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突然将袖一甩,同时身子一轻向后掠去,才退了两步,就觉身侧风声一紧,一片蓝色衣角拂过身前,掌风浩浩,只听叮叮当当几声脆响,随即再没了声息。
白玉堂抬起手,微微侧身借着屋外月光看去,只见指间夹着的是一枚细细银针,他挑了挑眉,看了展昭一眼,展昭脸色阴沉,略微点了点头。
白玉堂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随手将银针扔下,回头看向屋里,冷然道:“梅花针。”他扬了扬下巴,“阁下是唐门的哪一位,大半夜的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意欲何为?”
“呵呵……”屋里传来一声低笑,听声音应是女子,但声音低沉,显得极是阴森乖戾,“你又是哪一位,唐门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来管了?”
“你出手在先,还反过来问我?”
“你未经我同意就闯入我房间,倒还有理了么?”
她房间?这天底下哪个姑娘家的房间会是这么漆黑一片连盏灯都没有,外边还一片荒芜跟废弃了似的?白玉堂眉头一皱,还未说话,一旁展昭已开口:“是在下二人冒昧了,还请姑娘恕罪。我们是唐家小姐的朋友,出来闲逛却迷失了路径,还请姑娘指点一二。”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哼笑一声,“唐家小姐、唐家小姐……你是说唐宇婷那野丫头么?”
白玉堂眉头皱起就要说话,却又被展昭抢先,展昭依然一副恭敬有礼的口气,答道:“正是,姑娘想必是认识唐小姐的?”
“认识……呵,我当然认识她……”那女子喃喃道了一句,忽地声音一厉,“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她叫你们来的?想做什么!”
“我们并无恶意,确实是迷失了方向,误闯此处的。”顿了顿,展昭接道:“姑娘看在唐小姐的份上,可否……”
“我跟她没什么交情,最多算是认识。”那女子猛地截口,冷道:“你们到底是迷路还是怎样我不关心,你们和唐门的事也跟我没关系,现在赶紧给我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几句对话下来,白玉堂已明白展昭的意思,此刻听她此言,立刻接口道:“看你这一手暗器的本事,在唐门中应当也算出色,怎的对家族之事如此漠不关心?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们若真想对唐门不利,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家族?呵……”女子一声冷笑,带着显而易见的恨意与悲凉,“我此生最大的不幸,就是生在这个家族!”
白玉堂眉头一挑,脑海中似有什么一掠而过,追问道:“你究竟是谁?”
“与你无关!”那女子忽然暴怒,狠狠一拳砸在了桌上,桌上应该放着几个杯子,被她这一下震得一阵脆响,“滚,给我滚!”
“姑娘息怒……”展昭连忙安抚了一句,心中盘算着,斟酌着词句,缓缓道:“姑娘可知,唐门长公子唐宏,昨夜被人暗杀了。”
屋中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最初时的冷静与淡漠,“哦,是么,查出是谁了吗?”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了彼此心思——这女子是唐家的人,却对自己家族和家人充满了恨意,面对这般惊人的消息,却回以这般寡淡的语气,连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她早已知道唐宏死了,甚至……
展昭心里已经有了数,苦笑一声,语气颇为无奈,“还没有,不过唐峥前辈似乎觉得,是我二人下的手。”顿了顿,又略带了些伤怀之意,“如今他哀伤过度,几乎一夜白头……”
“唐峥?”女子重复了一遍,呆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唐峥那老匹夫……哈哈哈,这就是报应!若真是你们下的手,那我倒要多谢你们!”
“姑娘与唐门主有过节么?”
“门主?”女子似乎没能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指的谁,猛地愣了一下,随即恨声道:“我呸!他这弑父杀兄的畜生,配得上这门主二字么!”
弑父杀兄!
这四字一出,展白二人都齐齐一惊,心中震骇无以复加——唐峥在武林中虽算不上德高望重人人敬仰,但执掌唐门十余年,也是威震一方无人敢得罪,巍巍唐门一代名家,怎么突然扯上了弑父杀兄来?
感觉自己再次惹上了麻烦得不得了的麻烦,再将前后言语细想一遍,这女子身份呼之欲出。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无奈,以他们的性子,若唐峥真的做下过弑父杀兄的大逆之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心中忖度着,展昭犹豫片刻,小心地拿捏着语气,又问了一遍:“姑娘……你说什么?”
