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言一边热上水,眸中显出几分笑意:“嗯,泡你最爱的云岭铁观音。”
“师兄的茶,真是令人怀念啊~”白老板长叹一声,躺倒在茶炕上。
“要是喜欢,可以时常来。”清言也取了茶在他对面坐下来。
隔着乌木的茶桌,氤氲的水汽弥散开来,白老板用扇子遮住脸,声音从底下传来:“只怕来了反而会给你增添麻烦啊~”
“毕竟我们是被驱逐的人啊……”
后面这一句,低的仿佛这秋日的阳光,听不真切。
“无妨。”清言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只回了两个字,便低着头拨弄着炭火,白老板却像是睡着了,许久没有出声。
直到水沸腾起来,淡淡的茶香弥漫,他才伸个懒腰坐起来:“我前几日,见到了你的小徒弟。”
清言“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在意。
“他很好。”白老板由衷地夸赞。
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离魂,单这一项,就足够厉害了。
“只是太过顽皮。”清言语气依旧平平淡淡的,用水滚着茶。
“这倒是。”白老板点头赞同,鼻尖微动,嗅着弥漫的茶香,“好香啊,师兄泡的茶就是不一样!”
清言将小小的白瓷茶杯放在他眼前:“知道你喜欢,早就准备好了,”指了指门边高脚花台上的瓷罐,“那些你带回去喝。”
白色的杯子里,绿色的茶水看起来格外清新,单是这么看着,仿佛心情都变好了。
“好,谢谢师兄。”白老板将茶递到鼻端轻嗅,仿佛舍不得喝一般,口中像是不经意般问道:“师兄,你归位以后,倘若我们还能再见,你还会泡茶给我喝吗?”
清言将杯子放下。
“你永远都是我师弟。”他低低道,“这是承诺。”
白老板笑起来,如同孩童般天真:“不管是真是假,如今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神色认真起来:“师兄,我是来取药的。”
清言垂眸,掩去眼中情绪,右手下意识地抚上左手袖口,轻声问:“他还好吗?”
“如果好,我又怎会来取药?”白老板扯了扯嘴角,“果然还是师兄你比较厉害,能够一直这样不动声色,师弟他一听云儿开口叫他师叔,就激动地吐血了。”
这分明是责怪了。
责怪他冷情冷性。
他放在袖口的手收紧,连衣袖都捏皱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倘若他不是紫薇帝君的转世,倘若他不是身负天下苍生,倘若他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他又怎会如此!
“他……”清言缓缓松开手,语气依旧平静:“怎么样了?”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白老板将茶喝完,放在桌上,“不过再这么拖下去,也撑不了多久了。”
清言为他续了一杯茶,端茶壶的手很稳,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只是那一双清透的眼,却始终没有再看他。
“师兄,拖了这么多年,你也该归位了,”白老板呷了口茶细细品味,像是随口那么一说,“这样下去,只会让他的罪孽越来越深,对你对他,都不是好事。”
见他还是不说话,白老板深深地叹口气。
他这一对师兄弟,一个比一个闷葫芦,自己夹在中间,真是干着急。
还以为说的严重些,他就能把东西交出来,没想到人家根本不为所动。
看来这东西,今天是拿不到了。
“这个月十五……”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就停住。
“地府来过文书了,只要他们不作恶,我们就不会出手。”清言自己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入口清澈,略带苦涩,却是越品越香,齿颊生甘。
百鬼夜行,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如此,他们修道修仙之人早已与地府缔结契约,只要不作恶,他们就不会趁机出手。
这个约定,就连那些心术不正的修道者也不敢随意打破。
“我是说……”白老板笑笑,“那天,他也会去,在送亲的队伍里。”说完,他将茶一饮而尽,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提起桌上的瓷罐,回身说了一句:“师兄好好想想,我七日后再来。”
第 15 章
白老板的后院里,有一颗很大的幽月桂花,这种树只生长在幽冥之中,每到春秋两季便开出小小的黄花儿,一串串的,让整个院子都笼罩在冷冷甜甜的香气里。
月色当空,靳双楼坐在石阶上,望着眼前的桂花树,突然对自己的胆怯感到无比的后悔。
以往只是一味地顾及他的情绪,忍着让着不去碰他,还不如强硬一点,现在说不定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被他那双眼睛望着,再笑一笑,便什么都忘了,还不是他说什么便听什么。
若他自始至终这样相守以礼倒还好,可一旦尝过了,便再也没办法忍下去,上瘾了似的,看到他便想起那软绵的味道,无论做什么都心猿意马,就连待在他身边都不满足,想要抱一抱他,再亲一亲他,再……
他又灌了一口酒。
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懊恼。
“怎么自己在这里喝闷酒?”裴先生在他身边坐下,“生气了?”
