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新春佳节之时,打搅了诸位和家人团聚的时光,我甚是不忍,可是没办法,谁叫我们都是当差之人,总是身不由己的。都坐下吧,喝些茶水,我有要事告诉你们。”宋楠缓缓开口道。
孙玄笑道:“大人何必客气,这么多年来大伙儿也习惯了,咱们锦衣卫哪有什么年节,大人贵为国公爷,还不是一样要跟我们一样大过年也要操劳么?”
侯大彪道:“是啊,大人何必跟属下们客套,若无极为重要之事,大人也不会亲自召集我等前来。大人便明说吧。”
宋楠点点头道:“好。既如此,我也不绕弯子了,确有一件事要告知诸位,在说出这件事之前,我告诫诸位,此事只能放在心里,绝不可泄露半个字。另外今日交代的事情,你们也要挑选最为忠心可靠的手下去办,若是走漏了消息,后果将极为严重。”
众人神色一凛,均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生恐有半字遗漏。
“皇上生病的消息你们都知道了,皇上的病很是严重,昨日我带着英国公府的李神医前去诊断,李神医亲口告诉我,皇上怕是熬不过今年春天了。”宋楠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意思是说皇上快要驾崩了么?这消息无意是爆炸性的,所有人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你们都明白,皇上对我不错,皇上病情如此严重,我却无能为力,心中甚是难过。但人总有一死,就算是皇上,命该如此也是毫无办法。现在的问题是,若李神医诊断无误,皇上的病真的好不了了,朝中的格局将会如何?或者小一点来说,我锦衣卫衙门的未来将会如何?这一点想必不难揣摩。”
众人静静无声站立,心中却是起了狂风暴雨,宋大人是皇上最为宠信的大臣,从皇上继位起,宋大人便执掌锦衣卫衙门,当中虽经过很多波折,但这个代表着皇上的信任的职位便从来没有易手过。一旦皇上驾崩,新皇是肯定不会让宋大人还坐在这个位置的,换了新人来当指挥使的话,自己这些被宋楠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恐怕也都要挪挪位置了。运气好能混个闲职养老,运气不好的话,要是被人刻意寻衅找出任上的错纰之处加以弹劾,更是连官爵都保不住,还有可能革职蹲大狱。
“大人,我等的事情都是小事,大人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恕卑职斗胆,若换了新皇,大人在朝中的地位恐受影响,这才是需要担心的。”孙玄沉声道。
众人一下子清醒过来,担心自己有什么用,现在要担心的是宋大人的地位才是,只要宋大人不倒,自己这些宋大人身边的人便不会有事;头顶上只要那棵大树还在,刮风下雨烈日酷暑便有挡风遮雨乘凉的地方。
“孙镇抚说的是,大人是朝廷的功臣,就算皇上驾崩新皇即位,大人的地位恐怕也是牢牢不可撼动的吧。”侯大彪道。
宋楠呵呵而笑道:“这世上没什么是牢不可破的,我确实有些功劳,不过说句难听话,我是正德朝的功臣,换上一个新皇,我于他没有丝毫的功劳可言。对他有功是那些将他推上皇位执掌大明江山的人,你们切莫抱着这种幻想。”
孙玄眉头紧锁,低声道:“大人有何打算?只管吩咐下来,既然情势如此危机,咱们不能干坐着,总要做些什么。”
宋楠点头道:“这便是我今日叫你们来的原因,昨夜我去了英国公府和英国公商议了一宿,我和英国公一致决定,不能任由这些人各自为了各自的利益胡来。如今内阁杨廷和推出了兴献王之子朱厚熜为皇太弟的人选,太后也推出了宁王世子过继为皇子的意见,各方都在积极为自己争取政治资本,说句难听话,他们都在等着皇上驾崩的那一天。无论他们谁得逞了,我们将来的日子便很难过了,鉴于此,我们必须做出应对。”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隐秘之事,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朝中对新皇人选的争夺已经开始了,看似平静的朝堂上原来早已暗流汹涌,各人都在为着将来开始打算了。
“宁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清楚,他和我之间早已撕破脸皮,我锦衣卫也掌握了他的一些不可告人之事,他的儿子若是成了新皇,他必会第一个拿我锦衣卫开刀。所以,我不能让他得逞,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他掌握大明社稷。我已经向皇上上奏,皇上允许我们开始全面调查宁王这些年在南昌所做的勾当,这一次你们要派出精兵强将,将之前衙门中接到的关于宁王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众人纷纷拱手道:“遵大人之命。”
宋楠道:“具体的分工你们自行商定,时间紧迫,务必于十日内查清事实上报,初十日若不能查出些有用的东西,皇上便无法改变主意,早朝之上便要宣布立嗣的人选了。行事之时要小心谨慎,既要查清楚,但也要不留把柄,必要时……必要时你们可以果决处理。”
“卑职等明白了。”众人均知果决是何意,无外乎该杀便杀,不用手软,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罢了。
“孙镇抚,我想见一个人,你去安排一下。”
孙玄脑筋极快,低声道:“大人要见的人是赣南巡抚王守仁么?”
