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根本没有力气。
他知道人崽一定又缩小了，缩回橘色的憨态可掬的模样。他感觉到尖厉的牙刺入睡袍，使劲拖，也只能拖动他一只手臂。
过了几分钟，或许更久，血族的身体也没移动半分。橘猫松开嘴，上蹿下跳，在浴室里每个角落都留下猫毛后，转身冲浴室门口的方向奔去，身影越来越远。
“你……别走……”沙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血族觉得那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
橘猫愣了片刻，背对血族摇摇头，滚出了门。
血族的心顿时比身体还冷。
他记得自己刚变成血族的时候，身体还无法适应，搞不好一觉醒来就起不了床。可是父母总是嫌他不够坚强，认为他太娇惯自己，逼着他动起来。
后来他们家无力支付高昂的城堡维护费，从森林中搬到文明社会。许多人觉得血族奇怪，一年又一年模样也没变化，对他指指点点。他实在受不了，跑到离家很远的南瓜镇。
终于独自一人，终于清闲，血族总归习惯了独居。
只是在连续几个惊恐夜之后，某个生物敲开了他的门，成为了他的人，不对，猫。
那时他不习惯别的生物占据他生活的空间，而且这个生物很麻烦，彻头彻尾需要他的照料。他看了好多书，查了许多资料，逛超市时开始在宠物用品架流连，家里空间被渐渐填满，寒冷的时候总有温暖的依偎，手机里原本空荡荡的通讯录现在一口气也拽不到头。那些人都和他一样，生命中有个牵绊。
血族不讨厌这种感觉——像火锅，在冰窖里温暖；在夏天闷热的房间里，一顿下去大汗淋漓，足够爽快。
而且极很容易上瘾。
如果这一切只是谎言，如果自己不得不失去……
“没关系，我不会走。我只是小猫咪，没法照顾你，所以我只能联系你的朋友来帮帮忙。”
是橘猫的声音！那家伙找人帮忙也不说一声，害自己凭空多出一腔伤感。
血族要推翻自己的固有印象。人崽根本不是什么乖宝宝、好青年、世界的未来……
那是个……
血族搜肠刮肚，突然想出一个十分恶劣可怕的词——
小混蛋！
哼哼，怎么样，害怕了吧？
血族正沾沾自喜，只听橘猫又开口：“抱歉，我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你造成的伤害。我是个混蛋。”
完了，血族大骇，自己只是悄咪咪地想了想，难道不小心讲出了口？他想要捂住嘴巴，可他的手臂像面条一样软塌塌，根本没力气。
“谢谢你为我担心。”
哼。想到自己当年说漏嘴，血族心有不甘。
“我没有走远，我只是变成猫了而已。这不是女巫的诅咒。虽然和女巫有直接的关系。”
什么？原来和女巫那个邪恶的物种有关？血族心想，自己之前是不是有点冲动，说了太严重的话。他再次费尽全力抬起手，打算碰一碰橘猫那模糊中也看起来有些悲伤的脸蛋。
“我是女巫的后裔。变身是我的天赋。”
滚！麻利地滚！团成姜丝糯米球给我滚出去！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接近高贵的你。我已在意你很多年，只是你习惯了独来独往，每次我想要帮你，你明明很累，也都拒绝了。看来我应该直接告诉你，我知道你是血族，我也想跟你交往。”
原来是求欢。
血族确实不敢与人交往过密，但求欢偏偏是另一码事。秘密被普通人发现实在太糟了，一传十十传百，小树枝也能被说做参天的怪物。
可是发现秘密的人守口如瓶，并且打算求欢……那可能是血族所能肖想到最美丽的秘密破败的方式。在那之后，秘密将不再是秘密，而是两个人之间隐秘的暗号，是在芸芸众生中，只有我和你才能了解的言语。
现在才了解到这一切，会不会太迟了……
第23章
不知道睡了多久，血族感觉沉重的身体总算变轻松了些。他身上有汗，捂在厚重的毯子里有点喘不过气，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他习惯性伸出手摸索周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毛绒绒蓬松的温热触感……
“咪咪快过……”
“咪……咪……喵……”
那声音很熟，但绝不属于橘猫。血族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睁开眼，发现不大的床边被围得满满当当——
黑炭身穿围裙胸挂仓鼠，手举铲子，铲上还粘着血族除了鲜血外最喜欢的蛋炒饭饭粒；一旁是怀抱小雪的小雪主人，面色焦急。
