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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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评传-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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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的公例作为前提,“合例、案、断三者,于名学中成一联珠”,由此推出“断案”,如果这个断案合乎事实,这就证明公例是正确的,所以外导是“印证愈多,理愈坚确也。”[38]这实际上指的是试验。 

严复上述对西方科学方法的介绍,可以说是抓到了近代科学的实质。在中国传统学术中,人们一般注意到“考订”(搜集材料)和“贯通”(寻求规律),但很少能进入第三层——“试验”。因而近代科学实验法与“中学”无缘。鉴于清代士人钻故纸堆的倾向,严复还特别强调,研究科学“第一要知读无字之书”。他说:“赫胥黎言:‘能观物观心者读大地原本书。徒向书册记载中求者,为读第二手书矣’。读第二手书者,不独因人作计,终当后人;且人心见解不同,常常有误。而我信之,从而误矣。”[39]他这里所说的“无字之书”,就是自然和社会本身。 

(四)在治学方式上,康有为主要是治传统经学,严复则偏重于开拓新学。 
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谈及他的老师康有为时说:“有为早年,酷好《周礼》,初尝贯穿之著《政学通议》,后见廖平所著书,乃尽弃其旧说。”转向今文经学。证以康有为《自编年谱》:1878年(光绪四年),他“在九江礼山草堂从九江先生学,大肆力于群书,攻《周礼》、《仪礼》、《尔雅》、《说文》、《水经》之学”。1880年(光绪五年),他“舍弃考据**括之学,专意养心,既念民生艰难,天与我聪明才力拯救之,乃哀物悼世,以经营天下为志,则时时取《周礼》、《王制》、《太平经国书》、《文献通考》、《经世文编》、《天下郡国利病全书》、《读史方舆纪要》纬划之,俯读仰思,笔记皆经纬世宙之言。”1881年(光绪六年),“是岁治经及公羊学,著《何氏纠缪》,专攻何劭公者,既而自悟其非,焚去”。《公羊》是今文主要典籍,何休是东汉今文大师,康有为著《何氏纠缪》,表明他已转向今文经学。1886年(光绪十二年),他“又著《教学通议》成,著《韵学卮言》,既而弃之。”这里所截取的只是康有为早年的几个年份,它说明康有为于经学下力甚勤,其经学根柢十分深厚。其后,他著《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奠定了其在清代经学史上的地位。 

查阅严复的年谱,除了他童年时代入私塾、读经书的那段经历外,我们无法再找到他师从经学大师的阅历,更找不到他留下的一部经学著作。他从十五岁考入福州学堂以后,其职业限定了他的主要兴趣不外乎近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据人们回忆,在1895年前,他翻译了斯宾塞的《群谊篇》、柏捷特的《格致治平相关论》和宓克的《支那教案论》(此三部译稿均佚)。[40]这说明严复的兴趣已开始投入译事。而严复在1898年出版译著《天演论》,更是将其志趣表露无遗。 

晚清学者俞樾曾说,学人士子在当时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做攻古籍,“法先王”的孟子之徒,就是做就西学,“法后王”的“荀子之徒。[41]如照此标准,在治学方式上,康有为颇似一个治经学,究古籍的“孟子之徒”;而严复则是一个攻西学,译洋著的“荀子之徒”。应该说明的是,康有为的经学研究既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经学研究,又超越了学术研究的范畴。他的《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除了在经学史上发生了一场变革外,还为维新变法运动提供了理论依据。因此,尽管他与严复的治学方式和侧重点截然不同,但其指向意义却是殊途同归.都是为了推动一场维新运动。 

严复和康有为之所以在学术思想和中西文化观上呈现出明显的分野,这与他们的早年经历和教育背景密切相关。康有为属于从传统文化壁垒中蜕化出来的士人,他虽受到西方文明冲击的刺激,对外来新鲜事物有所感触,要求维新变法,但他毕竟受到所受教育的限制;他饱受传统文化的熏陶,熟稔经、史、子、集,对有关西方的文化学术和社会政治只有间接的了解,因而他只能利用传统经史知识去发明新义,制造出“不中不西,即中即西”的新学问。严复则从少年时代进入船政学堂,学习西方语言文字、科学技术,随后又留学英伦,对西方社会政治有直接的经验,对近代科学文化有系统的学习,因而他能以全新的面目投入维新运动。对康、严之间的差别,梁启超后来有一段评价极为中肯: 

