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月华重重地将手中的茶杯顿在桌上,对展昭说道:“展大哥,你来说句公道话,到底是我的武功高,还是那位大祭司的武功高?”
展昭一直低着头另有所思,却没有接话。
白玉堂突然凑近了他,说道:“又来了一个什么月光族,再加上咱们那位好客有礼的吴三掌柜……这琼塔镇里卧虎藏龙,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啊。”他更压低了声音,接着问道:“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展昭抬头一笑,说道:“你探听的本事那么高明,难道还不知道我来做什么?”
白玉堂眨眨眼睛,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只偷听到你要来这琼塔镇,具体要做什么就没听到。”
展昭看着他,想笑,又叹口气,说道:“白兄,实不相瞒,我有公务在身,不便相告。”
白玉堂不以为然地哼一声,说道:“你又来这套,不是我说你,好端端的南侠不做,偏要入这官场,虽然包大人是个不错的清官,可为官府办事,实在有失咱江湖人的本色。要我说,你还是辞了这官儿,跟咱们兄弟一起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来得痛快。”
展昭怔住了,看看白玉堂坦诚的双眼,一时心情复杂,无言以对。一旁的丁月华虽然没有说话,可那清澈恳切的目光分明也在说着同样的一番话。
展昭偏过头,望着窗外的天空,天空很高远很辽阔……谁不想任性而为,肆意人生呢?可有些事必须得有人去做,有些责任也必须得有人去担当……
他心里想什么,面上却没露出来,反而看着白玉堂说道:“白兄既然已经厌倦了这里,为什么不回转中原呢?我不过是有些小事要办,单调乏味得很,说出来只怕扫了你的兴致。”
白玉堂转转眼珠,咧开嘴笑了笑,说道:“你想赶我走吗?哼哼,你越是这么说,就越说明你要做的必是一件大事。此刻就告诉你知道,五爷我已决定生根在此,就是八抬大轿也抬不走了。”
展昭还要相劝,可一看到白玉堂那双炯炯放光的眼睛,再看看丁月华一脸期待的表情,知道当下是劝不走这两位了,只好自己摇摇头,闭口不再多说。
沙漠的夜,似乎更加广阔无垠,下面是延伸无尽的黄沙,头顶是扩展深远的夜空,似乎再多的黄沙都铺不尽这无边的大漠,再密集的群星也填不满这辽远的夜空。
桌上灯烛如豆,照得房间里明暗不定。展昭站在窗口向外看了很久,突然转身走出客栈。他没有特定的目标,不过是信步而行,再抬头,已来到琼塔镇的城墙之下。
城墙很久前就废弃了,这个绿洲虽然难得,却并不是兵商要地,关北军镇守过一段时间后,就弃镇而去,留下这个绿洲和镇子里的居民在残酷的沙漠之地自生自灭。
虽然这城墙已经废弃不用,可依然结实完整,想来当年的守军也曾费过一番心力来修建。展昭站在城墙下,仰头看看天,再回头看看寂静无声的镇子,右手一挽衣襟,不见怎么使力,身体已平地拔起,如矫健的飞鹰一般,跃上了城头。
登高远望,天地苍茫一色,人处其间,显得分外地渺小。
展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探手自怀中拿出一卷黄绸,上面一圈鲜红封印。“拿到名单,才可启封宣读圣旨。”展昭心里默想,这次的任务可能是他投身开封府以来最艰难的一次,也是最秘密的一次。除了当今皇上和开封府的包拯与公孙策,再无其他人知道这次行动。他不但要拿回大宋暗通西夏的内奸官员名单,还要调查李立龙被杀一案。李立龙本为西路都总管,经手收集这内奸名单,却在准备启程赴京递交名单之前突然惨死,名单也落入了他人之手。得了名单之人暗留密信在皇上的御书房中,约好一手交出特赦圣旨,一手交出名单。展昭已按密信要求来到这琼塔镇,又四处游逛,刻意招摇身份,可这神秘人物为何还不如约现身呢?而这得名单之人是否就是杀害李立龙的凶手呢?
