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嘴唇紧抿着,他睫毛在微微的颤抖着,他似乎在隐忍什么。
“如果有一个您珍重的人,您犯了一些错误,并且想要弥补,却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她不存在了,那么,我想到时候您就会理解那种感觉了。”他用一种冷淡的视线看着对方,将这话说了出来,因为不想再和他纠缠。
☆、第 40 章
阿纳托利沉默了,他并非是明白了安德烈想要表达的那种感受,而是在男人面前用沉默和妥协表示尊重。
但安德烈并不需要这些,他的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他总是比常人清醒和克制。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但是别忘了,您选择了什么,自然还得承担选择之后的代价,这世界是公平的,又是不公平的,您尝到的欢乐和饱受的痛苦有时候是不对等的,但这就是生活。”
“可您始终是一个男人,是我们国家的军人,这里不适合您,您在浪费自己的天赋。”阿纳托利依旧坚守自己的观点,他不曾被说服,也拒绝被说服,他坚信的,就是一个有着良好天赋的军人不应该呆在这种乡村,终日做着与他完全不匹配的事情。
安德烈直视着对方,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上帝赐予人的天赋是为了不断发动战争吗?”
阿纳托利被噎了一下,他看着对方,心里急躁的想要反驳,但在对方充满嘲弄神色的面容下,却一时之间想不到反驳的话语。
“当然不是。”安德烈冷声说道,像是在解答一样,或者说,他这问题纯粹是给自己的,是他思索过的。
“但战争总在持续,没完没了,小孩儿失去父母,妻子失去丈夫,人民失去国家,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可我们若不去保护他们,那么别的国家也会侵略我们!”阿纳托利大声地喊道。
“是的,您说的没错。”安德烈抬眼瞧着他,神色冷淡。
“可这样和平什么时候会来呢?”他问道,而阿纳托利没有答案。
“您也不知道不是吗?”
“上帝自然会有他的安排的,皇帝陛下也有他的决断!”阿纳托利粗声粗气地喊道,嗓音有些颤抖,像是被逼迫着挑选了一个回答。他就像每一个年轻的俄国军人一样,渴望荣誉,若皇帝陛下认为他们慷慨赴死是一种荣誉,那么他就会这样去做。当他被这种荣誉感激励的时候,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军人呢?军人的意志,您想过吗?”
阿纳托利张了张嘴,他的脸涨红了。安德烈瞧见这一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笑容不仅仅是对阿纳托利,或者,还有他自己。
“军人的意志当然是荣誉!是荣誉!”阿纳托利恼怒的瞪视着面前的男人。
“啊,荣誉,很好,现在事情又回到原点了,军人是为了荣誉,而不是别的。”
男人漫不经心地的说着,而阿纳托利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重重的说:“您在给我绕圈子,是的,辩论我永远赢不过您,但是,您别忘了,如果您继续留在这里,您连战斗的资格都将被剥夺!”
说完,金发的年轻人行了个鞠躬礼直接离开了,他在愤怒的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妹妹还在一旁。
“您不追上去吗?”安德烈并未恼怒,他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公爵小姐上,淡淡的问着。
“如果我留在这里,您允许吗?”海伦希望能够和这位公爵谈一谈,她想要知道他和阿纳托利俩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儿。
“您为什么要取得我的允许呢?您大可以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留在任何您想呆着的地方,而且,”男人略薄的嘴唇动了动,他那蓝色的,总是透着冷静神情的眼睛与海伦的眼睛对上。
“您不了解我,小姐,如果您不了解一个人,那么又为什么总是试图在心里捏造这个人的形象呢?”他毫不留情的说着,希望这位公爵小姐能够明白,并且不再试图询问他。
“如果我希望了解您的话,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她大胆的说着,然后看到对方的眼神后,才慌乱的察觉到,这句话本身所带来的歧义。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她涨红了脸解释着,安德烈并未嘲笑她,他只是待她平静后,才淡淡的说着。
“您又为什么要了解我呢?”