“盖当时之人,绝不承认欧美人除能制造能驾驶能操练之外,更有其他学问。而在译出西书中求之,亦确无他种学问可见,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辈,即生育子此种‘学问饥荒’之环境中,冥思苦索,欲以构成一种‘不中不西即中即西’之新学派,而已为时代所不容。 

时独有侯官严复,先后译赫胥黎《天演论》、斯密亚丹《原富》、穆勒约翰《名学》、《群己权界论》、孟德斯鸠《法意》、斯宾塞尔《群学肄言》等数种,皆名著也。虽半属旧籍,去时势颇远,然西洋留学生与本国思想界发生关系者,复其首也。”[42]在戊戌维新时期,真正对当时的维新运动发生主导作用的是康有为的思想,严复的主张虽有影响,但不构成运动的主流。20世纪初,康有为的思想毕竟因其旧的色彩过于浓厚,已不为时代所容,故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影响力。而严复的思想随着时代的进步,尤其是新学堂的兴办和大批留学生的派遣,逐渐得以传播,为广大新型知识分子所接受,进化论成为思想界的主流,西学成为众望所归的新学。因而两人在学术史上的地位,则代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学术时期,康有为的学术意味着旧学术时代的终结,严复的学术则预告了新学术时代的来临。这也是“五四”那一代人舍弃康有为,愿意奉严复为其思想圭桌的一个重要原因。2.3文化维新,教育救国严复在《直报》上发表的四篇文章,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他自己从此名声鹊起。也许是出于自己思想家好思不好动的天性,也许是出于对康有为等人维新思想及其活动的保留态度,严复并没有直接卷入维新派的政治活动。自甲午战争至戊戌政变的三年里,他守着北洋水师学堂总办的职位,其活动区域大体局限于天津,只是偶而到北京去过几次。这期间,严复与维新运动发生关联的活动主要是两件事:一是在天津创办《国闻报》,一是“应诏”会见光绪皇帝。 

1897年11月(光绪二十三年十月),严复与王修植、夏曾佑等人在天津创办了一份具有维新倾向的日报——《国闻报》。该报登载国内外时事新闻,发表社论时评。除了日报之外,“略仿英国《太晤士报》之例”,另辟有一种旬刊,名为《国闻汇编》。凡是“重要三事”,其消息议论,足备留存考订者,皆登之十日合印之《汇编》。”这两份报纸各有职守,“大抵阅日报者,则商贾百执事之人为多,而上焉者或嫌其陈述之琐屑;阅旬报者,则士大夫读书之人为多,而下焉者或病其文字之艰深。”[43]两份报纸各有自己的读者对象,其社会影响可相得益彰。 

关于《国闻报》的创刊宗旨,它的发刊词明确宣布:“阅兹报者,观于一国之事,则足以通上下之情,观于各国之事,则足以通中外之情。上下之情通,而后人不自私其利;中外之情通,而后国不自私其治。人不自私其利,则积一人之智力,以为一群之智力,而吾之群强;国不自私其治,则取各国之政教,以为一国之政教,而吾之国强。此则本馆设报区区之所默为祷祝者也!”[44]也就是说,创办《国闻报》的主要目的,一方面是要“通上下之情”,打破各个阶层壁垒森严的局面,发挥众人才智,造成一种讲求民主的气氛;一方面又要“通中外之情”,沟通中外文化交流,了解世界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发展大势,形成一种对外开放的格局。在当时,《国闻报》与《时务报》遥相呼应,成为北方最具影响力的维新报刊。《国闻报》自创刊至维新运动失败(1897年11月—1898年9月),维持了不到一年,共发表42篇社论。据王拭考证,内中有27篇为严复所撰。[45]这些文章笔调尖锐、泼辣,显示了严复炽热的爱国主义热情和对维新变革的强烈响往。 

