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本职工作”了呢!不是的!
前几天,也是上自习的时候,看看四周无人,他的同位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金
黄色的“菠萝”,递给华晓说:“送给你!”
华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规整的“菠萝”。
金黄的色泽,像个机器加工出来的标准的椭圆体。所有的“鳞片”都一样大小,
不差分毫,富有生命力地支楞着,不歪不蔫。
华晓惊喜地接过来,发现比预想的重量要轻得多,好像是中空的。华晓仔细看
去,才又发现这“菠萝”是用纸扎成的。这真是一件极精美的工艺品!
扎“菠萝”的纸不是一般的黄纸,也不是金纸。但纸的颜色,华晓又分明在哪
里见过。
“用什么纸做的?”华晓问同位子。
“一分钱纸币,都是新票!”
“噢!”华晓恍然大悟:“得用多少张?”
“这个是用五百张做的!两百张也可以,不过小得多……”同位子眼睛亮晶晶
的。
“太棒了,你的手真巧!”华晓由衷地赞叹道。
姑娘脸上飞过两朵红晕:“送给你吧!”
华晓心中真想得到这个“菠萝”。可是一想,人家费了这么多功夫不说,光材
料费就整整五块钱。他不能要。于是说:“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能要,真棒!你自己
留着吧!”
姑娘说:“没事儿!我还可以再做……”
“那我得给你钱!”话刚一说完,华晓就后悔了。他现在是在“错位”
的状态中生活。他的“本质”是老师,他的“表面”却是学生。他的思想水平、
文化知识都是成人的,但他的地位又是高二中学生,这次,他把成人通常情况下等
价交换的习惯放到中学生的那种说不清的“交往”中间来了。
果然,那位姑娘的目光立刻变得黯然了,她的嘴角往下微微撇了一下,不知她
想哭还是想笑,姑娘好像是抱有歉意他说:“那就算了吧!”
这“算了吧”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华晓呆呆地拿着这“菠萝”,倒像是拿了只小刺猬。
华晓知道,这姑娘属于那种脸皮很薄、自尊心很强的女同学。她今天从书包里
把“菠萝”能拿出来,不知是鼓了多大的勇气呢!
一瞬间,华晓仿佛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他伤了别人的心。可是不这样做
不行啊!没有别的办法。开头还只是觉得礼物贵重些,尔后又想,万一姑娘有什么
意思,那就更不能接受了。可又一想,人家可能就是出于友谊,自己这样想不是太
卑琐了吗?一时间,千头万绪,梳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处理才好呢,怎么才能两全其美呢?不要说你是大学毕业生,就是“博士
后”,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华晓拿着那个让他义务劳动的条子,发着呆。最可
气的是条子上没有署名,他只记起了明天是星期天。
没有署名也有好处。不管他去不去,他都没有责任。不知为什么,华晓这样想。
星期天早上,华晓骑上自行车往南郊而来。一路上,满腹狐疑,还在猜测是谁
发出的邀请。到了南门,四处观看,却没有看见一个熟面孔,一看表,离约定的时
间还差五分钟。
南郊粮库是龙城市最大的粮食仓库。它离龙城师大不太远,只有三站之遥。
以前,华晓经常路过这里,却从来没有进去过。只记得夏收季节之后,这里的
骡马大车、卡车、拖拉机源源而来,挤满了整个街道。
粮食检查员左手拿着个纸夹子,上面都是铅印的表格。
右手拿着个半米长的钢制的验粮插子。那插子很像一把宝剑。不过剑身被卷戌
了一个半圆管状。头部仍然是尖尖的,极为锋利。
检查员随便找到一个里面装着麦粒的麻袋。用“宝剑”向里一插,再抽出来,
半圆管里就出现了许多麦粒。检查员用手碾一碾,搓一搓,看里面是不是掺有沙粒,
再看看干湿程度。
合乎标准了,摆摆手,车辆方可进入粮库。
隔墙望去。可以看见许多像碉堡一样的土圆仓。听说这里还是龙城市最大的粮
油加工厂。关于粮库,华晓的知识大概也就这么多了。
华晓看看表,已是八点半,正在急躁,有人拍他的肩膀。
华晓回头一看,有些奇怪,他的背后站者跟他很少说话的物理课代表骆强。
“哟!是你呀!”华晓说。
“咱们进去吧!”骆强矜持地笑笑。他的个子似乎矮华晓半头,但华晓却不知
他何以这样的神气。
“就你一个人吗?”
