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皮夹克”忽然出现在作家的眼前,作家首先看到的是张集蛮横、阴险、
狡诈和卑鄙于一面的脸。那张脸上的冷笑使作家心里打了个哆嗦!
他原以为小偷被人识破就会怆惶逃窜,万万没想到他们会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
那小偷眼睛一直盯着作家,身子却硬硬地插到作家与售票台之间,然后一只胳膊支
在售禀台上站定。
“你挤对谁呢?”小偷眯着眼睛照着作家说。
“我提醒大家注意安全,包括你在内!”作家仍然没有乱了方寸。
小偷忽然劈胸抓住了作家的衣领:“你丫挺养的,跟我下车!”
这一揪,使作家愤怒已极,也慌乱已极,也悲哀已极。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
从事写作、学习写作、研究写作。如果他用这些时间来学习武术,那么眼前这小流
氓还有“戏”吗?如果他也像那些武打片中的侠客,只一个云手或是一个点穴,就
把对方制服在脚下,那么这将是多么光辉的一瞬。这时,他多想用他写作上的全部
成就来换取武林中的一招一式呀!
他不会武术,他也没有体力。大脑尽管发达,却派不上用场……
“光无比日之下,你敢打人?”作家大声喊着,也不管措词是否恰当。
他在作品中经常写到流氓的黑话,这会儿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售票员是个小伙子,他有点看不过,于是欠起身来说:“哥们儿,算了吧,他
又没说你!”
“你少管闲事!”“皮夹克”头也不回。
售票员刚要再说点什么,一眼看见前后同时过来两个穿黑皮夹电的小伙子,蛮
横地推搡着身边的乘客,来到了售票台的面前。
周围的人刷地一下散开,中门附近留出了一块起码还能再上二十个人的地方。
这么拥挤的车能让出如此大的一块空地,真是不可思议。
那个被人割了包的外地人乘势把他的纸箱子推到一个座位下面,然后远远地闪
开。那时情侣已经挤到了后边。那位“罗米欧”一边伸着脖子向前看,一边朝后伸
出双臂,勇敢地保护着他的“朱丽叶”。
中国北方有句形客人欺侮弱小的话,叫做“看见 人拢不住火!”
作家在小流氓面前很“ ”,因此小流氓也拢不住火气。
“你是哪来的歪屁眼臭虫,在这儿充大个?”小流氓左手抓住作家的衣领不放,
右手却掏烟,用打火机点火。居然悠闲地猖狂地抽起烟来。
作家不说话,当他看见乘客都已逃窜,知道大势已去,心中充满了极度的悲袁。
“问你话呢?”小流氓用拿着烟的手在作家的脸上掼了一下,不轻不重,打在
了作家的心灵上。
“流氓!”作家忍受不了这从来未曾受过的污辱。
三个小流氓一点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凭这句话,他们就知道对方的实力。
“你怎么敢骂你爸爸呀!我不流氓,能有你吗?”
作家的心在流血,这一刻,他连死的念头都产生了,他用双手猛攥住对方的右
手疯一样地往下拉扯。这时,他的肚子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顶了一下,他觉得眼前一
阵发黑,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倒下来。
一旁观看的小流氓说:“你懂不懂法律呀?”