19世纪末,帝国主义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1897年11月,《国闻报》创办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胶州湾事件,德国侵占我国胶州湾,守卫当地的清朝文武官员不作任何抵抗,便退出阵地。为此,严复特撰写《驳〈太晤士报〉论德据胶澳事》、《论胶州章镇高元让地事》、《论胶州知州某君》等文章,一方面严厉谴责德国的侵略行径是“盗贼野蛮”,是“海盗行劫,清昼攫金”;一方面愤慨于清朝文武官吏临阵脱逃的可耻行为。德国与清朝本来缔有和约,然而“谈笑未毕,鞭楚相随,夺我要隘,毁我电线,扣我守土之官,逐我驻防之兵,俨然以敌国相待。”[46]这种“背公理,蔑公法”的行为,实与“海盗行动,清昼攫金”无异。而据守胶州的总兵章某在德国人的胁迫下,“葸懦畏死,而致外人视之如犬彘也。”[47]严复怒斥这种贪生怕死的退缩行为。然而,这不过是腐败的清朝军队的缩影。“中国兵官,大都纷华靡丽,日事酣嬉,以幸国家之无事。一旦有事,其不败者谁哉!”[48]武官退阵脱逃,文官则弃职而去。胶州知州某君奴颜婢膝、拱手让地,玩忽职守。奇怪的是这并非个别现象,是整个官场的典型代表。他们“慈祥恺悌,恩如父母,非爱民也,为其所求耳;严刑峻法,恶过焰摩,亦非有仇于民也,亦为其所求耳;苞直所及,上穷碧落,下入黄泉,非好施也,为其所求耳;胁肩耸体,媚于优倡,排挤夤缘,幽于鬼域,非不惮劳也,俱为其所求耳。”他们在官场混惯了,“既熟思之既深,始为之犹有所苦,继则忘疲,终则与之为化,而若有味存焉。若此之人,其形体虽存,其人心已死,其不知人间有羞耻事久矣。一旦而有非常之变,彼之心目,安能辨来者为敌人,而我当为国而拒之哉!”[49]这些官吏们只知“请安、磕头、办差、乞怜”,“夫以数千年之教化,以成今日之风俗,而遂有如此之人才。[50]真是一件极为可悲的事了。严复结合实际情况,抨击了整个政治机构中的腐败现象,并从深层挖掘造成这些现象之原因,这是其维新变法思想的进一步展开。 

中国历古政教合一,官僚机构渗透了腐臭味,士人阶层也相差无几。严复撰写了一篇《道学外传》,生动描绘了当时士大夫们的丑恶形象: 
自明以八股文取士,而义必限以朱注,迄于今日,六百余年。遂至无论何乡,试游其地,必有面带大圆眼镜,手持长杆烟筒,头蓄半寸之发,颈积不沐之泥,徐行偻背,阔颔扁鼻,欲言不言,时复冷笑,而号为先生长者其人者。观其人,年五六十矣;问其业,以读书对矣;问其读书始于何年,则又自幼始矣。……试入其室,笔砚之外,有《四书味根录》、《诗韵合壁》、《四书典林》,无他等书。其尤博雅者,乃有《五经汇解》之经学,《纲鉴易知录》之史学,《古文观止》之古文,《时务大成》之西学。微问之曰:“先生何为乐此?”答曰:“国家之功令在是也。”问曰:“功令脱改,先生奈何?”答曰:“功令曷为而改哉!天下之文,未有时文若者,惟时文之义理格律乃能入细,凡文之不从时文出者,尽卤莽灭裂耳。且功令若改,则国家将亡矣。汝毋为此亡国之言。”问曰:“然则,先生于时文观其深乎?”答曰:“然。余之文崇理法。”问曰:“不识时文之理法,上帝所令乎?教主所制乎?国宪所颁乎?且时文之义理,即圣门之义理乎?”则色然而不应。知其怒,哀其既老,思有以慰之,曰:“先生之卤长矣,岁所入似若为丰矣,盍谋所以娱此暮年者。”答曰:“予不敢稍纵也,将以遗之子孙。”问曰:“度先生之力,即极约,量不能致千万金,子孙何贤,何以此为?子孙而赖此,则又非先生之所望矣。”则又色然而不应。知其不可告,思以他辞乱之,曰:“先生亦阅报手?”答曰:“亦偶阅之。然今日之报,即今日天下之乱民也。西人之来,谋利而已,本无大志;且穷奢极欲,衰将及之。而各报乃日日以瓜分为言,是不啻导西人之至,而胁中国以必从,愚而自用,贱而自专,灾必及之矣。况民主者,部落简陋之习也,各报艳称之,不知支那即改民主,汝未必即伯理玺天德;支那即开议院,汝未必即议员。若支那真瓜分,吾辈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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