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楚国可不仅有楚人,别的族氏的人早已看不惯,于是大地上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诸多“造反起义”运动。不少州郡都纷纷宣布脱离旧楚的统治,楚太后风光了半辈子,她一病重咽气,旧楚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大厦顷刻坍塌。
这些人和前朝斗的两败俱伤以后,九州山河如残棋,正好被一直按兵不动徐徐发展的谢琼收拾了残局,建立了“沐”的政权。
可惜谢琼呕心沥血了没几年就撒手人寰,这才轮到萧泰凉上场,萧泰凉也是个枭雄人物,和浣蓉为青梅竹马,于是收了沈清爵做徒弟。
他这个徒弟可了不得,成长起来之后,风卷残云一样肃清了残留下来的十二位旧时王侯(包括之前的起义势力和旧楚的残留王侯)。短短两年就成了足以和他比肩的上将军沈清爵。沐国才在饱受战火之后得到了暂时的安定。
而形式不容乐观,天下人都知道北魏的狼子野心,女帝魏千羌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起她父亲,她的雄才大略更甚。魏国至今没有动兵,也只是畏惧满武州城外一战,忌惮沈清爵而已。
一年半前,魏千羌化名白倾枫来到正值动荡的沐国,北四州中的玉凉州。
玉凉州也极为靠近北部,半个州都在黄沙里,这里极度缺乏水源,每当有大风刮过的时候,整个天空如被蒙上了一层黄沙,魏千羌和随行高手刚一来到玉凉州,就遇上了十几年一遇的大风沙。
彼时她还在大漠艰难前行,天上飞过成群结队的黑鸟遮天蔽日,让一群人看傻了眼,还没来得及思考这种奇壮景象背后的原因,更加奇壮的景象就呼啸而至,远处几个巨大的龙卷风柱携裹着漫天的黄沙冲席卷她们而来,没见过此等情景的侍卫们都惊呆了眼,吓软了腿走动不路,人本性敬畏自然,此刻接天连日的沙尘仿佛更严重于敌国的千军万马。
“保护陛下!”
随行的五个壮汉皆是一等一的绝世高手,纵然是在无边的恐惧之中依然保持理智,她们四周没有可躲避的巨石和植物,只好赶忙撑起最结实的帐篷,请魏千羌进去,五个人拿着行礼压在帐篷边上,用身体做固定帐篷的利器。
“你们都进来!”魏千羌不允许臣子为她这么做,刚刚只是瞬息之间,整片天地已经被暗黄色包围。
“陛下保重!”他们五个侍卫很快被凌厉的风沙磨破了面皮,声音被风声左右,听起来无比凄厉惨淡。
“你们想抗旨吗?进来!”魏千羌坐在帐篷里大喊,但除了满耳的呼啸,已经听不到任何属于人的声音。
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她只感觉她在帐篷里坐的时间,好像是她在积雪的深宫里的好些年。直到外面让人肝胆欲裂的风声停了,魏千羌才揉了揉被风声镇地发疼的头,拿出随身携带的长靴中的匕首划破了帐篷准备出去。
锋利的匕首一触碰帐篷,结实无比的布料就被划开一道大口子,立即就有黄沙涌了进来。
她慢吞吞地,极为不情愿地探出身子来,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一动不动。
她的五个侍卫里有三个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两个上半身占满了黄沙,双手死死抓着帐篷底部一动不动,下半身深深陷在黄沙里,纵然是死也没有换过姿势。如果不是有几块魏国朝服的碎布片显示着两人身份,这两个侍卫看起来和沙雕无二。
走出帐篷的魏千羌白皙清丽的脸蛋吹弹可破,她衣冠楚楚,仿佛刚刚的劫难没有对她造成丝毫影响。
父皇教育她,不惧生离不惧死别,为皇之路上,难免有下人的命做垫脚石,不必挂怀,要的就是铁石心肠。
魏千羌提起袍子对着这片帐篷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行了个只有魏国先皇受的住的大礼。她抬头看着头顶重新出现的烈日,一人弧行,非要走出这片沙漠不可。
她的行李已经被那场风暴卷走,没水没粮,又不会武功,所以她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走了近两个时辰,日光毒辣,她已经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眩晕之感,滴水未进,只有身体还在不断排汗,喉咙痛地说不来话,喘气都带着一股血腥气。
她怀念起千雪城冬天的冰凉彻骨来,失去意识之前,魏千羌把这些都算在了沐国头上,她也暗中发誓,势必要征服这片土地。