作家什么也听不清。
小流氓说:“你犯了诬陷罪,要是按法律,你得判三年,我们看你那蛋样也经
不起折腾。这样吧!你认了他这个爸爸,我们就不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汽车在正常地匀速行驶。车下的路人,谁也不知道车上发生的事情。
而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忍受着痛苦的拆磨。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们还有良知,
这良知告诉他们挨打受折磨的这个中年人——不论他是干什么的,他是好人。他们
同情他,他们可怜他,而那正在打人的人是坏蛋。他们仇恨他们,他们憎恶他们。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良知,但这良知却被压在了一块沉重的大石下面,良知
只能苟延残喘,挣扎着,呻吟着,感到呼吸困难。
有人甚至以为自己的良知或别人的良知都已混灭而不复存在,因此自暴自弃,
自欺欺人。殊不知这良知深深地埋藏在人的心底,它是压不垮的,也是消灭不掉的,
一直伴随着人到生命的完结。但良知正等待着正义的呼唤,它一旦从大石下面迸发
出来,良知就会化为勇气和力量,就会像汹涌的波涛,像火山喷发,像海啸……它
会完成惊天动地的事业,使人们为它洒下热泪……
在危难之中站出来的第一个人是难能可贵的。
在危难之中站出来的第二个人也是难能可贵的。
大家一直看着售票台前那令人心酸的一幕,因此谁也没有注意,两个小青年站
在了观众的最前面,其中一个矮一些的戴着一副白色塑料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另一个高一些的,嘴上长着一缕小胡子。
汽车马上就要驶到卧虎沟站了,汽车已经从快行道上驶出,向车站滑行……
揪着作家衣领的小流氓并没有放开的意思,仿佛他揪的不是一个人的衣领,而
是公共汽车上的扶手。
他的右脚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憧击了一下,然后是右脚向左脚靠拢,完成一个可
笑的立正姿势,然后两脚会齐一起向左冲去,然后再像个木桩子似的,重重地摔倒
在地板上。
作家被一只手拉着离开了主战场。事后,作家眼睛浸满泪水地对别人讲,那一
瞬间,陌生人的手所传来的温暖使他永主难忘……
两位流氓战友急促地抬头四望,他们看见了一个小胡子。
一个年龄稍大二些的流氓想说“你是哪的?”他刚刚说了个你字,就觉得眼前
有个东西一闪,还没来得及招架,下巴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下。他闹不清攻击他的到
底是拳还是脚?只觉得眼前腾起了一层白色的烟雾。
公共汽车上顿时大乱。
司机打开车门,乘客们争先恐后地逃下车。汽车上立刻变得非常的宽敞。
下车的人没有一个走的,大家紧紧地围在汽车的四周,好像在看多屏幕的电视。
作家靠在汽车的后排座上执意不走,直到戴眼镜的小伙子说他会防碍执行“公
务”,作家才下了车,挤在最前边,成为第一排观众。
随着放气的声音,车门又一扇扇关上了。“眼镜”坐在中门售票员的座位上悠
闲地玩着开关按键,于是这放气的声音就成了这战斗的伴奏音响。除此之外,周围
静寂得没有了一点声音。
此刻战斗已经进入了最危险的阶段。
三个流氓脸上虽然全都带着血,但他们发现眼前并非千军万马,对方也没有声
明:“我是警察,放下武器!”之类,不过是个长着小胡子的小青年,而且还是赤
手空拳。
他们一起从腰间拨出刀子。那刀子都有一支钢笔的长短,两指宽窄,一面是弧
线,另一面是笔直的,雪亮的刀身上还有一道血槽。认识的人知道这是仿照着伞兵
使用的匕首而制造的。
车下的人一起惊呼起来:“小伙子,快跑下来……你要吃亏的……几个妇女用
手蒙上眼睛不敢再看,怀中的婴儿也给吓得哇哇地哭叫起来……
作家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绝不能看着这个仗义的小伙子为他丧命,哪怕是
受伤。他写过许多惊心动魄的打斗场面,今天才亲眼看到,这种打斗速度非常之快,
转眼即逝,而且超乎小说家想象的简单,要不是他看见一个流氓嘴角上淌着血,他
根本不敢相信那个长胡子的小伙子干过什么。
他变了调地喊起来:“警察——警察——警察——”卧虎沟是个较为僻静的小
站,可过路的人顿时集聚了一大片。
只有戴眼镜的小伙子像是在调试车门的气压,一会儿把车门打开,一会儿把车
门关上,眼前发生的事情,他好像根本没看见。流氓们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还
以为是售票员,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小胡子身上。
偷儿兼流氓们已经领教了小胡子凌厉的攻击。因此,尽管手中有雪亮的匕首,
也不敢贸然前进,更不敢单打独斗。
他们自然地横成一排,平举着匕首,一步步从大通道车的中间向前逼进。
小胡子也一点点地向后撤退。
“快给他打开前门!”车底下的人呼喊着。
眼镜迟疑地将前门打开,这次没有再关上。
汽车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一看那模样就知道他属于哪种,他不惹人,别
人也休想惹他那种人。刚才车上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到了。
汽车上发生偷窃和吵嘴甚至斗殴的事他经历过的多了,这都不能动他的心。他
一个司机管得了吗?他还有老婆孩子,他还有老母亲。
可是现在,他被眼前这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感动了,一旦感动,激愤就像滚烫
的液体在他身上翻腾。
那么多人都不敢管,他小小年纪就敢挺身而出。是个男人!比自己强!
