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被逼着往上运送物资的百姓们一个个缩在地面上抱头不肯动,任凭叛军士兵如何打骂他们也不肯起身,一名叛军将领怒不可遏的抽刀要砍人,刚刚直起身子,不远处爆开一颗炮弹,那叛军将领身子一僵,大叫一声道地。众人惊骇望去,原来他的后心有几个血糊糊的小洞,那是被炮弹爆开的钢柱打进去的。
这么一来,连督促搬运物资的叛军士兵们也吓破了胆了。
北城头上的石块和檑木很快用完了,但却得不到补充,守住城墙上的近万叛军士兵忽然发现,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官兵爬上城墙上方,只能在够得着的距离用刀枪招呼他们,那是绝对无法阻止他们爬上城头的。
在短暂的僵持过后,北城墙上出现了官兵的身影,一个两个,一处两处,待十几处被突破之时,就像井喷一般,被打压了近半个时辰的官兵纷纷冒上了城头。在付出了近五千兵马的代价之后,许泰用蛮力攻破了北城墙。
……
江面上的战斗很快演变成了一场追击战,战船总数占据优势,双方火器的数量不成正比,毛十八的指挥弥补了官兵在水战中的不少缺欠,最主要的是双方士气上的悬殊,导致战局成了一边倒的态势。
双方从中远距离的炮战很快演变成抵近的弓箭射击和肉搏,这正是宋楠所率兵马的强项。江彬虽然连水都不会游,但是他在船上厮杀却和陆地上一样凶狠,他的十几条船在靠近的时候被叛军集中炮火轰沉了两艘,剩余的全部冲入敌军战船阵营中。
江彬在船上的战斗有着简单的套路,在靠近每一艘战船时,都是江彬身先士卒纵身跃过两船之间的水域,率先将对方甲板上端着弓弩的叛军士兵阵型搅乱,后续的人手再陆续跳上来,直至将整条船上的叛军屠戮的一个不剩。为此江彬也付出了代价,士兵们死伤了数百,他本人两边肩膀上各中了一只弩箭,他也顾不得拔出来,倒像是肩头一边一个插着两面旗帜一般,显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正是他这种悍不畏死的陆地上冲锋陷阵的战法,让叛军数条战船成了无人的鬼船,因为船上的叛军全部都被他带着人杀了个精光。
王勇李大牛的战法则是另外一种方式,数百跟随王勇和李大牛的锦衣卫亲卫火铳营缇骑分坐两条战船,他们的战斗却不是靠肉搏,在进入火铳射击范围之内的时候,两船上的亲卫们便同时开火,将对方甲板上的叛军瞬间如割韭菜一般的割下一茬,然后趴在甲板上开始换弹药。然后再一声令下起身发射。虽然没有江彬的战法凶悍,但却最大限度的保存了性命。
江彬和王勇像是两条搅屎棍,将叛军战船弄得苦不堪言,也正因如此,正面毛十八的战船得以迅速接近对方阵型,叛军一触即溃败,很快变成了一场江面上的追杀战,在北城门告破后不久,叛军水军船只沉没二十余只,七八条成了鬼船,剩下数十艘再无心战斗,扯起白旗纷纷投降。
宋楠下令所有船只调转船头对准南城门,黑洞洞的炮火齐齐瞄准。
南城楼上,朱宸濠本来还起劲的擂鼓为江面上的手下士兵助威,但他的鼓声越来越弱,终于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擂鼓了。
“完了,全完了。”朱宸濠颤声长叹。
“皇上,咱们还有城墙呢,还有炮台呢,他们攻不进来。”刘养正白着脸给朱宸濠打气。
“报……!北城破了!”一名士兵奔上前来禀报道。
“啊?”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刘养正高声叫道:“王纶,快带人去增援,夺回北城,夺回北城。”
王纶舔着嘴唇道:“哪来的兵马?江上一万多兵马都没了,北城一万多看来也没了,西边一万多,这里一万多,咱们总共就这么点人,哪来的兵马去援救?”
刘养正叫道:“你是兵部尚书,不论如何,你必须要弄出兵马来,北城一破,其他的城墙要了何用?”
王纶长叹道:“刘养正,你觉得还有用么?”
刘养正瞪眼道:“怎么没用?你是何意?”
王纶看向呆呆站立的朱宸濠轻声道:“皇上,臣无能,未能协助你完成大业,今日之事已经无力回天,皇上多多保重,臣先走一步,在阴间在做君臣吧。”
朱宸濠默然无语,没有半分表示,王纶低声叹息一声,抬脚踏上城垛,纵身跃下城墙,啪嗒一声,摔在城下江边碎石之上,摔成一摊烂泥。
刘养正面如死灰,口中连连咒骂道:“这个胆小鬼,关键时候居然抛弃皇上,皇上!皇上!你莫要担心,臣亲自带人去夺回北城。”
朱宸濠低声道:“老夫人和爱妃的棺木停放在何处?”