宋楠点头道:“是他,上次你不是说他知道不少秘密么?我们锦衣卫暗查宁王的时候他也在查,他身在江西,没准比我们知道的更多,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我要见见他,你亲自去请。”
孙玄道:“不用去江西,王守仁家眷在京城,相比人也在京城,卑职去打听他的住址便是。”
宋楠微笑道:“那就更好了,这人脾气犟,若在江西也许他根本不愿来京城见我呢。”
第七八五章善者不来
京城正东坊西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弄,名之为薛家胡同。盖因某位姓薛的名人或是大官的故居曾在此而得名,实际情形也无人得知。
只是这胡同中住着的十几户人家都已经不姓薛了,而且巷弄狭窄老旧,两旁的房舍也是老房子,墙壁上带着湿湿的斑驳印记,缝隙中还有不少被冰雪摧残的枯败的小草,湿答答的黏在墙壁上。巷弄中的主色是灰白色,加上穿过巷子的寒风呼呼,立于此处,心中感觉很不舒服,只想快些离去为安。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在这个破败的巷弄之中,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而且这些人个个都不是百姓的打扮。他们中有的儒衫方巾,有的华贵雍容,有的穿红着绯,大致可判断出他们的身份,为官者,富贵者,读书者皆有之。
所有的人都来往出入于巷弄尽头的一道古旧的院门之中,而那里也是这巷弄之中唯一颜色不同的地方,从院墙上头冒出的青翠蓬勃的翠竹一片,那是这灰白冰冷的巷弄中唯一鲜活的地方。
宋楠一袭棉袍站在巷子口,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儒生,来来往往的众人也没认出眼前这个棉袍青年人便是当今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宋楠。
“那宅院便是王守仁在京中的宅第?”宋楠低声问道。
身边打扮成普通老者的孙玄点头道:“是的,王守仁在京中的宅第仅此一间,看这来往的人川流不息,应该是没有错了。这些都是慕名而来聆听他的教诲的。”
宋楠点点头,迈步踏入巷子里,跟在两名儒生的身后走向那座青竹摇弋的宅院,多年前跟王守仁虽然早已照过面,但那时候王守仁还只是王守仁,兵部的一名小吏而已,如今自己成了大明镇国公,王守仁也没闲着,除了功名上比自己不如外,却已经成了一方学术领袖了。
事实上,此刻宋楠的心里对王守仁还是挺钦佩的,自己的成功固然是有五百年的见识为底子,而王守仁则是实打实的靠真本事,哲学理论上的东西从来不是宋楠的强项,王守仁能够创立一门和程朱理学相并立的哲学学说,无论在哪个角度上来看,此人只能用两个字形容:牛逼!
前面的两名儒生来到简陋的院门前忽然停步,相顾整理起衣衫仪表来,倒像是要去拜见老丈人一般,两人弄了半天相互端详觉得合适了,这才踏上台阶轻轻叩门。
院门吱呀打开,一名青年仆役探出头来,两名儒生行礼道:“叨扰了,山东陈万方李呈原前来拜见阳明先生,还请尊驾代为通报一声。”
那仆役还礼道:“不巧了两位,先生已经准备午睡了,一上午来了十几拨人,先生累了,两位要不改日再来吧,先生这几日都没休息好。”
两名儒生面露失望之色,但还是拱手谦卑道:“原来如此,那我等便明日再来拜访,叨扰叨扰。”
奴仆道:“多谢体谅,明日请早。”
两位儒生再施一礼转身下台阶和宋楠擦肩而过,门中那仆役也已经看到了宋楠和孙玄两人,疑惑道:“两位也是来拜见先生的?先生此刻不见客了。”
宋楠微笑道:“我二人有要事拜见阳明先生,不知可否通禀一声。”
奴仆摇头道:“怕是不成,先生劳累的很,再说先生的规矩你们这些人不是不懂,午后是先生小憩的时间,下午先生有公务和著作要忙,那是绝不见客的,两位还是请回吧。”
说罢缩回头去便要关门,孙玄踏步上前,伸手横在门缝里不让那仆役关上门,那仆役怒道:“怎地如此无礼?”