混沌状态之中,好像来了一队兵马,把她救起,她是久逢甘霖的人,喝了救命的水之后就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明明还是暴晒的日光,魏千羌的身边似乎多了一片清凉,她靠在清凉身上不愿意动弹。
轻微动了动,身边的人似乎已经察觉到她的醒来,用微凉的指尖拍了拍她的脸。
魏千羌抬起头,一眼就看见沈清爵白壁冠绝的脸,还没来得及发花痴,就被沈清爵提着下了马。沈清爵穿着一身玉白长袍,和周围的风景格格不入,所到之处仿佛能带起清风,驱走沙漠中的燥热感觉。
劫后余生的这一眼,女帝记了一辈子。
魏千羌坐在旁边的马上,渐渐地红了脸蛋,原来她昏迷的这段时间,就一直被沈清爵抱着,走了很长一段路。虽然她一刚醒,就被略微嫌弃地赶到了另一匹马上。
“你姓什么?”沈清爵问她。
魏千羌不想骗眼前如玉的救命恩人,但还是把到嘴边的“魏”字咽了下去。
“我姓白,叫白倾枫。”魏千羌很聪明,放下了属于女帝的所有架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旁看着前方目不斜视的沈清爵。
“白小姐,出了沙漠就此别过。”沈清爵淡然盯着前方,完全没有看身边快要凑到她身上的人。
“你叫什么?”虽然魏千羌听到部下叫她将军,早已把她的身份猜了个十之八九。
“沈清爵”沈清爵说完这话没有多逗留,纵马跑到队伍前方。
又过了大多一个时辰,她们出了沙漠,沈清爵也没有再回头和她说一句话,魏千羌找到等在玉凉州的暗卫,在暗卫护送下结束了这段没有走到尽头的沐国之行。
当天她在马上喃喃自语,“不是我想骗你,实在是身不由己,我便告诉你,我姓什么,北魏就姓什么。”
“将军要是知道自己救了魏千羌,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魏千羌莞尔一笑,“罢了,沈清爵,以后到危难关头,我饶你一命。”
所以半年后她一袭大红/龙袍攻打满武州,也最终没舍得鱼死网破。她贪恋沐国的锦绣河山,更贪恋沈清爵身上让人安定的清凉。
“回殿”
魏千羌站起来回殿批阅奏折,没有再看外头的新雪一眼。聪明伶俐的女官看陛下如此用功,仿佛知道战事似乎快要到了。
多年后。
“所以你抱着她走了一路?”谢冰媛一挥衣袖,转身进屋带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沈将军哭笑不得:“我只当她是寻常女子,没有马车被男子抱了不好。诶媛媛,你先开门。消消气,先开门。”
门依旧没开。
入了秋的太京城别有一番味道,沈清爵闲着无事在将军府转悠,走着走着就到了府中花园。
有已经落了的林花飘在水上,林中传来隐约的鸟叫声,沈清爵看着四下里精致地足以入画的景致,不由得想到了前朝那位挥霍无度的皇叔,这里的上一任主人。
怪不得旧楚落得那般下场。
她在一处亭子里放了珍藏许久的古琴,沈清爵不知不觉信步走到了这亭子旁,干脆上亭子里弹弹琴。
沈清爵是什么人,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可定国武能安邦。
重生之后她的五感非比寻常,之前在武功方面资质只能算是中上,如今却不同于往日,她的身体很轻,又蕴含着很磅礴的力量,已经丝毫不亚于萧泰凉身边的大内高手了。
她不清楚个中缘由,权当是上天一并给她的恩赐了。
沈清爵手抚琴弦,流畅铿锵的琴声便传了出来,她弹了一曲昭君出塞,回顾随师打仗这些年,活了两次,也不过是提刀上马下马之间而已。
从她手里流淌出来的琴音绝非靡靡之音,琴中冷冽肃杀意味似乎把更多枯黄的叶子从树上逼落了下来。
沈清爵身穿蓝色常服收手站起来。望着萧萧而下的落木,思念如长江之水滚滚而来。
她想起前几日和谢老板分别,说她和师父近日来不忙,其实只是她不忙,她新登基的师父有一堆事物,只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来。
怎么办,想听谢老板弹琴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14章 这一曲
沈清爵心思一动,现在是上午时分,为时尚早,于是叫来十灵吩咐。
十灵穿着素衣很快出现:“郡主……将军有何吩咐?”
“进宫告诉师父,我晚间带谢老板去给他弹琴听。”十灵得了吩咐,不多逗留,匆匆忙忙赶去皇宫。
自从沈将军教训了以顾明贞为首那几个纨绔之后,来无妄楼的客人都安分了不少,纨绔依旧在,只是谁都不敢随便撒野。谢冰媛坐在窗前,端着茶杯缓缓打量手中极漂亮的匕首若有所思。
王福海敲门进来:“东家,沈将军来了。”
谢冰媛心头一跳,长眉一挑:“嗯?”