女子似乎是压抑太久了,多年来第一次遇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心防逐渐放下,展昭一问,她便冷笑起来,森然道:“你们不知道么,唐峥本是家中老二,又是庶出,也不得他爹喜欢,这门主之位根本轮不到他!可他野心勃勃,竟然暗杀了自己的亲爹,嫁祸兄长,一下就铲除了两大阻碍,一举登上了家主之位!”
二人听得目瞪口呆,白玉堂忍不住问道:“此等秘事,你凭什么证明?”
“就凭我叫唐宜,是他兄长的女儿!”
一时万籁俱寂,只余下那自称唐宜的女子的喘息声,展白二人虽然已有猜测,但猛地得知真相,一下子也不知该说什么——唐门是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之一,内部事务一向不为人所知,只是江湖中闲言碎语不是将门一关就能隔绝的,他们也曾有耳闻,唐门每一代的家主传承都不那么光彩顺利,凶险机谋堪比朝堂夺嫡,每一次的争斗都会损失大量的精英,这也是传说中唐门少涉江湖的原因之一。
只是这等猜测传言向来无根无据,他们也只是听过就罢,如今被这唐宜猛地撕开,露出那华丽端庄的外衣下阴暗残酷的真相,怎能不叫他们惊心?
所幸这一年多来在公门之中,什么卑鄙龌龊都见过了,两人也不是没经过风浪的人,一开始的惊讶过后,渐渐冷静了下来,展昭思忖片刻,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唐姑娘,令尊若是为人所害,你又如何得以幸免?”
唐宜声音猛地一顿,随即沉默了下去,半晌,方才淡淡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静:“与你无关。”
白玉堂轻哼一声,“那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谁要你相信,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还想主持公道不成?”唐宜一声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这世间若有公道,我又怎会被毒瞎双眼囚禁在这儿十多年!”
白玉堂一愣,终于明白她房间里连一盏灯都没有,因为一个瞎子,是不需要光明的。
有一种撕开他人伤疤的愧疚感,白玉堂沉默了下去,还未想出下句,就被展昭将袖子一拉,抢先道:“姑娘若想离开,我们……”
“不必了,”唐宜冷声打断,嗤笑道:“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这可不是同情,你知道这人是谁么?”白玉堂被她这三番四次地语带不屑当面讽刺,心中不快,哼了一声凉凉开口,“这可是开封府包青天属下的御猫大人,江湖中的南侠展昭,他自然有法子能还你、也包括你父亲一个公道!”
“展昭?”唐宜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没听说过。”
白玉堂一口气登时被堵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才回过神来,这女子被囚禁了十多年,外边的事自然不会知道,自己这话说了也是白说,不由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低了下去,嘀咕道:“反正我们能帮你,一句话,你走不走?”
“呵,说得轻巧……”唐宜冷笑一声,带着深沉入骨的苦涩与恨意,咬牙道:“走了又能如何?家中长老不会信我,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白玉堂眉头一皱,“你宁可苟活一世,也不想为父报仇了?”
世界突然静了下来。
就连空气都被什么力量凝结,白玉堂突然觉得一阵憋闷,看了展昭一眼,展昭略微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黑暗里的沉默总是叫人忘了时间,也许片刻也许良久,只听前方传来幽幽一声叹息,狠厉仇恨之外,唐宜终于像所有被折磨被囚禁的人一样,露出了一丝软弱与悲伤,“我走不了。”黑暗中传来一阵铁链移动的声音,摩擦着地面,听声音就知道很是沉重,“这锁链埋在地下,需要钥匙。”
“钥匙在哪儿?爷帮你偷出来!”
“不知道,也许在唐峥那儿,也许……早已被毁掉了,他肯定没想过有一天会把我放出来。”唐宜冷笑一声,静了静,语气缓和了许多,道:“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你们不是要离开么?从这里出去,往……”
“唐姑娘,这件事我们既然知道了,就绝不能袖手旁观,作奸犯科之人必须得到惩罚!”展昭打断了她,挺直了脊背,正色道:“你若信得过我们,不妨让我们试试,能不能斩断它!”