“还有几个,他们都在里面等!”
华晓跟着骆强往大门里走。
穿制服的门卫向骆强点点头,似乎认识。骆强也点点头,径直向里走去。
看门的一个胖老头从传达室里探出头来,很和蔼地招呼道:“来啦!骆强——”
显得极熟的样子。
骆强指着华晓对胖老头说:“李大爷,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
“好!好!快进去吧!”
华晓跟着骆强进了大门向右拐,松树墙后边站起几个人,华晓不由得愣住了。
他看见了班长常振家、体育委员陆文虎、高二(6 )班的“飞贼”鲁湘舟,还有本
班的“民主人士”刘天人。
看见他来,大家都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围过来。陆文虎递给他一个劳动布的围
裙和一副套袖。问他家离这儿远不远,骑车要多长时间,亲亲热热,像是老朋友。
华晓看见班上这么多他认为优秀的人都集中在这儿,心里也很舒畅。至于鲁湘
舟,他稍稍有些奇怪。但又想,他既然和常振家、陆文虎是朋友,心里也就不存芥
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这里面必有原因!况且鲁湘舟对他的态度也不再像以
前那样冷漠,眼睛分明闪着一种真诚的目光。
他们来到了一个很大的车间里,传送带在缓缓运行,上面都是白花花的大米。
车间里到处飞扬着白色的粮食粉末。从硕大的屋顶缝隙里射进的阳光照在白色的粉
灰上,形成一道道耀眼的光柱。
车间的中间有几架华晓叫不出名字的机器。
因为机器声音轰鸣、陆文虎大声告诉华晓,这是碾米机,什么型号,华晓没听
清。
正在工作的几个工人看见他们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感到奇怪。
只是说:“来啦!”
“来啦!”几个同学也只是这样简单的答应着。华晓知道他们一定是常来,和
师傅熟得已经用不着客套。
虽然有机器,但仍然是非常落后。劳动也是相当繁重的,华晓看见一些工人从
一旁的搬运车上背起麻袋,然后走上一块三米多长,也就二十多公分宽的跳板。那
跳板的一头搁在平地上,另一头搭在两米多高的麻袋垒成的粮垛上,与地面几乎成
四十五度角。走上去有两个人接着,然后解开系在袋子两角的麻绳,拎起麻袋,将
里面的稻谷喂在碾米机的“大嘴”里面去。碾米机上面吃,下面屙。吃得是金黄的
稻谷,屙的是白花花的大米。
华晓正呆呆地看着,刘天人过来拉他。他跟着刘天人走上跳板,来到了碾米机
的“大嘴”旁边。华晓以为刘天人带他参观。刘天人却说:“今天咱俩当阿姨,你
的明白?”
华晓愣了一下,大声说:“什么阿姨?我的不明白!”
刘天人笑着说:“你笨蛋的干活,我俩给它喂粮食——”
华晓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大嘴旁边没有工人,下面的传送带也没有动,原来
这台机器由他们“承包”了。可谁当搬运工呢?这时他看见三个人背着麻袋正走上
跳板。仔细一看,原来是骆强、常振家他们。
华晓十分惊讶。
刘天人熟练地将机器旁的一个绿色按键往下一按,这台机器也运转起来,轰轰
吼叫着参加了车间里的大合唱,真是震耳欲聋。
骆强已经走上平台,转过身,麻袋出现在华晓的眼前。华晓学着刘天人的样子
急忙接着,又暗暗吃了一惊。
两个人抬一个麻袋还坠得他直不起腰,手里少说也有四、五十斤,他真不敢相
信这包百十来斤的麻袋是骆强这么个小个子从跳板上扛上来的。
他和刘天人把袋子上面的麻绳解开,一起抬着倒进了碾米机的“大嘴”。
只见谷皮从半腰的吹风口中飞出,白花花的米从传送带上出现了。
华晓心中升起一片喜悦。
当骆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华晓大声说:“你在这看着,让我试试!”
