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学生跟他要钱;他没有给,那个学生也是这样打了他……华晓向前走了两步,忽
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咬咬牙,停住了脚步。
挨打的一方既没有求饶,也不敢回嘴。论年龄,他们都是差不了一两岁的学生,
论个头,八猪甚至比对方矮一些。但在第国世界这阴冷的环境中,心黑手狠就是力
量。
一个嘴巴使战斗形势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也正是这一边倒的局面使那些围观
的半大小子们产生了对弱者的同情。他们的良知告诉他们,八猪是不对的,但慑于
他的野蛮和歹毒。谁也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在近于凝固的空气中,响起了一声淡淡的冷笑……
“小孩儿打架,你逞什么英雄?”
八猪抬起头,不笑了。脸上的肌肉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心中的怒火腾地被点燃,眼里闪着凶狠的目光,四处搜寻。
他看到了一灰傲慢的眼睛。
那眼睛长在一副奶油色的瓜子脸上,五官轮廓分咀,鼻子很高很直。眉骨突出,
两腮微微下陷。眼睛微微眯着却露出鹰隼一样的目光。黑而密的头发垂下一缕儿,
几乎遮住半只眼睛。脸色苍白而不显得柔弱,加上修长的身材,这又给八猪的愤怒
里加上了几分嫉妒。他决心要教训教训这个奶油小生,进行一场卫冕战。
但八猪的经验告诉他,对方绝不是文弱书生。自己明明也是“孩子”,却说别
人是“小孩儿打架”。从那居高临下的语言中,对方起码也见过几次流血的场面。
八猪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冷笑着说:“白马黑鼻梁——你算什么马(嘛)
呀?”
对方用手将头发向后一抄:“瞧你那社会渣滓样儿,整个一个王小二拔麦子…
…”
八猪蒙了。前半句高屋建瓴正中要害。后半句,他根本役听懂。
你骂得再难听,再花哨,人家骂你根本听不懂。八猪先输一筹。他恼羞成怒,
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围观的人刷地一下散开了,拉大距离,远远看着。
对方弯腰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拿在手上。
刚才那两只斗架的小公鸡害怕了。他们想到了处分两个字。这个事件是他们挑
起的。就是不给他们处分,事态照此发展下去,给打架的两位处分是必定无疑了。
那可就太对不起人家了——人家为你这样拼命!多大的情分啊!
几年的功夫怕也还不清这笔人情债。于是都上前说着:“算了吧!饶了他小子
吧!”之类的话。
大凡当众打架都有人来疯的习惯。人越多面子上越下不来。人越劝,就越可以
显示自己的勇敢而不用付出血的代价。况且都是血气方刚。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骂得更难听了,一步步都把自己向打架的临界点推去。
一位女教师出现在大楼的拐角。她先是好奇地张望了一下,马上意识到出事了,
于是飞快地跑过来,死命地抱住八猪。
“刘迪!把刀子放下——”女教师早过中年。她发疯一样地喊着八猪的学名。
在这顿暂的接触中,她的衣服扣子被挤掉了两个,头上的卡子也丢了,花白头发零
乱地散在眼前。这一切,她全然不顾,只是死命地抱住八猪的腰,嗓子都变了调。
“你放开我,我花了达兔崽子!”八猪愈战愈勇,如果把这个场面单独摄人电
视的话,人们会以为这是母亲在阻止儿子去复仇杀人。
对方拿砖头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女教师喊着:“刘迪,人家都把砖头放下了……”
八猪大声喊道:“我谅他也不敢!”
对方的手又举了起来。
女教师几乎要哭了。眼看着一场流血不可避免。
人群中不知是涉喊了一句:“大可来啦!”
最先听到这一声喊的是八猪。没等话音落地。他的手先自软了下来。肢体也不
再挣扎,肌肉顿时松弛下来。女教师刚才用乏了力,现在一屁股坐在地上。
转眼的功夫,八猪的水果刀已不知去向。对方手中的砖头也悄没声地落了地,
一只手空荡荡地垂着……
华晓吃了一惊,他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威慑力量,人还没有出现,两个
小流氓已经如此噤若寒蝉。
他顺着大家的目光向楼上望去。
二层楼一间教室的窗子敞开着,窗前站着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
华晓问旁边的一个同学:“这是谁?”