刘养正结结巴巴道:“停放在城中惠明寺中,皇上你这是……”
朱宸濠抬脚便走,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下城楼,口中喃喃道:“朕……我……要去看她们,我对不住她们,我要去。”
刘养正本想跟着去,但又改变了主意,命亲卫跟随朱宸濠保护他,纵身跃上一座炮台顶端高声道:“诸位兄弟,不要怕,不会有事,安庆府城墙坚固,咱们还有炮台防守,东城的兵马已经去增援北城了,打退他们的进攻易如反掌,我们只需坚守南城,不要怕朝廷的官兵,他们都是纸老虎……”
“嗬嗬嗬。”奇怪的啸叫声从江面上响起,空气中被炮弹带过的热浪扑人耳目,城头的叛军士兵们下意识的缩头躲避。
烟尘过后,有人惊骇的发现,站在炮台上的刘养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空中瞬间爆成的一片血肉之花。一大堆头、胳膊、腿、碎肉、肚肠如漫天花雨一般纷扬而下,落得城头数丈方圆满地都是。
史载:朱宸濠叛军军师刘养正在安庆城头为宋夫人炮一发流弹命中,尸骨无存。
第八四四章是非谁能断
叛军士兵们焉有半分斗志尚存,朱宸濠不知所踪,刘养正尸骨无存,王纶投城而死,再无一人可担当首领之任,本来参与这场叛乱就是身不由己,其结果可想而知。
北城被破一刻钟后,面对江面上炮火的猛烈攻击,南城门叛军士兵们高举白旗打开城门投降,宋楠率一万八千兵马弃船登岸,疾风一般卷入城中,和许泰一南一北相向推进,叛军顽固分子的零星抵抗也只是垂死挣扎;伴随着东门马鸣的兵马终于攻破东城门开入城中之后,安庆府中的叛军彻底放弃抵抗,午时末,安庆府尽入宋楠掌握之中。
将领士兵们忙着清理城中顽固之敌,收押俘虏追捕逃散叛军将领之时,宋楠正带着人忙着找朱宸濠的身影,城破之后便没看到朱宸濠人在何处,在水泄不通的安庆府中,他是绝不可能逃走的。
很快,便有投降的叛军士兵告知了朱宸濠的去向,原来是去了城东惠明寺之中了,寺庙道观这等地方士兵们倒是不愿意去打搅,这年头信佛信道是潮流,普通士兵也懂得不要去打搅方外之人亵渎清净之地的道理,恐怕正因如此才没发现朱宸濠的踪迹。
宋楠立刻上马,带着汇合在一起的许泰江彬王勇李大牛等人奔往惠明寺,到达惠明寺左近,亲卫营兵马将惠明寺左近围得水泄不通,让里边的人插翅难飞;宋楠上前叩击庙门,不久后一名老年僧人哗啦打开了庙门,见到全副武装的兵马亲卫的阵势,那僧人很是惊慌。
宋楠微笑道:“大师莫怕,我等来此是擒拿叛乱之首朱宸濠的,有消息说他躲在惠明寺中,告诉我,他躲在何处?叫他出来投降,免得兵马践踏了寺庙清净之地。”
那老僧忙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姓宋?”
宋楠微笑道:“正是,大师如何知晓?”
老僧道:“老衲岂会知晓,只是那朱施主留了话,要老僧在庙门前迎候罢了,朱施主早料到宋施主将至。”
宋楠和身边众人对视一眼,回头道:“那朱施主现在何处?”
老僧道:“在后院禅房之中。施主请随老衲前来。”
宋楠拱手为礼,举步跟着那老僧往庙中走,后面一大堆亲卫和将领都跟着哗啦啦往里边走,那老僧回头皱眉道:“宋施主,可否让贵属留在寺外等候,佛门清净之地,贵使带着兵刃杀气腾腾,未免有些不太合适。”
江彬瞪眼怒喝道:“老秃驴,你想死么?你这寺庙窝藏叛贼头目朱宸濠,还他娘的花样多。信不信老子命人一把火烧了你这破庙?”