骆强微笑着,与华晓像过独木桥一样,交换了仇置。
华晓走到粮食车前,也像陆文虎一样,把身子背过去,弯下腰,两手朝后举起,
就像小时候骑马打仗时背别的小孩一样的姿式。
车上的一个工人说:“小伙子,行吗?”
“没问题!”华晓说。
另一个岁数大点的工人又说:“你没干过,身体容易受伤!别逞能!”
华晓哪里肯听,只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论年龄,他比那几个中学生要大五
岁呢!论身体,他总比骆强要棒吧!于是又说:“没问题,招呼吧!”
那两个工人仍然不放心,把麻袋放在他的背上之后,手还没有松开:“行吗?”
“松手吧!”
手松开了。
华晓第一个感觉就是像背上了一座小山,死沉死沉的,但因为重量分散在整个
背上,因此觉得还挺得住。于是,咬着牙往跳板前走去。
幸亏到跳板之前没有几步路。华晓迈上了跳板,刚一迈上去,他就发现两条腿
立刻发软。每往上迈一步,都觉得十分艰难。汗顿时就从额头上冒出来了。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华晓想起了李白的诗句。
他发现体力劳动和体育锻炼根本不是一股劲。他甚至埋怨骆强他们怎么找了这
么个地方来勤工俭学……他没想到,这跳板居然是这样的厉害。在家里,他扛着煤
气罐上过四层楼,可现在背上的家伙起码要有两个煤气罐那么沉……
时至今日,一切废话都不必多说了。
上去就是好汉,要是半道把麻袋扔了,在几位同学面前还有什么脸?
咬紧牙关,一步一个脚印,华晓终于站在了平台上。
刘天人和骆强一把接住。嘴里不停地夸奖他:“还行,第一次就能上来,不错!”
华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不敢急促地喘气,怕被别人看不起。
骆强说:“你还在这儿吧!这个活儿也不轻。”说着就急急地跑下去了。
华晓的呼吸稍稍平稳之后,望着眼前的五个同学:感到既十分熟悉,又十分的
陌生。
不要说他们还是中学生,就算华晓见过的大学生,也没有这样勤工俭学的。
为了赚钱吗?出这么大力气能赚多少钱?赚钱也不是这么个赚法。别人不说,
就说常振家吧!他是为了赚钱吗?绝对不是!就凭他小有名气的骨科技术,他完全
可以和他父亲在家里开个家庭诊所,星期天给病人看病,那钱会比现在背麻袋少吗?
那是何苦呢?
华晓忽然想起一本书,那本书在五、六十年代的中文系大学生都看过,即便没
看过,内容起码也是知道的。现在的大学生大多数只知道这本书的名字。
这本书叫“怎么办”,华晓听父亲多次提起,上文艺理论课的时候,他特意从
图书馆找来,想看看为什么父辈们久久不能忘记它。
作者是俄国伟大的文艺批评家兼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
书中讲了一个叫拉赫美托夫的革命者,他出身贵族,广有钱财,但为了锻炼自
己的体魄,磨炼自己的意志,以应付沙皇的迫害,他睡钉子床。到伏尔加河上与纤
夫一起拉纤。在铁匠铺与工人一起打铁……
列宁在谈起这本书的时候,曾说他的哥哥受了这本书很大的影响。当时列宁只
有十二岁,他不懂!后来,当他哥哥被沙皇绞死之后,他已经成为一个革命青年,
这时,他方才明白哥哥为什么喜欢这本书……
华晓看过这本书,却没有列宁那样的感受,历史已经向前发展了近百年。
那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任重而道远”
的思想已恍如隔世。看看现在大家的对话,看看现在的文学作品。不调侃不说
话,不调侃不动笔,人们都在嘲笑别人同时也在嘲笑自己。难怪社会上流传什么
“十亿人民九亿侃,还有一亿在追赶”“十亿人民十亿侃,港澳同胞大发展。”之
类的俏皮话。
人们仿佛没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