那个同学上下打量了华晓一眼说:“可子晏!”
华晓猛地一想,是了,他就是高二(5 )班的班主任——华晓未来的老师。
这时,八猪已经笑着说:“可老师,我们是闹着玩的……”
华晓真没想到这家伙还会笑,而旦笑得那么憨厚。
可子晏的威信是在十年动乱中形成的。他是龙城师大六五届化学系毕业生。他
学习成绩很好,准备报考化学硕士研究生。二十多岁,身高一米八零,体魄健壮,
血气方刚。如果不是十年动乱,他现在可能已经是颇有建树的化学博士了。
一九六八年,他被分配到龙城中学当化学教师。那时候的中学极乱,学生们都
好像红楼梦中的贾公子,丢了灵通宝玉,本性迷离。本来是挺可人疼的,现在却变
得疯疯癫癫,真是聪明的变狡猾,老实的变愚蠢。
他们把六六六粉点燃扔在教室里,呛得大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最后逃离教室,
玩猫玩蛇已不新鲜,放爆竹还有点刺激。下了课就比赛砸玻璃、烧扫帚……
可子晏极宫正义感和责任心。他竭尽全力将学生拢在教室里。好歹念完语录,
就讲当时的课本,叫“工农业基础知识。”
他见多识广,基本功扎实,人又聪明。本来他学的是“有机”、“无机”,酸
碱盐、化学方程式、烧瓶试管一类的东西。现在讲起物理范畴内的“三机一泵”,
居然也头头是道,而且生动活泼,这一切现在说起来很容易。经过那个时代的老师
和学生部知道,不用说讲什么知识。你有天大的本事,维持住一个能讲课的环境就
相当不容易了。除了内部捣乱,还有外来的干扰……
有一天,可子晏正在上课,教室门呯地一下被踢开了。大约进未了一个步兵班
的半大小子,有三个刚刚剃成秃头,青青的脑瓜皮上闪着那个时代特有的光采。他
们晃晃悠悠地走进,哼哼叽叽地旅游。对可子晏那一米八零的身躯居然视而不见。
他们嬉皮笑脸地东瞅瞅西看看,就像在逛庙会。
可子晏对他们好言相劝,一个秃头不但听而不闻,反而拿起桌土的一个烧瓶说
:“嘿!这东西盛酱油不错……”
可子晏强压怒火,他知道自己是个老师,不能动手。
玩烧瓶的家伙可能是个首领。他走到教室后面,忽然拿起了盛满脏东西的纸篓,
笑着扣在了一个女同学的头上。
可子晏浑身的血液顿时变得浓烈。脸上却因为激动而没有了一点血色。
他走下了讲台,慢慢走到坐位的行距里,突然劈胸抓住了那个秃头的衣领。那
个小流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的表情还役来得及变化,下巴就重重地挨了
一拳,他几乎是“三机一泵”指的是电机、(电动机发电机)、拖拉机、柴油机和
水泵。向后飞了几米,撞在后墙的黑板上,然后一出溜,坐到地上,一直等到事情
全部完结才能爬起来。
他的另一个伙伴看见哥们儿吃了亏,勇敢地冲上讲台;抄起铁架台平端起来。
那铁架台的试管夹上夹着一个烧瓶,里面的液体流到了他手上。可子晏怕他真的把
铁架台扔过来,砸着后边的同学,心中一紧,腿一弯,一下子跳到了小流氓面前大
声喝道:“放下!”
“不放!”那小流氓举着铁架台的手开始发抖,却始终也没放出手。
可子晏冷不防一把抓住铁架台,用脚在对方腿下轻轻一扫,小流氓一下子趴在
地上,打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说:“你等着!”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可子晏急忙上前两步,一把将他从后面抓住,像抓一只小瘦鸡一样地把他拎到
洗手池旁边说:“快洗洗,那上面都是盐酸……”
“你管不着,我不洗!”小流氓梗着脖子喊着。
“你洗不洗?”可子晏又将右手攥成拳头。
“你管不着,我愿意洗就洗!”小流氓嘴上还硬,却拧开水龙头,拼命地洗了
起来。又用肥皂又用洗衣粉,最后干脆把衣服也脱下来,光着膀子在水里搓衣服…
…
其他同来的伙伴呆呆地看着,脸上早已失去了刚刚进问时的风采。
那个家伙出门的时候,不顾光着膀子的狼狈像,还狺狺他说:“丫挺养的,你
等着!”
