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人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话时,海伦也冷静了下来,因为刚刚的心情过于激动,她的脸依旧带着红晕,她咬着嘴唇,右手捏着自己左手的食指。
“您觉得好笑,是吗?”她小声地问着。
“是的。”
在听到这句肯定的答复后,金发的女孩儿微微睁大了眼睛瞧着对方,她灰绿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些受伤,但更多的,是在失望。她不理解自己这种想法有什么错,更不明白,如果一个男人,愿意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生命,那么,为什么他还会如此冷酷的告诉她,她这种想法是多么天真可笑。
安德烈用一种平静的表情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儿,他心里那种惯常的,对于多数女人的轻蔑想法消失了,但他认为的,女性过于柔弱和无知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他对海伦·库拉金之所以态度还算温和,完全是因为她不像个经常出入社交界的女性,她的眉眼间有着孩童一样的天真,即使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那绝色的容貌,但从她那并不做作的想法中,他能感受到真诚,即使他从不认同它们。
“公爵小姐,这世界就是这样。有人犯错,有人去弥补错误,有人获得财富过着富裕的生活,也有人一贫如洗,连白面包都吃不起。您的心是美好的,这我承认,我甚至想要赞美,若您需要的话。”
安德烈公爵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对方,后者脸又涨红了,她压低了声音说:“不,我并不是需要您的赞美。”
安德烈公爵收回视线,不再注视对方,金发的女孩儿这才开始慢慢的呼吸。
“但在您发善心之前,您必须明白,您今天拥有的一切,甚至是您高贵的心灵,都是因为您不需要去田间劳动,不需要缝补衣服,更不要为家计发愁。若一个盗贼,在一开始的时候拥有了财富和地位,那么我们就不能完全判断他的灵魂一定是邪恶的,也许他未来很可能不会变成一个盗贼,反而是一位乐善好施的人。当然,我并不否定您本性的善良,只是,永远把自己置于救世主的位置,显然会给您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安德烈回过头,深深地看着女孩儿。
“要知道,过度的善良反而是一种放纵。”
海伦吃惊的看着对方,她的大脑有一瞬间是苍白一片的,从未有人和她说过这种话。
“我和您说这些,并不是想干涉什么。”安德烈收回了视线,他唇角的弧度不是那种严肃的样子,但也没有完全放松。
“只是一些善意的提醒,鉴于您帮助过我的儿子。”
别祖霍夫伯爵的宅邸,阿纳托利已经起来了,现在是下午三点,窗外飘了点小雨,他觉得身体好多了,所以去吃了些食物。
他站在窗前,抽了一口烟卷,有些辣,正咳嗽的时候,海伦回来了。
“你在自杀吗?阿纳托利。”
那漂亮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的瞧着他,阿纳托利讪讪的笑了一下,把烟卷掐灭。
海伦走向茶几那里,倒了一杯红茶给他。阿纳托利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歪了歪头瞧着自己的小妹妹。
她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但似乎又有点不同。阿纳托利放下茶杯,走近了对方,微微弯腰凝视着海伦。后者被吓了一跳,瞪着他。
“怎么了?”
“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儿?”
海伦低垂了眉眼,她知道阿纳托利指的是博尔孔斯基公爵那里,她想了想,然后忍不住问道:“阿纳托利,你有想过自己如果失去了一切后,你会怎么样呢?”
