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望着他没有说话。
“大师兄,你是不是对师弟他也……”子路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你想多了。”清言表情平静。
“我想多了?”子路苦笑,“大师兄,倘若真是师弟他喝多了,凭你的本事,会如此狼狈吗?”
清言闻言,眉尖微蹙,他下意识地侧头,桌上摆放的卜卦铜镜里,他的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唇边一抹血迹仿佛雪里的腊梅,鲜艳异常。
抬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唇边的血迹,伤口也随之愈合,他从容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你留在这里照看他。”
说完起身便走。
“大师兄!”子路忍不住喊住他。
清言转身看着他。
子路垂着头,并不与他对视,双拳在身侧握的紧紧的,“大师兄,你这是在害他!”
“我说了,是你想多了。”清言表情还是平静淡然。
“就算是我想多了,”子路觉得,自己必须要阻止,他不能让至亲至爱的两个人一同陷入万劫不复,“可师弟他这个样子,师父早晚会看出来!”
“只要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清言淡淡地看着他。
“倘若今日进来的不是我,是师父呢?”
“可今日来的是你。”
“大师兄,你是紫薇帝君,没人能奈你何,可你有没有想过,子喻他该怎么办?”子路猛然抬头质问他。
清言道:“我自然会护他周全。”
“护他周全?如何护他周全?”子路苦笑,“你不想归位了吗?”
清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周身的威压突然席卷而来,这一刻子路才察觉到。
他是与他们不同的。
虽然平日里,他是他们的大师兄,对他们照顾有加,但说到底,他是神仙!
哪怕是尚未归位,谪留人间的神仙,也不是他们凡人能挑衅的!
他强撑着不在那威压下垂下头去,冷汗自额上流下,他咬牙坚持着,直视着他。
看到他的样子,清言周身的威压一松,他的眼底显出几分柔和:“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但我说了,是你想多了。”他重新转过身去,开门而出,“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语气还是平静,听不出与方才有什么不同。
……
漫天飞雪的夜里,他在荒破的驿站里睡得迷迷糊糊。
他已经高烧一天了,可是这里人迹罕至,他已经病的起不了身。
也许,他这一辈子,就要结束在这里了。
可是,当他再一次从昏迷中醒来,在看到身侧那个人时,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他委屈地扑到他怀里哇哇大哭:“大师兄,呜呜,大师兄,我好冷,好怕,好想你啊!”
大师兄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伸出双手圈住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不要怕,我在这里。”
他哭得更加厉害了,似乎要把这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一边哭一边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地蹭在大师兄永远也不会脏的白衣上。
大师兄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就是这样的温柔,才让他确信,这真的是梦。
既然是梦,那么他可以放肆一点吧!
大师兄端起手边的一碗汤,柔声哄道:“来,喝了它,喝了就不冷了。”
他吸吸鼻子,问道:“这是什么?”
“鸡汤。”他言简意赅。
子喻依旧赖在他臂弯里,就着他的手,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香喷喷的热汤。
清言垂眸望着他,眼睛里全是纵容。
他觉得那碗汤里面,有些熟悉的味道,却又想不起来。
一抬头却正好撞上大师兄的下巴。
他便凑上去给大师兄吹吹。
大师兄任凭他小心地给自己吹吹,轻声道:“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
他停下来,他不能回去,哪怕是在梦里,也不能答应。
既然已经离开了太清派,那就不能再回去,决不能让师父知道。
不能害了大师兄,也不能害了妹妹。
满腹的委屈重新涌了上来。
他把头埋在大师兄的胸口呜呜哭起来,泪水很快便浸湿了衣衫,大师兄摸着他的头,似乎有些无奈:“我会保护你的。”
他用力地摇头,只是一个劲的哭。
“那我陪你,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陪着你,可好?”梦里的大师兄,温柔的让人意外。
子喻停止了哭泣,他抬头望着他。
月光从破洞里洒落,照着他温柔的眉宇,单薄的唇,风一吹,纷纷碎雪落下,他却比月光和白雪更耀眼。
“还记得悬崖后的山桃花吗?”大师兄宽大的衣袖盖住他瘦弱的脊背,“昨天开花了。”
他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会提起这个,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大师兄真好看啊,哪怕一直看下去,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我想再带你去看。”大师兄凉薄的唇轻轻勾起,“好么?”