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肩上也压着太多的责任,连一向坚定如磐石的展昭,似乎都有了动摇。他将圣旨藏回怀中,低头看着腰间的巨阙剑。巨阙似有感应,突然振颤不已,发出低沉的龙吟声。他右手握紧剑柄,寒光一闪,龙吟声大振,巨阙已出鞘。
在这寂静荒芜的大漠之中,上古名锋,发出耀眼的锋芒,就连天上闪烁的群星都不得不退避三分。
展昭手腕一翻,巨阙横在胸前。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剑锋,冰冷的锋刃无坚不摧,握剑的手已是稳定坚强。
长剑回鞘,锋芒内敛,展昭嘴角露出微笑,只要人在剑在,这天下还有什么艰难险阻能阻挡得了他呢?
他慢慢转过身,才待跃下城墙,却见镇里远远地走来一个人影。
雪白的丝巾随风飘飞,长袖扬起,身形婀娜而迅速,在浓黑的夜色中,就好像突然从地下升起到人间的幽灵。
展昭却知道她不是幽灵,而是被当地人敬奉为神佛的月光族的大祭司。
大祭司也看到了城墙上有人,脚下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是否改道而行,却又立刻恢复了前行的速度,直奔城墙而来。
到了城墙脚下,大祭司脚尖点地,宛如一朵轻云,冉冉升起,又轻轻落在展昭的身侧不远。
她没有说话,展昭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静静地站在这天地间,望着繁星弯月,漫漫黄沙。
风吹过,云遮住了弯月,又移开。重新露出的弯月四周突然生出了红色的雾晕,使得本来浅淡干净的月光平添了几分妖艳,却也更加美丽。
看到这月色,大祭司的面上露出愁容,轻声说道:“今年的沙暴比往年推迟了数日,力量积蓄得越久,一旦爆发,破坏力也越大,如今月呈血色,恐怕……”她住口不说,重重叹了口气。
展昭也抬头看弯月,却并未看见什么血色,月亮虽然淡,却依然发出明净的清黄色光芒。他扭头看看大祭司,问道:“如此夜深,大祭司是来观天象吗?”
大祭司犹豫片刻,目光在城墙外的夜色中略一搜寻,却说道:“展大侠又为何深夜在此?”
展昭又回头看看她,只见她一双眼眸如深夜寒星,正目不转睛地看过来。他扭转头,没有说话。
大祭司却还是看着他,似乎想看穿他,想了解他的一切。
她其实并不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只能看见他在夜色中显出的身形剪影,比一般人身量高些,也瘦些,却是腰背笔直,似乎任何困难也压不弯。
他这个人看起来很简单,可又似乎很复杂。
夜更深了,深得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天上的弯月星辰也被这浓重的夜色侵染,变得暗淡无光。
这深夜中,却不只有展昭和大祭司两个夜不能眠的人,大漠的深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密集得像激烈敲击的鼓点。很快,天际出现了数个黑点,迅速靠近,是十数匹快马。马上的骑士个个身形魁梧,骑术高明,俱都是身着黑衣,黑巾蒙面,也许他们不过是按着沙漠中传统的服装装扮,可也许是他们并不想被人认出来。
到了城墙下,当先的一名骑士猛得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骤然停下。马上的骑士抬头望着城墙上的两个人,显然没料到在这样的深夜中居然还会有人站在城墙之上。其他的骑士也都停住了马匹,围在一起,低声商量几句,纵马绕道而去,并没有直接进入琼塔镇。只有领头的骑士还留在当地,等到其他骑士的马蹄声完全消失了,他才跃身下马,深提一口气,跃上城墙。
看到这群骑士,大祭司虽然神情忧愁,却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就知道这些人会深夜而来。难道她就是特意赶来迎接他们的?还是专门来阻止这些人的?
展昭不说话也不动,还像之前一样,静静地等待着。
跃上城墙的黑衣骑士身材高大,一边大踏步走来,一边随手拉下遮面的黑巾,露出一张英俊强悍的脸。他到了近前,对大祭祀说道:“小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眼珠一转,看看展昭,声音更是严厉,态度也很无礼,又问道:“这人是谁?”