他一番话说得凛然,白玉堂精神一振,昂然道:“不错,巨阙画影皆是上古神兵,削铁如泥,一定能救你出来!”
“什么……画影?”唐宜声音里带了一分疑惑,“画影剑么?画影剑……在你们手上?”
两人对望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白玉堂“嗯”了一声,道:“画影是我的佩剑,怎么了?”
“你的佩剑……”她的声音突然带了几分颤抖,似是不敢相信,“那你、你、你是……”
“我是陷空岛的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白玉堂……”唐宜喃喃念了几遍,听得白玉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展昭剑眉皱起,心底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地挪了挪步子,略微侧过身子想要挡在白玉堂面前,声音沉了下来,“唐姑娘,怎么了,难道认识他?”
“不,不认识,我算什么,怎么可能认识白五爷。”唐宜立刻否认,迟疑道:“只是曾听说过五爷大名……五爷,可否上前几步?”
展昭立刻一手抓住了白玉堂的臂膀免得他溜,同时将执剑的手抬起几分,“姑娘有什么事?”
“只是……只是曾听过五爷名字,想、想……”唐宜显然是太久没和人打过交道了,仓促之间,语气颤抖心绪难平,连剩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展昭白玉堂对望一眼,以他们的阅历,自然能听出来她是在说谎,白玉堂成名最多不过五年,难道唐宜被囚禁的这十多年里还有人给她讲江湖故事?就算讲过,那会听过白玉堂的名字却对展昭一无所知?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话,如何瞒得过他们二人?
只是此刻白玉堂的好奇心已经被完全勾了起来,也不管展昭眼底的警告,“哦”了一声,颇为兴奋的模样,空着的另一手在半空中一挥,仿佛还拿着他那把玉骨折扇似的,笑道:“难不成姑娘于深闺之中,也知道五爷我万花——哎!”
他声音突然变了调,紧接着展昭的声音就传来出来,沉稳冷静,透着不甚明显的警惕和敌意,“姑娘有什么话,不防直说。”
他的身侧,白玉堂盯着被他紧紧抓着的臂膀,一面呲牙咧嘴地想要将这猫爪掰开,一面道:“姑娘别怕,有什么事自然有五爷给你做主!”
终于掰开那猫爪,白玉堂揉着被掐得生疼的胳膊,狠狠瞪了展昭一眼,又看向那黑暗中,不由得放软了声音,道:“五爷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既然知道了不平之事,凭它巍峨如山也要削平了,方不负这手中剑!”
无论她要自己过去的目的是什么,但从她所说看来,她实在是个极为悲惨的可怜人,白玉堂又是个路见不平就必要拔剑相助的豪情侠客,心中纵有怀疑,但那敌意早已消散了大半,一心想要查明事实,还她公道。
唐宜沉默了下去,黑暗中,只听得见她细细的呼吸声,半晌,只听她声音已平静了许多,低声道:“五爷请上前几步罢,我有一些东西,想交给你们。”
白玉堂眼睛一亮,这女子当年身为唐家大小姐,手段自然非凡,于那等变故之中说不定真能留下什么证据,一旦拿到,那事情办起来就方便多了。他心中欢喜,但还不忘看了展昭一眼,就见展昭一脸不信任的杵在旁边,神情丝毫不动,却在看向自己的刹那浮现出一丝担忧之色,心下一暖,不由得笑了笑,带着些安抚的意思,张口朝他做了个“放心”的口型,便朝前踏了一步,口中道:“好。”
唐宜没有应他。
他缓步向前,衣袖飘飘,转眼已离了门口那能被月光照到的范围,彻底地隐入黑暗。黑暗里悄无声息,突然听见白玉堂一声轻斥,风声骤起,随即传来唐宜的一声闷哼,“哗啦”一阵磕碰声响,应是桌椅倾倒,随即一阵脆响,桌上的茶杯之类通通摔碎在地,打破了这一室寂静。
顷刻之间,白影已从黑暗中飘然退出,长袖飘动,眨眼间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好像从未移动过似的。
他神情冷然,分明已经发生过什么,盯着那屋中的黑暗,沉声道:“唐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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