“是为了我的兄长,阿纳托利。”海伦诚实地说着,安德烈那平静的表情令她没那么难堪了。
“我只是想了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我看得出来,他很敬重您。”
安德烈没有说话,他看上不去不像是在拿捏着海伦这句话的真实性,而是在思考别的东西。
“对于您的兄长,我第一次瞧见他的时候,他是被士兵押到我这里来的。”
“为什么?”海伦瞪大了眼睛。
“因为调戏战地上的一名女护士,后来我就将他撵了回去。”
海伦说不出话来了,她甚至完全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阿纳托利一贯的花花公子的表现,但男人的下一句话却又让她疑惑了起来。
“事实却并不是这样,”安德烈看了一眼女孩儿,看到她疑惑的神色后,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我知道犯人并不是他。”
“那您为什么这样做?”海伦这下子是完全糊涂了,她看着安德烈,对方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如果让他待在前线,只会送命而已,他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战争意味着什么。”
海伦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男人,然后等待着他再一次开口。
“战争不是儿戏,你可以杀敌,可以送命,但不应该因为心软接受这种愚蠢的请求。”
安德烈用冷淡的视线看着一个方向,他的手指捏了起来,仿佛回忆起了当时知晓这一切真相后的怒气。
“一个军人,上了战场,如果您依旧抱有一颗怜悯之心,那是对这场战争的侮辱。战场上不存在怜悯,您的兄长这样做了,那么,当时的他若真的开始战斗了,您的父亲就将失去一个儿子。”
安德烈沉静了下来,他注视着面前的公爵小姐,用一种冷漠的口吻说着,“怜悯之心本来是高尚的,但那应该是在和平的环境中,战争本身就是罪恶的,在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不应该夹杂着怜悯,若他不明白这点,怎么能去打战。”
男人停顿了一下,他的态度不再那么严肃,但语气又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靠着一腔热血?”
☆、第 41 章
海伦无法立刻回答安德烈的问题,她本来就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女孩儿,她了解的,接触到的本就有限,但她质朴的内心有一点是可贵的,她不轻易动摇,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很难影响她心中原本就存在的一些观念,除非她被说服。
安德烈见女孩儿没有出声后,原本是准备移开视线,结束这场谈话的,但就在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这位公爵小姐开口了。
“您说的对,安德烈公爵,在战争中,我们该看到的,是敌人的罪恶,可是有一点,您也许忘记了。”
她抬眼看着对方,眼神坚定而执着,她不否认阿纳托利性格中的不足,他的天真和冲动,但她也想维护一些东西,那不仅是阿纳托利的,也是她坚信的。
“在和平的时候,我们应该看到的,是对朋友的宽恕,是热忱和希望。”
安德烈的嘴唇抿了起来,他想要嘲讽这位公爵小姐的天真,她那些话语,完全是没有体验过疾苦的小姐才会说出来的,但海伦并没有给他机会。
“战争会毁坏很多东西,不,也许不只是东西。”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可是发生战争的地方并非只有我们的国家,战争也不是近些年才存在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被破坏过的土地会重新长满青草和鲜花,被毁坏的家园会重新建立,您不能因为您遭遇过不幸,就完全否定它们的存在啊!”
