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鄱阳湖到南昌必经此地顺着大河往西,可直达南昌府的码头,王守仁攻下抚州之后派出王冕率两万兵马直扑南昌府,自己则带着一万兵马在这里设伏,这是标准的围城打援之策,在得知叛军回头救援之后,王守仁知道,唯有利用地形伏击叛军,才能有一战之力,若全员攻击南昌府,反倒会给叛军正面迎击的机会,所以他选择了围城打援。
天黑时分,经历漫长的等待之后,上百条战船的影子出现在视野之中,船上的灯火星星点点,上面走动的叛军的身影也清晰可见。在北风的鼓吹之下,它们雄赳赳的沿着南叽岛北侧的水道朝河口一带驶来,随着水道的繁杂和狭小,叛军的船只开始变换队形排成纵列,他们要分别穿越纵横的芦苇间的水道一直驶向岸边的河口再驶向南昌府。
王守仁面色冷峻,伏在一处芦苇丛生的滩涂高低之上,眼睛紧紧盯着这上百条船,当四五十艘船依次只进入芦苇荡水道之中之后,王守仁赫然起身,掀开身上掩盖的芦苇杆,手中拉开一张弓箭,身边的士兵动作麻利的给箭头上裹着的火油棉布点上火,王守仁嘿然大吼一声:“射击。”
数千只火箭如夜空中的流萤汇聚成数十条彩虹,一头搭在船上,一头搭在官兵们的弓弦上,只一瞬之间,芦苇水道之中便火光四起,四五十条战船上落下数百只火箭,扬起的风帆是最大的目标,只片刻之后,巨大的风帆便成了燃烧的圣火,涂了油的风帆起火燃烧,落下团团火球,将整座船只尽数点燃。
眨眼之间,湖面上便成了火红一片,仿佛朝霞升腾在鄱阳湖面上,映的天地绯色,美艳无比。
第八二一章如何抉择
瞬间遭受的攻击让叛军前锋船队措手不及,烧成火船的数十艘战船上的叛军士兵纷纷朝水中跳去,留在船上那便成了大烤活人;无人操控的船只顿时停顿下来,打着转横在狭窄的水道上。
船只本来相隔甚远,但事出突然,前方突发状况让后面跟进的战船也有些措手不及,船上军官赶紧下令降下风帆停止前进,并命桨手朝后倒划,饶是如此,十几条战船还是收势不及直接冲入火海地狱之中,顷刻间成了火海中的一捆柴薪。
叛军前锋军领军指挥使是被封为威武大将军的徐钦,正是他率领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攻占了南康九江和安庆,这次回援他也是叛军的急先锋,这三百多艘战船正是由他来指挥的。
前方火起之时,徐钦的指挥船尚在七八里外的湖面上,见到前方遇到埋伏,徐钦当即下令,命战船收缩阵型摆出战斗姿态,以保护后方心急赶来的朱宸濠乘坐的龙舟旗舰。
“报大将军,芦苇荡水道之中有官兵设伏,具体敌情尚不明朗,但根据敌军发射火箭的规模估计,当有万人之多。”手下副将赵贤从前方一艘战船上伸过来的跳板上一跃而下,心急火燎的禀报道。
徐钦抽了口冷气,万余人埋伏在芦苇荡中,这是王守仁的主力啊,这厮胆子当真不小,早前得到的消息事他们拿下了抚州,没想到这么快便来到鄱阳湖设伏,这是算准了大军将要从此处回援南昌府了。
徐钦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一面下令所有战船做出防御姿态退回湖面,一面下令调转自己的船头和后方朱宸濠旗舰靠拢,禀报此间情形。
二十余里之外的湖面上,朱宸濠也接到禀报,前方战船燃烧引发的芦苇荡大火在夜晚清晰可见,朱宸濠立即下令停止前进,派小船去前方刺探情形。不多时,徐钦的战船行驶到近前,上了龙舟之后将前方情形详细禀报之后建议道:“皇上,王守仁在前方设伏,如今芦苇荡已经烧成一片火海,咱们欲从河中溯流前往南昌怕是不成了,敌在暗处我在明处,尚不知王守仁有何诡计,卑职建议改道往西,直接从昌邑登岸,改从陆路增援回到南昌府。”
朱宸濠恼怒道:“王守仁怎地动作这么快?昨日还说刚刚拿下抚州,今日便出现在此地,这厮生了飞毛腿不成?那南昌传来的消息为何说王守仁的兵马在南昌攻城?到底哪一个消息是真?”