“我等着,不来你是孙子!”可子晏喊完,转过脸,他看见了一双双惊呆了的
眼睛。他脸红了,这是他当着学生的面第一次骂人。
可子晏的行为使孩子们得到极大的宽慰,他们看到正义还是有力量的。
可子晏没有料到,他那天付出的这带有危险性的劳动,居然使他十几年受用不
尽。
可子晏的事迹被孩子们带着无限敬仰的心情传播开来,不但面积方圆十里,而
且“一代传一代”,哥哥告诉弟弟,姐姐传给妹妹。当然免不了添枝加叶,很快就
传成了一部演义。
传达室的老于头就成了这部演义的说书人。“俗话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
人!可老师右拳黑虎掏心,左掌泰山压顶,左腿金鸡独立,右腿老树盘根。只两个
回合就把八个小流氓打饵趴成一排……没有正宗的玄秘功夫。休想……”
从那时候起。每当可子晏来到一个新班之前。他的事迹早已在班上传颂。
他的课堂纪律从来没有成为过问题,在学校里飞扬拔扈的赖学生见了可子晏的
面,总要老远地打招呼,想尽办法说点讨好的话。就像原子弹一样,它虽然很少爆
炸,却总保持着一种巨大的威慑力量。好学生觉得可老师正义,一般的学生觉得可
老师仗义……他们甚至觉得如果有谁对可老师说三道四,那真是无知小辈有眼不识
泰山,众人也再瞧他不起,社会上的小流氓私下议论,“这小子心狠手黑,以前说
不定是黑道上的人物。”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情况稍稍发生了些变化。在有些学生心目中,可老师
头顶上那灿烂的光环已不复存在。他们之所以还尊敬可老师,是因为他们觉得可老
师是个很有价值的书架。那上面摆着许多能说话的精彩的书……但在另一些学生,
尤其是一些落后学生中间,可老师仍然享有那近于盲目的崇拜。
现在,可子晏担任着高二年级的年级组长,兼高二(5 )班班主任。还担任前
四个班的化学课。
顺便说一句,前面提到的那位因“排骨事件”而被撤销班主任的孙老师就是可
子晏的妻子。
华晓又问了问周围的同学,他记住了两个名字。那个绰号八猪的叫刘迪,在高
二(4 )班,另一个叫鲁湘舟,在高二(6 )班。
华晓暗想,这两个“头面人物”恐怕要算做第一批“侦察”对象。
3
我虽然贩卖这些“深黄色”的东西,但我致富不忘国家,我经常给中小学主送
去“学习雷锋光辉榜样”……聪明和狡猾在我的字典里是同一个词。
——蒲乐章
这些日子,蒲乐章有些精神恍惚,他常常在半夜醒来,醒米就再也睡不着。白
天从不害怕的东西,夜里想起来却让后背出汗。
于是他抽烟,抽完两根之后,去一趟厕所。回来勉强睡着了,但却睡不安稳,
总做着一些离奇古怪的梦,梦也不是什么好梦,总是一些莫名其妙,带些惊险恐怖
色彩的,但又不是很惊险很恐怖的足以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的梦。这样一直持续到天
亮,当醒来的时候,到底怕什么,又说不清’了。梦的内容也一点都记不起来,只
觉得头昏脑胀。
冷静想一想,这些日子到底有什么倒霉的事儿?不顺心的事儿?害怕的事儿?
担心的事儿?似乎都没有……
妻子推开门走进他的房间,一边拉开窗帘,打开窗子,一边嘟哝着:“抽、抽、
抽,白天抽不够,夜里还抽……”
随着阳光、一股清冷的空气从窗外飘移进来,打破了屋里那令人倦怠的氛围。
蒲乐章大声喊起来:“滚蛋!谁让你开窗户了?我还没起来,我还没穿衣服呐!”
妻子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抽疯啊?夜里碰上鬼啦?”
“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