她激动的说着,纤细的手指捏了起来,甚至在最后的尾音上带了点颤音上去。
男人收敛了面上总是透着嘲讽的神情,不同于以往他和女性交谈时的漫不经心,他变得严肃起来,仿佛是一尊坚硬的雕像。
他看着对方,头一次用上了全部的心神,他的心似乎在说,这个天真的公爵小姐到底在说什么啊,她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这么幼稚的,可笑的,就像孩子们看到童话书里面,王子和公主最终在一起了后,合上书本,那种满足又天真的神情。
只有孩子才坚信这种可笑的事实,他们总认为婚姻是一场幸福的终结,但大人才明白,婚姻是另一场痛苦探索的开始。
他不明白,这个姑娘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话,按照她的身份,她应该频繁的去出入社交界,谈论的是各种王室贵族的笑话,而不应该是这种,小孩子一样纯粹又透明的言语。
他应该嘲笑她的,他有很多话语可以做到,但他没有这样做。安德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最终他把这一切归功于这位海伦·库拉金的独特。
“您为什么不说话呢?”海伦忍不住开口了,有些忐忑地说着,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而且,潜意识里,她原以为自己会得到一大通的嘲讽,毕竟,那是这位公爵一直以来很擅长的事情。
“您想要我说什么呢?”安德烈低头看着对方,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您有什么想说的吗?”她干巴巴地说着,手指因为用力都变得苍白起来了。
安德烈没有说话,他只是瞧着她,用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睛,认真的打量着她。
海伦觉得紧张起来了,她怀疑附近的空气被什么东西都给征用了。
“不,没什么,我没什么要说的。”
海伦愣了一下,在听到男人平静的话语后,她张了张嘴,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说的是,“您怎么能没有话要告诉我呢”,“在我说了那么多之后您不发表一些意见吗”,或者“您现在想法有没有改变呢”。但似乎每一句话都不怎么适合,所以她咬了咬嘴唇,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他们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了下来,海伦疑惑的看着安德烈公爵,后者偏头瞧着她,问:“您看见这棵树了吗?”
“当然,我看见了。”海伦有些不解地回答道,她当然能看到,她曾经还特意欣赏过,因为这棵橡树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它是个异类,不是吗?”
海伦再一次用吃惊的眼神瞧着安德烈,这话阿纳托利也说过。
“周围都是白桦树,只有它,一棵橡树,它长错了地方,却并不觉得羞愧,它跟周围的白桦树争抢着一切的东西,阳光,雨水和养分,它不在乎别人的眼观,它一个人也活的好好的。”
“您,在用它说您自己吗?”海伦看着对方,瞧见男人嘴角浮现一丝带着嘲弄神情的笑意。
“您认为呢?”他反问着对方,似乎是想要听听对方的见解,又似乎不是。
海伦猜不到,所以她决定和以往一样,遵从自己的心意,说出她最诚实的想法。
“若您是这样想的,那么我认为,您是错误的。”她诚挚的说着,而安德烈并没有生气,他瞧着她,仿佛在说,您继续。
海伦抿了抿嘴唇,继续说:“假设它不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竞争对手,那么它就会懒惰,不可能长得这么粗壮,而且,正如您看到的,如果它不是置身于这个环境中,人们很难第一时间注意到它,我认为,它不应该是异类,而是,”她停顿了一下。
男人瞧着她,低声问了一句。
“而是什么?”
“是成功者。”
他瞧着面前的女孩儿,好像要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瞧出点别的东西,但没有,他并未看到什么。她的话语未经修饰过,她的想法天真而直白,但,他低垂了眼眸,安德烈不喜欢这样,但他似又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反驳对方。
“您说得对。”最终,他是这样说的。他并未反驳什么,但也没有说我同意您。
火车上,海伦靠在车窗那里,她的眼神透着一丝迷茫和不解,她并未在思考着一些事情,她的脑海里更多的是,关于安德烈公爵这个人。
有时候,他像是一头猎豹,骄傲又充满攻击性,但有的时候,他又像某种植物,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包容力,他对人的态度总是太过理智,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他太奇怪了,每当你以为自己明白他的时候,他又会用那种嘲讽的态度看着你,好像在说,您明白什么呢?您完全不了解我。
“想什么呢?”
☆、第 42 章
阿纳托利走过来扯了扯领子,好让自己松口气,他一屁股坐在软沙发上,两颊红通通的,看来喝了不少的酒。
“在想你和安德烈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