“喵……”黑炭话音未落，被血族逮个正着，只能僵住咧开一半的嘴。
“你干嘛学猫叫，咪咪呢？”血族不解地看了看黑炭，然后瞥了一眼小雪主人。他以为“黑炭本体是只猫”是个秘密，绝不能让普通人类发现。
“你……你可别……别着……急……咪咪它去……对，没错，它去……磨爪……对！我们，啊，猫们都要磨爪，你院子里刚好有坨老树敦……”
“亲爱的，太假了，现在是冬天，”小雪主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血族说，“你再休息会儿，别着急啊，咪咪肯定马上就回来。”
血族眼睁睁地看着小雪主人递过来一张纸，上面用报纸剪字拼成了“真的很对不起谢谢你”，旁边还有俩猫爪印子。
“别说，咪咪还挺聪明的，离家出走还知道留张字条。”黑炭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补充。
离家出走。
血族满脑子只剩这句话。
先前橘猫离家出走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找了太久，最后总算寻找到熟悉的身影。没想到橘猫这回说走又走了。
那只破猫，吃得贼多，还天天耍赖，口头耍流氓，从头到尾还骗了自己。
可是……
高烧时的点点滴滴，血族都还记得。
一只猫为自己端水端药冰毛巾，跑上跑下，还叫来了朋友照顾自己。
还解释了“欺骗”自己的理由。
他当时听得心烦意乱，胸口有一团没有头绪的线，被橘猫来回把玩，根本放不到合适的位置。
自己还没找到合适的说法呢，血族心想，却让那家伙先跑了？！
说什么也得找回来！
“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
“我……先来的……我来……他不在……”黑炭握紧铲子和仓鼠，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来了他就不在？你什么时候来的？”
黑炭左看右看，发现小雪主人看向窗外，无论他怎么暗示都不回头。他总算知道，请求外援无效，只好掀起围裙，挡在面前，小声说：“几个钟头之前……”
血族顿时又有点头疼。他连忙打开宠物的定位系统，结果咪咪的名牌居然在家里。
稍微想想就知道，橘猫变人的时候，脖子上挂名牌的环想必不合适，自动脱落。
血族心好累。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到底为了什么大费周章……好像还泄露了什么秘密似的……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血族刚经历了一番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脑袋又开始涨，只能悻悻地躺回去。
黑炭主动请缨，飞速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位面目慈祥的白发奶奶，双手举在胸前，手中是硕大的橘猫，胳膊上还挎着两只猫罐头。
奶奶说，她在超市买了许多东西，担心拿不动，所幸碰到了在猫罐头架子前徘徊的咪咪。咪咪替她扛东西回家，她替咪咪付了猫罐头。
黑炭道谢，拎过橘猫，目送奶奶远走。
直到奶奶的身影不见，黑炭才嫌弃地甩开缠在胳膊上的橘猫，抖掉身上金灿灿的毛，撇嘴说道：“你小子又离家出走？知不知道我兄弟多着急？！”
“出走？离什么家出走，我就是去散步！”
黑炭在心里连连咋舌。这都带上血族的口癖了，还敢嘴硬。他把报纸剪字拼成的字条扔给橘猫：“那这是什么？”
“这是……”橘猫眉毛塌在眼眶上，抿着嘴，表情要有多委屈有多委屈，“人家害羞嘛，这么害羞的话怎么直接说……”
黑炭心有无奈。他推了推橘猫的背，说：“我兄弟就躺在床上，要说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不行，还不到时候！”说完，橘猫一转身，就从不大的门缝里窜了出去。
黑炭看得目瞪口呆，那胖胖到底是虚胖还是液体做的？
血族在床上目睹全过程，表示不管怎样都好，他脑袋太疼只想睡觉……
可能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门铃再次响起。
这回站在门外的是隔壁一家，手里有橘猫，还有一包小鱼干。
“我们看到阿菊往外跑，脖子上没有牌牌哈，就给你把宝宝送回来了。宝宝喜欢吃我家的小鱼干哈，给宝宝送来一包。”