这年头这种人不多,死了太可惜……
司机默默地打开司机室的门,重新跳上去,从座位底下抽出汽车发动机熄火时
才用的一米来长,呈N 字形的摇把儿。脸朝车里,横着身子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他
准备一旦小伙子被逼到这里,他就用摇把儿抡过去……后果,他已全然不想……
但是绝大多数人都远远地离开车门,一是怕挡住小胡子出路,二是怕殃及自己。
只有一个老头儿举着拐杖站在前门的左边,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想在小伙子跳
下车的一瞬间,帮他点忙,把拐杖交给他……还有一个中学生模样的青年人站在前
门的右侧。
车上,小胡子仍然慢慢地退着,三个流氓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前进。他们知道,
好汉难敌四手,小胡子不敢出招,他打一个,另外两把刀子立刻就会让他身上出现
两个窟窿……
车上车下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静寂得没有一个人一样。这时间好像如此漫长,
漫长得让人们无法忍受,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起来。其实这时间不过才过了短短
的几秒……
小胡子已经退到汽车发动机罩子前面了。再往后他就会摔倒,而向左一跳,就
是敞开的车门,就是生路。
三个流氓拿刀子的手臂都出现了微小的变动——完成了攻击前的准备动作。
汽车司机两脚已经用力,他马上就要跳起来了。
就在这时,只见小伙子向前向上猛地一跃,两手像长臂猿一样分别抓住车厢里
的左右两根扶杆,紧接着他的身体就像闪电一样地荡了起来。他的双腿与扶杆几乎
平行。两只脚就像两只出膛的炮弹向前直冲过来。
三个流氓根本反应不过来,还没待手臂挥动,其中两个人的脸上已经开了花。
这两脚可不比刚才,直踢得他们晕头转向,口鼻流血。余下的一个流氓正要寻找目
标,一只脚恰好踢在他的手腕上,刀子击碎了玻璃飞了出去。
三个人已经不知前后左右,也不知是进是退。
小胡子两手仍然紧握扶杆,两腿轮流踢打,身子一纵一跃,就像森林里的猴子
一样攀援前进。前进中,那两只脚高可以踢到车顶,垂下来可以踢到蹲在地上人的
全身。
三个小流氓被踢蒙了。只会嗷嗷乱叫。到此,他们才明白,这个公共汽车并非
他们三个独有的世界。他们真真遇上了“武林高手”。
车下围观的人先是惊呆了,他们只看见小胡子双手在扶杆上前进,然后就是三
个流氓像醉酒一样的东倒西歪。那腿的动作太快了。他们看到的只是模糊的一片。
有人率先鼓起掌来,接着,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鼓掌,然后是一片欢呼:
“打得好!打得解气。”
流氓们陆继爬起来,向后边跑。
哧地一声,车门全部关上了。
那个戴眼镜的“售票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座位,站在中间的门口拦住
了他们的去路。
一个流氓急红了眼,欺他文弱,挥着刀子猛扑过去。“眼镜”身子一侧,脚底
上一扫,那个流氓就像跳水一样,向前跃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刀子飞到了最后一排座的下面。
如果在武术行家的眼里,“眼镜”的功夫虽不到家,动作还欠火候,但意思是
到了。
另外两个流氓看见没有出路,于是抱紧脑袋,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居然哭喊着
说:“哥们儿,饶了我们吧……哥们儿,饶了我们吧……”
小胡子和眼镜互相对视了一下,一起走下车门,人群哗地一下围了上来。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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