“没有。”靳双楼闷闷地回答。
他怎么能告诉他,自己在懊恼什么呢!
裴先生仰头望着那棵桂花树,唇边带着一丝笑,“你知道这棵树是从哪里来的吗?”
“不知道。”靳双楼摇头,他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那你想知道吗?”裴先生笑眯眯地望着他,那双眸子在月光下仿佛泛着水光。
虽然不感兴趣,但一见了那笑容,还是忍不住点头:“想。”
见他转回头去,便偷偷地打量着他,连续输了两次真元,他的面上也多了丝血色,看起来健康多了,这次应该能承受得住了吧?
这么想着,将另一个酒壶递过去:“这是桂花酒,温过了,你可以喝。”
裴先生不疑有他,接过来喝了口,感觉甜甜的,喝下去也不似上次那般辛辣,反而柔滑醇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便又多喝了几口。
“五百年前,师兄刚搬来这里的时候,阎薛给了他一粒种子,告诉他,如果这棵幽月桂花结了果子,师兄就算是还清了债,可以离开这里。”
开铺子卖路引的白老板这个身份,只是掩护,实际上白老板是他的师兄,道名子路,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阎薛便是知情人之一。
靳双楼蹙眉:“这种树是不会结果子的吧?”
“你也知道啊。”裴先生笑了笑,“可是师兄不知道,你别看他平日里聪明的很,其实啊,最傻的就是他。”
裴先生一边喝一边说,似乎觉得这酒味道还不错,所以喝的有些急。
靳双楼唇边勾起一抹得逞的笑,见裴先生看过来,连忙收了笑重新作出忧郁的模样,点点头应和他:“嗯。”
心里却不以为然。
白老板会不知道?他一个大夫会不知这个?只怕是装不知道吧!
当时的情景,怕是他知道也无法说的出口,这里面的牵扯,可不是他们外人说的清的。
“这件事里面,最无辜的就是师兄,牺牲最大的也是他,原本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啊,可是他却为了我,被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裴先生说着叹了口气。
肯提起这些陈年往事,起码说明他已有了五六分醉意。
靳双楼轻轻伸手揽过他:“他现在也过的很开心,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白老板是挺傻的,不过哪有你傻。
想了想自己,觉得自己比他还傻。
他们都是傻子。
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裴先生摇摇头:“他不过是假装开心罢了。”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靳双楼探头看了看,发觉那酒壶竟然已经快空了。
这一个小小的酒壶,可是能装一坛子酒呢。
“一,二,”他心中默念,数到“三”的时候,裴先生的头歪到了他肩膀上。
靳双楼唇角勾起,心想最傻的果然还是你。
“醉了吗?”他柔声问。
“我没醉……”裴先生声音含糊,“我还能喝……”说完又喝了一口。
靳双楼连忙夺下他手里的酒壶。
真的醉过去就不好了。
“我送你回去吧。”他嘴上这么说着,却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的更舒服些,自己将他剩下的那些酒一口气灌下去。
“阿靳,师兄是被我连累的,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是不是很没用?”裴先生嘟哝着,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只想着你师兄?靳双楼无奈地侧头,亲了亲他额角。
“这个地方,真是让人压抑,白天和黑夜没什么分别,永远也见不到阳光,真不知道活着是为什么……”他继续自言自语,“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厌弃。”
靳双楼心中一震。
原来这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吗?
他的目光柔和下来:“阿裴,你还是想回到现世,回到人间去,对吗?”
裴先生却摇摇头:“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靳双楼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酒壶,继续喝起来。
不能回去,而不是不想回去。
这其中的差别,他怎能分辨不出来呢?