他是橘字辈的……算了。“谢谢您啊。”黑炭毕恭毕敬送走邻居，转头冲橘猫递眼刀。
不愧是兄弟，发火一模一样的。橘猫暗自腹诽。
“你脑袋里被老鼠灌了芝士酱？！瞎跑什么！”
“我做了对不起小哥哥的事，我要以身谢罪！我打翻了小哥哥的蛋糕还骗了他，我要把自己抹上奶油，给他吸。”
惊骇声此起彼伏。
血族默默地用毯子盖住头，假装一句话都没听到。
橘猫又溜到了门外。
可是不过几秒钟时间，橘猫挠门的声音再次响起。
血族一口老血涌上喉咙。说好的事不过三呢？
“开门嘛！我的小哥哥全世界最美！”
血族额头青筋暴起。
“我的心我的肝我最可爱的小哥哥，开门嘛！”
血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可是地上没有缝，他只能掀起毯子，身体慢慢向下滑，好把
“我的小哥哥永远不老！”
那张臭嘴！顾不得身上还穿着不能见人的睡袍，血族再一次鲤鱼打挺，滚下床，走向门边，气势汹汹地拉开门……
橘猫学着在甜品铺子的节奏，大叫着扑向血族——
“拉布拉多！拉布拉多跟着我！它肯定不是单纯的拉布拉多！”
“你安静……”只说了几个字，血族就愣在原地。
门外不远处真的站着一只拉布拉多，目露凶光，和电视上那些可爱的小生物一点都不一样！而且……果然是那天的拉布拉多！脖子上黑白条纹骨头形状的狗牌都一模一样！
血族警惕地后退两步，刚要关门，只见一股金色的烟雾铺面而来！门外的拉布拉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捏着黑白条纹骨头形状的青年。青年一手持等身高的圣诞树，另一只手拿着巨大的礼盒，半边身体挤入血族家门内。
竟然是他！
旁边的黑炭嗖地变成小猫形态，叼起仓鼠，不顾形象扑进血族怀中。
“喂！你们两个！都下来！”
黑炭死活不依，化身挂件，瑟瑟发抖地伸出小爪子，勾住血族睡袍上的蕾丝领子。橘猫挂不住，只好悻悻地滑下来，躲到血族脚边，屁股冲门，蜷成一团。
“你们怎么来了？”血族皱着眉头，没好气。
拉布拉多青年的背后还有一对上了年纪绅士淑女，身着考究、甚至有点古典的衣服，表情和血族如出一辙。
血族长叹一口气，用脚后跟踹踹橘猫的屁股，要对方脸对客人。橘猫的尾巴抖地更厉害，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起来，来客人了。”
橘猫炸成一坨通电毛球。
血族实在没辙，要抱他起身，结果反被橘猫一扑，压在身下。
“小心，那几个人很危险！和不友善的拉布拉多一伙，肯定不友善！”橘猫说完，嗖地转过身面对客人，亮出獠牙。“你没闻到？他们身上有驱魔人的气味，还有臭烘烘的大蒜！说！你们是不是为了我的小哥哥而来？”
“那个，咪咪，冷静点！那是我爸妈，还有我家管家。”
“哈？！那些不友善的家伙是你爸……你妈……”
橘猫的脸，瞬间从愤怒变成名画呐喊的模样。还没确定关系，就在家长面前搞了个大乌龙……橘猫心不甘情不愿，掀起血族的睡袍，当作地缝默默钻了进去。
第24章
血族的小屋难得如此安静。
就算原来他独自一人在家，也会有锅碗瓢盆的撞击，有食物的咀嚼，有水流过，有他自己的脚步；睡觉时，也有轻缓的催眠曲。
一个人生活，不弄点动静还挺可怕的。
现在这房子里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半分钟后，几声急促的呼吸打破了寂静。
随后，水光锃亮的橘猫狼狈地从血族的睡袍里咕噜出来，摊成一片，猛喘几口气，才恢复如初。
他感受到了异样的视线，悄悄侧过头。
结果屋子里所有人都在看他……
橘猫仿佛无事发生，潇洒一甩头，用他所能想象到的最魅惑的姿态挑起眼角。
房间中刚刚恢复的呼吸声也消失不见了。
橘猫环视一周，自言自语道：“难道本喵的魅力太强，他们都抵挡不住？不对，我怎么自恋了？自恋的明明是血族小哥哥。哎，我和他同居太久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血族小哥哥也染上了血族小哥哥的毛病……”
说到一半，橘猫感觉不对，抬眼看了看血族。
血族的表情很奇怪。
往常自己说这话，血族肯定满面通红，大概忍到说不完“嫁血族小哥哥”，对方就要发飙的。可今天血族的脸一阵晴一阵阴，鼓起来，变成了鼓囊囊的荷包，像是憋着什么，根本没发飙的意思。
到底是……
“噗。”血族漏气了。
这是没有火锅后的第一次，橘猫在血族面前不知所措。
“噗……哈哈哈哈哈哈……”血族笑得蜷成一团，和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