阿纳托利愣了一下,他坐在一旁的软椅上,瞧了瞧对方又思考了一下。
“为什么我会失去一切?”他用不解的眼神瞧着海伦,好像她刚刚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我确信自己欠的赌债还不至于让我们家变得落魄。”阿纳托利认真地说着,而海伦也被她逗笑了。
“笑了就好。”阿纳托利也咧嘴微笑,他长腿悠闲的交叠着,右手搭在膝盖上,哼了哼然后说:“别去考虑那些事情,我的小姑娘,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你该考虑的是和别的小姐一样,为舞会的裙子发愁,而不是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听起来更愚蠢。”海伦反驳着。
“可这就是现实啊,我的小妹妹。”阿纳托利挑了挑眉毛,并不生气。
“现实。”海伦拒绝这个词,胸口那种闷气又来了,她低声说:“你就是觉得女人什么都不会,只要漂亮就好。”
“答对了,亲爱的,这是最好的。”
“可我不想这样。”海伦摇了摇头,阿纳托利用右手撑着脸颊,也不说话,就瞧着她。
海伦慢吞吞地说着,“女人难道就只能那样吗?到了年纪就不断的打扮自己,然后找一个有钱的丈夫,生一大堆孩子,接着又为孩子准备婚事?”她看着对方,眼神里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阿纳托利放下交叠的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难得的,摆出一副聆听的姿势。
“那没有意义啊!”海伦脱口而出,而阿纳托利却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海伦防备地问道。
“笑你天真可爱啊,小姑娘。”阿纳托利站起来,双手放在裤子口袋里面,完全不像是个贵族少爷,倒像个有点闲钱的浪荡公子。
这是她今天从第二个人嘴里听到这个词,比起先前的气愤,她现在显得更加萎靡了,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坚持一种错误的观念。
“这样不好吗?”海伦喃喃地说着。
“不,不是不好,只是,不现实,没有用,以及,很好笑。”阿纳托利诚实地说着。
海伦靠在软椅背上,右手抬起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好吧,我是个傻瓜。”
这争论似乎没有结论,但对于海伦来说,却像是来到了岔道口,她原本一直坚定的,想要迈步的动作停顿了,她开始思考,在这个时代,作为一个女人,她究竟该如何活下去。
“好啦,傻妹妹,想那么多做什么,及时行乐知道吗?”阿纳托利轻佻的眨了眨眼睛,海伦翻了个身不理他。
“海伦?”
“不要意图用你的思想影响我的。”金发的女孩儿咕哝着,阿纳托利笑了起来。
“思想?”他古怪的重复了一遍,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儿的事情一样。
海伦从软椅上起来,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扭过头来瞪了对方一眼,凶巴巴地说:“别看不起女人!”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阿纳托利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到最后又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摇了摇头,嘴里咕哝着类似“傻姑娘”的话语。
☆、第 39 章
晚上,当地有一个贵族知道瓦西里公爵来了后,就邀请他去家里用晚餐,阿纳托利本来已经好了,知道这个消息后又躺回了床上,气的公爵死命瞪着他。
“爸爸,你们去吧,我觉得不舒服。”说完还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下,可是他那红润的脸色完全没有说服力,不过到最后,瓦西里公爵也懒得跟小儿子废话了。
于是,这一顿晚餐依旧只有父女两个人去,虽然海伦自己也不想去,可也没办法,贵族小姐虽然可以吃好吃的,穿漂亮衣裳,但实际上,在那些聚会上,你根本不可能开开心心的吃一顿饭。你得不时的微笑,还要说点有趣的不过时的八卦,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微笑都要拿捏好,这样一顿饭下来,其实吃到肚子里的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了。
回来后,海伦很快就洗漱后睡着了。果然,当一个人忙碌起来的时候,她平日里那些烦恼根本不算什么。
第三天,也就是海伦他们将要离开的那一天,一大早,从博尔孔斯基公爵那里就来了一封信,是老公爵写来的,说是要邀请瓦西里公爵他们去吃午餐,也算是饯行。
“这可真是奇怪,那老头子竟然主动发出邀请。”阿纳托利用手摸着下巴,奇怪的看着邀请函。
瓦西里公爵并不纠正儿子那不敬的称呼,因为他自己也经常把博尔孔斯基公爵直接代称为“老顽固”和“老古板”。
“也许他改变主意了,准备把他女儿嫁给你。”
“哦,爸爸,别吓唬我。”阿纳托利佯装恐惧地说道,瓦西里公爵哼了一声。
“阿纳托利,你这样对玛利亚很失礼,她是个好姑娘。”海伦不满的说着。
“好吧,剔除外貌,她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阿纳托利用一种遗憾的口吻说着,海伦翻了翻眼睛。
既然荣幸的接到了老公爵的邀请函,瓦西里公爵也就不多耽搁了,收拾了一下就坐着马车驱车去了童山。
到了童山以后,管家阿尔帕特奇让男仆把马车牵到马棚里去,这位戴着假发的管家依旧话不多,带着海伦他们进去。
和上一次不一样,这一次老公爵已经准备好了,他笑着吻了吻瓦西里公爵的面颊,好像他们是什么亲热的好友一样。不过后来海伦才知道,并不是说博尔孔斯基公爵为了他们改变了日常的作息,只不过他恰好结束了今天的劳作罢了。
“阿纳托利公爵,您身体好些了吗?”博尔孔斯基公爵抽空望着阿纳托利,笑着问道。
“感谢您的慰问,公爵,我已经好了。”阿纳托利在瓦西里公爵的示意下,走过去吻了吻对方的面颊。
老公爵的嘴角翘了起来,他对一旁的安德烈公爵说:“我的女儿呢?”