裴先生还在嘟嘟哝哝的说着什么,却是些模糊的呓语,靳双楼望着天空中的冷月,想起他在回阳镜下,眯起眼睛享受的样子。
像猫。
回阳镜。
他想了想。
回阳镜。
想着想着,一阵微风拂来,幽月桂花轻轻摇曳,裴先生被冷风一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坐直了身子,睁着迷蒙的眼缓慢地扫视了一圈,才认清眼前的人,他笑起来:“阿靳。”
“我在。”靳双楼答应着。
“阿靳。”他又叫了一声。
“我在。”
“阿靳。”
“我在。”
靳双楼笑起来,感觉自己之前的忧郁一扫而空。
“阿靳,我喜欢你。”醉了酒的裴先生,比平日里可爱的太多。
“阿裴,我爱你。”靳双楼抱起他。
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回廊里静悄悄的,靳双楼沐浴着月光,怀抱着心爱的人,一步一步走的缓慢。
倘若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他望着怀中的人,看了许久,才将他轻轻放在床上,月光从窗棂间洒落,照在他的脸上,平日里苍白的面容此时多了些红晕,更加诱人。
“我要喝水……”裴先生低声呢喃。
靳双楼倒了水站在他跟前,看着他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突然有些犹豫。
自己是不是太卑鄙了些?
裴先生撒娇般笑了笑:“阿靳,你真好。”说完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起来。
柔软的唇触到他的手指,靳双楼眼底的犹豫和动摇顷刻消失。
他将杯子一丢,倾身吻了过去,先缓慢地渡了丝真元过去,而后越吻越深。
“阿裴,阿裴,我爱你啊。”他在他耳边低语。
“阿靳,我好热……”裴先生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肌肤。
靳双楼双眸幽暗,注视着那细腻柔白的肌肤,感觉热气上涌,瞬间全身被火焰席卷。
扯开他的衣襟,靳双楼嘴唇贴着他的眼角吻下去:“阿裴,阿裴。”
裴先生的目光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但随即又恢复了混沌。
就在这时,传来几声敲门声。
“少主,大王有急事召您回宫。”小妖兽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
靳双楼撑在床边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停下来。
那个小妖兽咽了口口水,却不得不继续敲门:“少主,大王真的有急事,十万火急。”
靳双楼一拳砸在床边,恨恨地起身。
“什么事?”靳双楼语气不善,脸黑得好像锅底一般。
小妖兽从开着的门瞄了一眼,再看看他凌乱的衣衫,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方才打断了什么。
他凄惨地想着自己以后的日子怕是完了,一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什么。
靳双楼眸光闪了闪,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吩咐:“去外面等着。”
“少主……”小妖兽可怜巴巴地哀求。
靳双楼一脚踹过去:“知道了,滚。”
小妖兽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去。
靳双楼做了几个深呼吸,走到床边,恋恋不舍地拉过杯子给裴先生盖上,无奈地道:“阿裴,宫里有急事,我要回去一趟。”
裴先生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乖乖养病,一忙完我马上回来看你。”靳双楼摸了摸他的脸,“不要让我担心。”
第 16 章
云儿跟着小弟子来到朝阳殿,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拉住那小弟子:“文聪,不是说要评定等级吗?怎么带我来这儿了?”
“回云华师叔,掌门真人说,带你去见他,然后他再带你去。”文聪一板一眼地回答。
云儿“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那掌门真人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啊?”
可千万别是打架的那件事啊!
“掌门真人没有说。”文聪摇头,“师叔,到了。”
云儿拍拍他的肩膀:“谢谢师侄啊!”
然后才转身沿着石阶往殿门走去。
一路上,他已想好了各种说辞。
掌门真人可比师父好应付多了,毕竟只要说出合理的解释,掌门真人一般都不会怪罪,不像师父……
想起师父,他便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师父他实在太厉害了,好像所有的一切都瞒不过他,最最可怕的是,师父根本不会听任何解释。
云儿走到殿门口,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走过来,明明是同辈,而且年龄比他大,却还是对着他恭敬地行礼:“师叔,掌门真人在偏殿等你。”
“知道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