他想起在山后的洞穴里,他做过的那些梦,梦里的大师兄,一直一直陪着他。
他伸出手,用力勾住大师兄的脖子,带着乞求与卑微:“大师兄,临死前能再梦到你,我已经满足了,所以……所以……”
说完他便用力地吻上梦寐以求的薄唇。
这一次,他带着所有的爱与不甘,仿佛要倾尽毕生的力气,吻的那么用力,那么放肆。
很快血便顺着唇角留下,他微微仰头,离开大师兄的嘴唇,终于明白方才鸡汤里那熟悉的味道,就是大师兄的血的味道。
那么香甜。
他忍不住将大师兄唇边的血轻轻地舔舐干净。
唇边,下巴,脖颈,大师兄的皮肤是暖的,让他不由得想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感觉到大师兄抱着自己的双臂突然收紧,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
那一刻,他有些呆了。
大师兄一向清明透彻的眸子里,此时竟然暗潮涌动,仿佛在犹豫和挣扎。
看的他有些心疼。
大师兄轻轻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子喻,这就是情吗?”
情?他不知道什么是情,但是,他不想停下来。
于是他又凑上去,将他唇边新渗出的血珠舔干净,然后,他竟然感觉到了大师兄的回应。
试探着,迎合着他的动作,温柔又小心。
于是他更加用力地勾住他的脖子,想靠的更近些,却一下子跌倒在草堆上。
可是谁都没有停下。
……
裴先生惊呆了。
原来,在他作为子喻的那些岁月里,他竟然真的轻薄过大师兄!
而且!而且!竟然还轻薄成功了?!
那么很可能,在后山里做的那些梦,根本就不是梦?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大师兄只是一厢情愿,却原来,大师兄他……
想到这里,裴先生突然心痛到不能呼吸。
白老板看着在椅子上窝成一团,冷汗淋漓似乎十分痛苦的裴先生,试图唤醒他:“鹿华!鹿华!”
裴先生睁开眼,一把抓住白老板:“师兄,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白老板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鹿华,你冷静些!只是个梦而已!”
“那不是梦,那不是梦,那是真的!”裴先生抓着他的手,“那都是真的!”
“好好好,真的真的,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去屋里说。”白老板安抚着他,一边招呼小六帮忙扶着裴先生。
……
“你方才说,要去找谁?”白老板问。
裴先生按了按额头,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倘若他五百年前知道这些,也许事情会不一样,但现在,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那个不靠谱的仙君,为什么要让他想起来!
不,无论何时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与大师兄,永远都不可能。
他是高高在上的紫薇帝君,自己是卑微的凡人。
而且,他不能再辜负阿靳。
现在知道了也好。
至少,遗憾会少一点。
裴先生摇了摇头:“没什么,做了个梦而已。”
他不想说的事情,再怎么逼问也没用,白老板叹了口气:“你这几天不要去望乡井了,好好待着养伤。”
他摇头:“不行,万一出乱子……”
“出不了乱子!”白老板打断他,“你倒下才会出乱子。”
说完可能觉得语气有些生硬,不由放柔了语气:“我已经通知阎薛,让他找人看着了。”
裴先生还是摇头:“师兄,如果待着什么都不做,我会疯的。”
“你有事做呀!”白老板笑眯眯地凑上来,“我这身衣裳旧了,你帮我画个新式样吧,我找裁缝赶工,还能赶上阎罗王大婚穿。”
第 20 章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便是十月十五下元节,也就是阎罗王与妖兽族公主大婚的日子。
送亲的队伍跟着从妖兽族的王殿出发,沿着人间的京城中街绕一圈再回到地府,无论地府还是人间的妖魔鬼怪,都为此大贺。
京城的中街两侧,点了一路的灯火,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人们祭拜完都已早早歇下,生怕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可街上依旧热闹非凡。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们挤满了街道,甚至连屋顶上都站的密密麻麻,每个人都伸长脖子,除了盛大的排场,和上古神石玉素之外,更多的是好奇新娘子的长相。
毕竟,妖兽族盛产美人是人尽皆知的,而妖兽族的王室,更是容颜绝顶,族中第一美人王后,就是这位公主的母亲。
据说这位公主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智慧,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却没有一个她能看得上的。
然而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的。
因为新娘子的马车,遮挡的严严实实,不光光看随侍前后的九名侍女,一个赛一个的娇俏美貌,便能猜测出,传言必定不虚。
裴先生跟在靳双楼的身侧,他还是第一次骑这种长角麋兽,那麋兽行走起来十分稳重,足下生风,几乎没有颠簸感。
靳双楼看起来很高兴,一看到有趣的事情便回过头来跟裴先生说个不停,兴致高昂。
裴先生看到挤满了人群的屋脊上,绿离被那个黑发紫眸的男子牵着,手上还拿着一个花灯,开心地摇来摇去。
见他看过去,那男子冲他微微点头。
裴先生颔首示意。
他还是很感激他给的那些记忆。
之后有机会,再好好感谢他吧!