大祭司并不回答他,却回头对展昭说道:“这是我的长兄暗夜,也是我们月光族的族长。”她再对暗夜说道:“这位是开封府的展昭展大侠。”她想起来还未曾与展昭说起过自己的名字,一瞬间有些羞涩,旋即恢复常态,接着对展昭说道:“我……叫阿月。”
暗夜听到展昭之名吃了一惊,脸色惊疑不定,却勉强露出笑容,说道:“原来是开封府的展大人,失敬。”
展昭不禁苦笑,来这琼塔镇有十数日了,之前,无论他如何四处走动,都似没有一个人认识他,可突然之间,又似乎人人都认识他,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审核、网审、网崩等等意外,每日下午13:00和晚19:00更新一章,谢谢阅读!
☆、第五章 北侠
还是像昨日一样,一大早起,大祭司阿月就在吴三客栈为居民治病解难,只是今日酒堂中又多了一位面色阴郁的黑衣人,远远地坐在角落里,独自喝着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白玉堂问展昭道:“你说这人就是月光族的族长,叫……暗夜?”
展昭头也不抬,说道:“是。”
丁月华接口说道:“他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她停了停,特意地看了看展昭,接着说道:“这里的人好像个个都有很重的心事。”
“不错,除了你是来胡闹的,别人都是来做正经事的。”白玉堂说道。
“你不是来胡闹的?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听到些片断话语就愣头愣脑地跑过来了。”丁月华很不服气。
“我不用知道具体做什么,只要知道展昭在这里就够了,我就是来帮忙的。”白玉堂理直气壮地说道。
展昭闻言抬头,看着白玉堂,说道:“你知道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其实是故意泄露我在这里的消息给你。”
白玉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不错,如果不是故意透露,那两个人就是死也不会说出不想说的秘密的。可这次连他们都不得不透露你的去处给我,就说明你在执行一项很危险的任务,他们很担心你,担心你的安全,希望你有个得力的帮手,所以……”
“所以你就赶来了?”丁月华看向白玉堂的目光中没有了平常的调侃玩笑,“你们……”她说不下去了,突然明白了朋友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白玉堂还是笑嘻嘻的,似乎这不过是出门闲逛的小事一桩,说道:“只要是展昭去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趣事发生,五爷我怎么能错过这大好机会来凑热闹呢?”
展昭看着白玉堂,却没有说话,此时此刻,一声口头上的谢谢显得太轻飘了。
吴三客栈进出的人越来越多,除了看病的人,更多的人是来听候月光族的吩咐,为随时会到来的沙暴做准备。暗夜也忙了起来,出出进进,安排人手加固房屋的地基和房顶。也许这月光族所以在当地有如此威望,备受尊敬,并不是因为他们有神力,而是因为他们对医药沙暴有更丰富的知识,可以用来救人帮人,知道怎么教人更好地在严酷的大自然中生存。
展昭背对着门而坐,本来神色平静,突然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一个武功高绝的剑客遇到了同样高明的另一位高手,自然激发出蓬勃的战斗意志。他的眼睛亮了,腰背的肌肉也紧张起来,似乎随时都可以跃身而起,攻出致命的一招。
展昭慢慢侧过身,在门口进出的人丛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人。这人脸方眉浓,身材魁伟,虽然穿着简朴,却是气概轩昂,目光闪动间,震慑人心,只有绝顶的高手才有如此的大气魄。他的腰间佩一柄长刀,以略微修整的粗牛皮为鞘,看着甚是简陋,可里面的长刀宝光湛然,还未出鞘就已低沉地发出虎啸般的鸣响,巨阙立刻应以龙吟之声,似是毫不示弱,对仗交锋。
这人握着刀柄的手一紧,半垂的眼睛霍然睁大,目光如闪电,越过众人的头顶,直接遇上展昭的目光,略一打量人与剑,眼中露出了激赏之意,就像两位势均力敌的对手,斗争之余,也互相欣赏互相尊重。他大跨几步,已走到近前,看清宝剑,认出是巨阙,再看展昭,脸上突然变色,似乎难以置信,又似乎甚是惋惜鄙夷。
展昭缓缓站起身,还未及说话,一旁的白玉堂已叫出声,“欧阳大哥!”
来人正是北侠欧阳春,腰间宝刀为七宝刀。他闻声扭头看到白玉堂,也是意外,叫一声白五弟,却又看了一眼展昭。欧阳春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相貌平常,脸色灰暗,似乎身染重病,可动作灵活,叫做病二郎龚千山。龚千山手中还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