刘养正拱手道:“皇上息怒,这分明是王守仁分兵之计,前方的伏兵是一部分,南昌府外的兵马是另一部分,这厮既然分兵,那么两处的兵马数量定不会多;依臣之见,该横扫过去,歼灭前方的敌军,而不该改行陆路,那样起码会耽搁一日时间。王守仁攻城的兵马定是希望我们拖延时间,好让他能从容攻下南昌府。”
朱宸濠愁眉不语,徐钦却叫道:“军师,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没见前方连芦苇荡都着火了么?你让我的船去送上去当柴禾么?”
刘养正摆手道:“这火虽阻挡了我们的去路,但对对方也是一种威胁,芦苇荡起火蔓延,伏兵焉能藏得住?他们只能被迫退上岸边;河道上的火船大可命水鬼去凿沉或者命铁头船顶开一旁,让出河道来。稍候片刻芦苇过火之后便会熄灭,我大军便可畅通无阻了。”
朱宸濠点头道:“军师说的对,王守仁没多少兵马,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咱们大可不必理他。虽烧毁了几十条船,损失了些人手,但当务之急还是救援南昌。南昌府一失,我们的老窝便被端了,诸位的父母妻儿还在南昌吧,那可不是朕希望看到的。”
众人纷纷点头,这一回意见难得的得到了统一,徐钦也无话可说,刚转身踏上跳板回船,便听着天边羽翅破风之声响起,扭头看去,黑沉沉的天空中两个小黑点迅捷而至,落在甲板上的一只木笼上方,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那是两只传递消息的军鸽,朱宸濠特意训练了数百这种军鸽,便于斥候传递消息打探军情,包括他去京城,都是用信鸽传递消息,可谓是方便之极。此刻在水面上,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更是快捷。
两只鸽子一只翅膀上涂着白色的颜料,一只涂着红色的颜料,那是用来区别查勘的范围的,红色的是江西左近的斥候放归的,红色也是警告急迫之意,越是离得近便越是紧迫,倒也不无道理。而涂着白色颜料的信鸽则是在外围打探的斥候,朱宸濠为了掌握官兵动态,派出了上百斥候深入周边各州府,有的远在河南境内,数百里之外,便是为了及时直到官兵到来的情报。
亲卫将鸽子抓住,取下他们脚下的小竹筒递给军师刘养正,刘养正不看则罢了,一看之下顿时色变,口中惊呼出声。
“军师,怎么了?”朱宸濠皱眉问道。
“大事不妙,皇上请亲自过目。”刘养正将两字条递给朱宸濠。
借着龙舟上的红灯笼,朱宸濠清清楚楚的看到字条上的字迹,虽然斥候们都是大老粗,写的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但字却是认识的。
一张字条上写着:“敌五千精骑从大名府入开封府境内,现已在开封府南九十里处昼夜奔袭。”
另一字条写着:“敌大军正经山东过河南直扑而来,敌军外围斥候防范甚严,兵马具体数目不详,但声势浩大,疑为官兵主力。”
朱宸濠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脚连撑,撑在一旁的廊柱之上,这才站稳了身子,默默将纸条递给‘群臣’传阅。一时间满船寂静,唯听到鄱阳湖之水轻轻拍打之声,远方噼噼啪啪燃烧的芦苇荡起火之声,以及隐隐的落水士兵惨叫呼救之声。
“五千骑兵已经到了开封府以南九十里,照这个速度,一天一夜便可抵达九江,五千精锐骑兵,九江是守不住的,除非我们分兵去守九江;九江不能丢,丢了便被扎了口袋了。”兵部尚书王纶忧心忡忡的道。
李士实也道:“王大人说的是啊,皇上,九江乃是我江西连接长江通道的门户,九江在,哪怕陆路封锁,我大军照样可由水路畅通无阻,丢了真的成了瓮中……瓮中那个……咳咳。”
想到瓮中之鳖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李士实赶忙住了口。
刘养正忽然冷笑一声道:“两位大人的言外之意是要分兵死守九江了,莫忘了,敌主力已经从山东直扑而来,九江如何能受得住?就算分兵去守,我们又有多少兵马能挡住朝廷主力大军?朝廷这一回起码十余万大军前来,若还拘泥于守住九江,困守南昌,那可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现在的情形需要作出决断,要么死守九江南昌,跟朝廷大军决一死战,这么做的成算不足百中之一,要么……”