车队行到人间皇城门前大街时,靳双楼唇角勾出一丝邪气的笑容,他与阎晏对视一眼,同时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
人群还是热闹非凡,但气氛却跟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暗影里,蠢蠢欲动。
玉素的供盒,就藏在马车里,被新娘子捧着。
层层帷幔包裹住的车舆上,端坐的身影将手中捧着的供盒缓缓打开。
顿时,盒中微光闪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都一股清润的生机铺面而来。
是玉素!
人群顿时涌动起来。
所有人都想靠近一些,去看一眼那上古的神石。
推搡的人群中,有人高喊着:“让我们看看玉素!让我们看看玉素!”
帷幔中的人一眼不发地将盒子重新盖上,顿时那股清润的生机消失不见,但早已疯狂的人们却并没有停止拥挤,反而是更加疯狂地朝马车涌上。
无数的应和声响起,拥挤的人群冲破护卫的防线,终于,第一只手搭在了马车的车舆之上。
街上顿时乱做一团,但守卫有条不紊的分布在马车旁,三人一组,训练有素,无数影子在车底聚集,又被次次击溃,大多数鬼魂们都在看好戏,层层帷幔被风吹起又落下,在车内端坐的身影纹丝未动。
有更多的鬼怪们涌来,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魔族在靠近马车八尺之地被逼出原形,车内的少女将供盒捧起,所有的目光都跟着她手中的盒子移动。
那盒子,被交到了驾车的白衣男子手中。
那白衣男子站在车前,打开供盒,拿出一块三寸长的白色玉牌,冲人群晃了晃:“你们不是要看吗?那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们看看呀~”
神色简直嚣张之极。
就在他摇头晃脑嘚瑟的时候,从他身后飞来一腿,白老板“啊”地一声大叫着摔了下去,玉素从手中抛出。
阎薛叹了口气。
顿时无数道魔影从人群中窜出,朝着在半空中被抛起又落下的玉素便扑了上去。
靳双楼从麋兽背上跃起。
阎薛夺过身侧手下的长弓,挽弓而射。
破空声响起,水晶的箭矢裹挟着无尽的煞气席卷而至,破开重重魔影,射在玉素的边缘。
被撞击的玉素登时改变了下坠路线,朝着马车撞了过去。
手忙脚乱爬起来的白老板眼看着玉素朝自己面门直射过来,下意识地张口咬住了它,被那力道带的整个人又跌了回去。
他叼着玉素,瞳孔中是扑过来的重重魔影,一时有些呆了。
“小白!扔给我!”靳双楼见阎薛将他身前的几个魔族射飞,冲还在愣神的白老板大叫。
白老板连忙站起来,一甩头将玉素丢给他。
靳双楼抓着玉素,旋身飞起,落在仪仗前端豹尾枪的枪尖上单脚站定,望着前方的屋脊上,大声喝道:“想要玉素就出来呀,老子在这里等着呢!别缩头缩脑地像个乌龟!只派些无用的小喽啰出来卖命!”
那一瞬间,所有的女鬼都忍不住露出崇拜的目光。
他的喝声落下,目光所及之处,果然有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袍中的人出现在屋脊上。
靳双楼目光一凝,手中□□挽了个枪花凌厉地指着他:“你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想象中不惑之年的大叔嗓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阵银铃般的少女娇笑:“对呀,本公主就是呢~”
这下子,不仅是靳双楼,就连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