆彻也上咱家吃饭吧,这孩子也是可怜。”
徐醒听完差点呛到自己,敷衍道:“有啥可怜的啊,一周就多吃一天食堂嘛,环境艰苦更能磨炼人啊,没事儿。”
徐爸徐妈一心记挂女儿,站在为人父母的立场也特别能入戏,徐醒这句消遣陆彻的话落进他们耳朵里,仿佛变相地说徐因吃苦是理所应当。
徐爸停下筷子,板着脸说:“你姐学习认真那是她有明确目标,肯下苦功夫为之奋斗,你应该像她学习,而不是用吊儿郎当的口气去调侃别人的努力。”
“……”
徐醒略一琢磨,可算是Get到爸妈的点儿了,他赶忙解释道:“不不,我不是说我姐啊,我刚说的是陆彻……”
徐爸听到徐醒的回答更气:“难道调侃别人的努力就无所谓吗?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好好反省你自己。”
徐醒:“……”
徐妈等徐爸说得差不多了,就出声打圆场,道:“行了行了,先吃饭,醒醒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会改的。下周你爸接你回家,你就顺道问一下陆彻要不要上咱家吃饭,爸妈都欢迎他,知道了吗?”
“……”
徐醒咬着勺子乖乖地点头。
内心的吐槽却如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呼啸而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他爸妈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