王福海立在前方,殚精竭虑:“东家,沈将军又包园又送东西的,还为您出头,对您可不一般呐。”
谢冰媛放下手中的匕首回道:“来这太京城也有十多年了,达官贵人的阔绰把戏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么?沈将军她能图我什么?”
见汪福海不答话,又补了句:“也许我和你在这儿思索这么多,于她而言,不过是随手插柳罢了。”
汪福海想了想,是很有道理,便默默退下了。
谢冰媛起身迎接,打开门正好看见了几欲敲门的沈清爵,她愣了一下准备行礼,又被沈清爵扶住了:“繁文缛节多麻烦,你不必行礼。”
沈清爵穿着玉白蟒袍坐在窗边,侧脸看着窗外的木莲花树,满树玉瓣在微风里微微抖着,谢冰媛打量着她刀削斧刻的修长眉眼,卷翘的睫毛又给她添了女子独有的味道。
谢老板端来炉上暖着的水注到茶壶之中,又拿来白瓷杯子往中缓缓倾倒茶水,清香甜蜜的味道包围了桌边的两个人。
“嫩乌龙叶子,蜂蜜,冰糖”沈清爵轻轻闭着眼,似乎在感受这茶的味道。
“将军可是唯一见过我这茶的人,头次就能闻出里面的加的东西,冰媛佩服。”
“你这是想说,我像是某种动物吗?”沈清爵面色冷淡,从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是打趣她。
谢冰媛忍俊不禁,似乎没想到将军能说出这种话来。
“叫我清爵就好。”她并非头次见过,以前她每次来找谢冰媛,都会喝上一壶这样泡的茶,后来去了北四州,叫来城中茶师一样一样如法炮制,也再没有这种味道。
“清爵……”谢冰媛猛一叫出这个名字,心下突然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似乎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字,十分熟悉亲切,却又说不上哪里熟悉亲切来。
“清爵今日来,所谓何事?”
沈清爵目光触及桌上围棋残局,白皙的手指拈了棋,如玉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好听的一声咚。
对弈,上一世常常如此,按理说谢老板一介伶人怎能比得过智谋无双的沈大将军,而事实是两位不分伯仲,沈清爵棋路大开大合锋芒毕露,谢冰媛心思细腻步步为营,沈将军想不到的点她能完美想到,沈清爵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杀的片甲不留。
谢冰媛轻笑,也执了白子坐在对面,不慌不忙落下一子。
窗外有风带着木莲的香气进来轻轻吹拂着两人的长发,两只手皆是修长白皙,腕凝霜雪,再加上两人的倾国容貌,汪福海斗胆从门缝里这么乍一看,还以为看到了仙人下凡。
“配,配啊”汪福海跟了谢冰媛这么多年,唯一觉得有人能配得上自家东家的人居然是同为女子的沈将军
“大逆不道,该打该打。”
半个时辰的功夫,两人已经下了一百多手,谢冰媛看着翻盘无望,把手中白子放下弃子投降。
“冰媛棋力微薄,让将军见笑了。”
沈清爵开口道:“不过是有故友棋风相似于谢老板,清爵这才略胜一筹。”
谢冰媛见她这么说,心中也舒坦了不少,自她下棋以来,似乎也只有她的师父能赢过她,她不知道前世沈清爵和她多下了两年棋,今天才能如此轻松地取胜。
“你这便随我进宫为师父弹奏吧。”
“?……”
“不必担心,这便走吧,有我在。”
坐上将军的鎏金黑顶轿辇,谢冰媛看着眼前渐渐放大的皇城心中恍惚,又想起师父来。师父教导她宫门深似海,最无情的是帝王心,她师父年轻时候也是红动一时的一代名角,而后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便游山玩水再也不曾扮装开腔过。
如今弟子,也要踏进这宫门了,不过师父放心,弟子天生薄情,一定能全身而退。
皇城守卫一看轿辇上的黑布鎏金,没有敢多加阻拦,赶紧退到一边放行。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时分,萧泰凉刚好留住几个议事完毕的重臣。宫里可无人能坐轿辇直到御前行宫,纵使萧泰凉破格准许沈清爵如此,到逼近殿前时,沈清爵还是带着谢冰媛下了轿。
候在殿前的公公急忙赶了过来,请神仙一样把两个人接进殿中。众臣见穿着白蟒袍的沈清爵一到,纷纷行李:“见过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