老僧吓了一跳,合什连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罪过罪过。”
宋楠忙制止江彬的骂骂咧咧,道:“你们都留在外边等着,佛门之地原是要收敛些。王勇和大牛随我进去便是,放心便是,那朱宸濠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江彬许泰等人无奈,只得盘腿坐在门口的青石上歇息,老僧面露感激之色,对宋楠连呼善哉,头前领路,引着宋楠三人绕过大殿往后院走去;惠明寺倒也不大,城中之寺占地面积有限,只片刻之间便到了后院禅房精舍坐落之处。
老僧在一座小院前站定,双掌合十道:“施主,朱施主便在此处,请施主自便,老衲不便相陪了。”
宋楠微笑还礼道:“多谢大师,贵寺诸位师傅请切勿出门,留在寺庙之中,外边乱的很,以免受到伤害。”
老僧忙点头答应,心里却明白,这是宋楠在警告他们莫要想着逃走,朱宸濠隐匿在这寺庙之中,少不得寺庙会受到牵连,不久后怕是要来人询问其中隐情。
老僧缓缓退下,宋楠看了看眼前的院门,伸手推动,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宋楠抬脚便进,王勇忙拉住宋楠道:“卑职先行。”
宋楠苦笑摇头,王勇是担心这里边有古怪,但宋楠心里明白的很,朱宸濠到这个时候,是绝对不可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的,他躲在这庙中恐怕也不是为了逃脱的目的,这座城中小庙是藏不住人的,怕是别有原因。
王勇头前进入院子,宋楠随后走进,禅房小院中空无一人,但正对面的禅房中烟雾缭绕,还可听到低沉的诵经和木鱼敲击之声,外边阳光太亮,看着禅房洞开的门中一片黑洞洞,看不清里边的情形。
王勇手按刀柄快步冲上台阶,站在廊下避阳之处眯眼细看,这才看清楚禅房之中的情形,一道黑色布幔东西拉住,布幔前的供桌上摆着两块灵牌,贡品果品摆了满满一桌子,显然是个灵堂。供桌两侧坐着两名僧人,一人诵经一人轻敲木鱼,供桌下方的火盆中,几片黄纸烧的殷红,一人垂首跪在火盆边的蒲团上,背对门外,动也不动。
走上前来的宋楠也看清了里边的情形,更看清了灵牌上的字,那是朱宸濠的母亲和爱妃的灵位,棺木送还之后,朱宸濠便是将它们安置在这惠明寺的禅房之中祭奠,时间上太仓促,连安葬也没来得及。
看着蒲团上那个背影,宋楠立刻认出,那便是朱宸濠。
王勇正欲喝问,宋楠拉住了他,示意他噤声,随即整整衣冠踏入门内,来到供桌旁从上面取了香点燃,捧着香火鞠了一躬,恭谨的插在香炉之中。又从一旁的竹篮之中取了一叠黄纸,投入火盆之中,用铁钳拨旺,烧的干干净净。
自始至终,朱宸濠都神色淡然的跪坐在蒲团上,默默看着宋楠做着这一切,待盆中纸钱烧的干净,宋楠起身之时,朱宸濠轻声道:“多谢镇国公拜祭我母和爱妃,您是唯一一个拜祭她们的人。”
宋楠起身来,在一旁的清水盆中净了手,缓缓转头道:“王爷节哀顺变。”
朱宸濠起身来,指了指一旁的两只凳子,待宋楠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沉默了片刻道:“没想到,你我再次见面竟然是这幅情景,当真做梦也想不到。”
宋楠点头道:“是啊,人生如梦,既虚幻,又充满着变数,谁能想到未来是如何呢?”
朱宸濠微微叹息道:“你是我朱宸濠命中的克星,若无你在当朝,我的大事便成了,可惜啊,你不是我这边的人,宸濠输的心服口服。”
宋楠沉吟不答。
朱宸濠道:“告诉我,当初我加意结交于你,为何你却始终敬而远之,难道你一开始便知道我的大事不会成功么?”
宋楠摇头道:“我又非神人,焉知事情的发展会是如何。事实上我对王爷的起初印象非常好,只是我这个人有些臭毛病,见不得人虚伪假装,当我看清楚这一点后,我便和王爷之间在无法亲近起来了。”
“我虚伪假装么?我对你可是刻意的亲近结交,何来虚伪假装了?”
宋楠轻声道:“假的就是假的,无论你如何掩饰,话语之中总是难掩骄傲凌人之气,那才是你内心中真实的想法。我这个人很敏感,看出了你骨子里的虚假。加之后来我得知了你对其他官员的拉拢手段,知道你城府艰深之后,我更是不愿与你深交了。我最怕跟老谋深算的人打交道。”
朱宸濠咬牙道:“你告诉我,若我朱宸濠成为大明之主,难道不比你忠心护佑的皇宫中的那个庸碌昏庸之徒更加的能让大明朝中兴么?那人做了些什么?这么多年来,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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