孙玄还未发话,宋楠已经递过去一张纸去,那是一百两的一张银票;那仆役眼睛发亮,口中却道:“这是作甚?这是作甚?”
宋楠微笑道:“劳烦通禀一声,就说有个叫宋楠的学生来拜见,如阳明先生不见,我们扭头便走。不论见与不见,这点小意思都给你,辛苦兄弟了。”
那仆役盯着那百两纹银的银票显然有些挣扎,既对宋楠这种裸的诱惑愤慨,却又被百两纹银的巨款吸引,需知他一月工钱仅有三两,只需手一伸,便等于白得了三年的工钱,家里的日子立刻翻天覆地了。
“罢了,你不肯我也不强求,明日早晨我们再来便是,免得让你为难。”宋楠笑着缓缓将银票从门缝往回抽,眼见那银票就要离自己而去,仆役终忍无可忍,伸手闪电般的一抓而过,一把揣在怀里,说一声:“稍候。”之后回身疾走。
宋楠微微一笑,看着那仆役的背影似是自语道:“不过尔尔,看来没那么神奇嘛。”
孙玄疑惑道:“大人何意?”
宋楠道:“我是说,阳明先生连自家的一个门童的贪欲都不能耳濡目染的摒弃,外界盛传他的心学如何如何,我却是有些见识到了。”
孙玄哈哈笑道:“您这也太那个了,那有这么检验的,不过说来也是,身边之人都不能熏陶,怕是有些难以自圆其说。”
说话间院内脚步声响,那仆役匆匆而来,跑的气喘吁吁,来到宋楠孙玄面前难以启齿的道:“两位,小人通禀了,先生说不见你们。”
孙玄愕然道:“不见?”
“是的,先生说不见你们。”
孙玄怀疑道:“别是你吞了银子没去通报,只是跑去做做样子吧。”
那仆役怒道:“说的什么话,我是那样的人么?这位公子刚才可说了,无论先生见与不见着银子都给我的,我可是确确实实通禀了先生。”
孙玄道:“你说了宋楠这个名字么?”
仆役道:“说了啊,先生说,别人都可破例一见,唯有这位宋楠来,却是坚决不见。”
孙玄看像宋楠,宋楠略尴尬的苦笑摊手道:“看来我在人家心目中的印象不好,没法子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这么惹人厌。”
孙玄道:“那现在怎么办?”
宋楠笑道:“还能怎么办?硬闯呗?给脸不要,那就不给脸了呗。”
说罢伸手一推,将两扇大门推得哐当大开,抬脚便跨过门槛去,那仆役惊叫道:“你们,你们好大胆,敢硬闯阳明先生私宅么?你们是什么人?”
几名仆役也从院中各处奔来,各自吆喝着叫嚷。孙玄伸手入腰间掏出一块腰牌来高举道:“大明镇国公宋楠协同本人大明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孙玄来见赣南总督王守仁王大人商谈公务,都给我退下。”
身份一亮明,仆役们差点吓尿了裤子,一个个讪讪徘徊不敢靠近,两名机灵的早已去内宅通报王阳明,宋楠负手迈步一路进入正厅,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摆手道:“王大人家里待客没礼数么?怎地没人来上杯热茶暖暖身子?”
一名仆役忙去沏茶,刚摆在宋楠面前,便听厅后传来威严的咳嗽声,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道:“镇国公和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上门,可是老夫犯了什么大事不成?”
话音落下,帘幕掀起,一名四十许人黑袍男子出现在厅中,宋楠抬头打量,一张方正的面孔,浓眉大眼中依稀看出当年的样子,只是脸上皱纹不少,胡须也遍布腮边唇周,老了许多,但却浑身透露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和自信来。
这便是当世大儒王守仁,一个直到后世都被津津乐道,享受他人尊崇的大思想家大哲学家王守仁,便活生生的双目喷火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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