“玛利亚正在准备茶点,爸爸。”
“恩。”老公爵点了点头。在这个家里,即使是公爵小姐也是需要做一些事情的,除了她惯常的,贵族小姐们需要接受的一些教育,博尔孔斯基公爵还会教女儿算数,有时候,公爵小姐也会去厨房亲自准备茶点,虽然那不需要她自己和面什么的。
“那么进来吧,阁下,我们两个老头子聊聊,让年轻人去走走,我的儿子安德烈会带您的儿子和女儿去这周围瞧瞧的,也许他们会喜欢这里。”博尔孔斯基公爵带着一丝并不怎么真诚的笑意说道。
“是的,让他们去吧。”
瓦西里公爵同意了,因为安德烈即使拒绝了受封,但他作为老公爵唯一的儿子,而且以前还是库图佐夫将军的副官,让阿纳托利和海伦多和他接触依旧是有好处的,毕竟这个高傲的年轻人现在可是单身。想到这儿,年老的公爵眯起了眼睛,而他这个样子自然是被博尔孔斯基公爵看在了眼里。
“多么愚蠢啊!”老公爵在心里想着,他的视线在对方的儿女身上移动,他不怎么打量那个年轻人,反而是多看了一眼那个漂亮的公爵小姐。
漂亮,迷人,以及和她父亲不一样的,不应该存在的天真。一个公爵小姐,说话做事却像个孩子,老公爵在心里摇了摇头。
“太愚蠢了!”他想着。
白桦林成就的小道上,海伦和阿纳托利随着安德烈公爵缓慢的走着,叶子时不时的会随着风儿轻轻摆动,阿纳托利穿着轻便的衣裳,而安德烈公爵却依旧坚持把第一颗钮扣端正的扣好。
有细微的薄汗从皮肤中渗出来,阿纳托利率先打破了这片寂静。
“您不想说些什么吗?”阿纳托利停下来问道,和年长的男人比起来,他实在太年轻了,漂亮又有些冲动。
“说什么?”安德烈凝视着对方,他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平静的神态,但不知为什么,海伦却觉得,那不应该只是平静,仿佛那是一头沉睡的老虎,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前天的事儿。”阿纳托利提醒着对方。
安德烈瞧着面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生机勃勃的面庞,多像啊,他想,眼神在旁边的女孩儿身上停留了一下,又收了回来。这对兄妹总是擅长追问,擅长质疑,可他们难道不明白吗?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安德烈低垂了眼眸,他瞧着这泥土,这草地,他沉默着,然后抬起头看着对方,缓缓地说:“您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阿纳托利·库拉金公爵。”
他如此郑重的称呼阿纳托利,那语气和神态,仿佛后者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
金发的男人脸涨红了,他固执地说:“不,我没想从您这儿得到什么,我只是想明白,您到底是怎么看待荣誉这个问题的。”
“荣誉?”安德烈公爵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咀嚼这个词语,良久,他又看着对方,那双原本充满希望,渴望成功的蓝眼睛,如今只剩下平和了。
“那是好的,只是那不能是人活着的时候所追寻的唯一的东西,荣誉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公爵,我曾经追求过我想要的东西,但很明显,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我失去了,您不会明白那种感觉。”
男人的嘴唇紧抿着,他睫毛在微微的颤抖着,他似乎在隐忍什么。
“如果有一个您珍重的人,您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