刘养正迟疑了一下,皱眉不语。
朱宸濠颤声道:“要么如何?你该不会要朕去投诚吧。”
刘养正忙道:“臣岂会提这种建议,臣只是要说,要么索性鱼死网破,咱们立刻调转船头顺江而下进攻南京,只要拿下南京城,形势立刻便可逆转。皇上不要拘泥于南昌一地,这里虽是您发迹之地,但也并未不可丢弃。今日之弃使为了谋大事,成大业。占据南京之后,扩招兵马,平定江浙,之后再将长江以南荡平,南昌还不是要回到皇上的囊中么?若一味拘泥于此,一旦朝廷主力赶来,拿下南康和九江,我们便不得不被迫与之死战了。东南西南东边西边都无立足之地,绝无可退之地,正好利用朝廷主力直扑江西的契机进攻南京才是上策。”
朱宸濠抖着手在下颌的胡须上摩挲,放弃南昌好比割去他心头的肉,这里是他的老巢,他经营数年,无论人脉财物尽在此处,在南昌他便是皇帝,离开南昌他便没有了自信;但刘养正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如今的情形下,留在这里便是等死,虽然大军扩充迅速,起事之后已经发展到九万多兵马,但和朝廷大军相比,实力还是相差不少。再加上周边州府零星卫所兵马的聚集,困守南昌绝对是死路一条。
这个决定不好下,这需要壮士断腕的决心。
第八二二章幡然醒悟
刘养正的一番话也让李士实王纶等人赫然警醒,回援南昌是他们的主意,但此一时彼一时,此刻的情形尾实难以决断,若当真被官兵围困在江西一隅,覆灭将是迟早之事,这绝非耸人听闻。
当初的建议除了因为朝廷大军尚未发动的原因之外,还有这他们个人的小算盘,南昌府中有着他们的妻儿老小,有他们的田产宅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后路被抄,妻儿老小落入王守仁之手;现在看来,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些东西可能都要放弃了。
“皇上。”王纶沉声道:“军师所言极是,朝廷大军旦夕而至,此刻回援南昌,击退王守仁自然是易于之事,但时间上却是给了朝廷大军困住我们的机会。若时间充裕的话,击溃王守仁再回头攻击南京固然可行,但朝廷大军既已过山东直扑而来,恐怕三五日内将赶到九江对岸长江之北。成大事不拘小节,若拘泥南昌府的得失,恐将形势大恶,致纵身之恨。”
朱宸濠双目发直道:“难道朕便这么放弃南昌么?大军钱粮,王府家眷,还有你们的妻儿老小怎么办?”
刘养正道:“皇上,此事并非不可为之,皇上可立刻传旨于留守南昌的宜春王以及龙虎大将军万锐,让他们率所有留守兵马,携带粮草财物保护王府家眷和相关人等突围出城。留守兵马逾两万,围城的王守仁兵马也不过两万余,若决意要走,王守仁也拦不住。我等再派一万兵马接应,战船三百在鄱阳湖口待命,只要物资人员上了船,便可顺流而下追上大军。到那时猛攻南京不破不休,也再无后顾之忧了。”
朱宸濠微微点头,侧首问其他人道:“你们认为这么做成么?”
李士实道:“臣以为军师所言恳切,这也是两全其美之策,只是拨三百战船接应于此,并分兵一万。我大军仅剩战船四百艘,南下进攻南京兵力略显不足。”
王纶道:“事急从权,也只能如此,左近大小船只尽数征用,已经无可用之船了四百兵船可携五万大军南下,攻下南京当无问题。”
刘养正道:“现在不要去想这些,无论如何南京必须攻下,攻克南京城则生,不克便事败,绝无退路。皇上和诸位大人要明白这一点,下定决定,不顾一切才是。”
朱宸濠终于咬牙立下决心,沉声下令道:“传旨,后军便前军,调转船头连夜出鄱阳湖进攻南京城,命人急速混入南京城与金吾卫亲军卫的三位千户接洽,要他们以军鸽禀报南京城内情形,特别是朝廷兵马的战斗布置,待我大军兵临南京城外之时,要他们在城中里应外合一举夺下南京城,不得有误。”
众人齐声应诺,一时间哨船四出,军鸽破空,将军令迅速传达下去。绵延二十余里的庞大船队立刻掉头,降帆摇桨朝长江之口而去。三百艘兵船缓缓朝鄱阳湖西岸靠拢,待抵达岸边之后,万余叛军涉水上岸连夜赶往南昌府接应即将突围的留守兵马。
……
南叽岛之侧的芦苇荡大火依旧在蔓延,大量枯黄的芦苇借助风势烧的热烈凶猛,正是王守仁所期待的那种情形,在这种情形下,通往南昌府的河道是无法通行的,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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