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必了。”白凤冷冷道。
赤练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仗着白凤重伤无法迅速挪移,与之恶斗起来:“什么叫做不必了!你知不知道你会因此丢掉一条命?”
白凤淡蓝的瞳孔中投射出疏淡的光,就像顽固不化的千年冰山之雪:“我说不必,就不必了。”
赤练火大,伸手要强行查看伤势。白凤怕伤到她,胡乱应付这番强攻,竟猝不及防下被点住了穴道。
赤练也是一脸寒霜,淡淡道:“你从来就不会知道,你受伤了,也是有人心疼的。所以,你的伤口从不敢示人,你怕,丑陋的伤口会惹来不屑的嘲笑!”
白凤动动薄薄的嘴唇,没有反驳。
他别过头,惨淡地笑了。他知道,赤练只是不知道他伤势有多严重,所以才会说的那样冠冕堂皇。如果可以,他早就飞离湖面,独自找个地方舔舐伤口了……
“竟……”赤练看着白凤渐渐结痂的创口,语不成句。白凤,已经没有双脚了,白凤,再也不能飞了。
“怎么,你觉得我应该把这种丑陋也向你展示?我已经是个废人,放弃我吧。”白凤眼角的嘲讽之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浓郁,就像是嘲弄他将来的命运一样。
赤练仰起头来,第一次在人前泪流满面。白凤的心好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原来,还有不为卫庄而哭的赤练啊……
他淡淡嘲讽:“怎么、后悔拉我下去?”
赤练默不作声,低头细细抽噎起来。
白凤愀然不已,擦过她脸上的泪水,轻轻道:“不怪你。你不说,我也会下去救你,我……是自找的。”
赤练右手颤抖着,浅浅敷在他左腿伤口上,抬头轻轻问:“疼……疼吗?”
白凤黯然看着她,她的眼睛真美。那扇弯弯的睫毛下,总是会流露出春水一样令人绝望的甜蜜神情。
不要看,红莲,你只需要看着他的背影。我看着你的背影,就好。一阵强风刮来,白凤轻轻跃上大白鸟,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谁说的,失去翅膀的鸟不能飞的最快?凤凰就算折了双翼,也是最凌厉决绝的鸟,又怎么会落地?
光手上功夫也比不过吗?
一瓣荻花,轻轻摇摇落在她掌心,气流一晃,又遽然飘走了。
是啊,他怎么可能被强迫?任何人拼尽全力也无法点住他的穴道,因为他死都不会受制于人。
赤练心里空了一大块,白凤,这个一直守护着自己的男子,要离自己而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六
【六】
白凤这次驱使着白鸟飞的更高。不能落地的鸟,就只能一直飞、一直飞,落地就是死。
他俯视着地面星罗棋布的湖泊,怆然咳出一口血。
要不是生命将近,失去腿又怎样,他怎么可能离她而去?
白凤想要回到最初的韩国。听说那座雀阁还在,那个等着百鸟来朝的温婉女子早就死了,他也将继承她的能力,呼唤百鸟,然后涅槃,或是死去……
不管哪样,都比现在快乐。
墨鸦说:任何鸟,都不能一刻不停地飞。
他想要打破这个诅咒,要么死在空中,要么活在云端。他在空气中感受着气流流向,即使不用脚,也能准确地凭风而御。他,白凤凰,没有翅膀,也是名副其实的鸟类。
一切恍惚如昨。
雀阁又换了主人,猎人变了,猎物也变了。
白凤乘鸟看着空空如也的琴案,默默思索着弄玉当年弹琴的样子。白凤并没有接触过琴弦乐器,他能懂,只是因为他想到的,恰好与鼓琴的人相同。
没有谁能听懂弦歌雅意。
那首无音之曲,会引得寒鸦来朝,因为,那是语言,一种鸟类听得懂的语言。
而琴,是没有语言的。
白凤谛视星空,感受着苍天呼唤万物的声响。白鸟不安地左右摇摆。
片刻后,成千上万的飞鸟哄城出动,以汹涌之势要将住在雀阁里的人驱逐出去。侍卫不敢靠近,让出空间,想要看看将会有怎样的奇景出现。
白凤坐在琴案前。一挥手,无数的羽毛降临,跟着无火自焚。
百鸟来朝,不过是做做样子。他的来历很不寻常,似乎跟道家和阴阳家都有一点瓜葛。知道的人不多,连同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谁。
他要用的是阴阳家的禁术,以天地之火,锻造出一个全新的白凤。凤凰涅槃,要用自己的生命来赌。
“着火了!快看着火了!”
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与这数不清的鸟类相抗。也许,等着它们被这莫名的火烧死更好。
烈火加身。白凤闭眼不去看全身上下的淡蓝火焰。
湖底的光晕早已灼伤他的内腑,强撑着挣破巨珠的吞噬后,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拼死逆光逃出来的原因。
谁知……赤练那个笨蛋!
雀阁的火从上至下一层层烧了过来。浓烟滚滚,百鸟在上空尖叫不绝。
火已经将白凤吞噬。涅槃,从无人敢用的禁术,他今生不得不用。内火和凤火以他的身体为媒介,开始互攻。
白凤皱着眉头,不去理会加在肉身上的疼痛。墨鸦曾说,快到了极致,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现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剑圣盖聂、流沙主人卫庄,还有轻功无人能敌的白凤,都不曾真正随心所欲地活过。
不得不效力于大将军的少年岁月,白凤极其厌恶自己,杀了那么多人,早该麻木的,却还是见不得鲜血。弄玉死去那一刻的眼神,他甚至怀疑是解脱。
凤凰涅槃,不为重生,而在于超脱。
而现在,自己又在干什么?白凤身上的白衣早就化为齑粉,皮肤或红或蓝或黑地变幻着。
“五内俱焚,滋味也不过如此嘛!”白凤撑着不让自己有任何动作,心里默道,“红莲,卫庄受过的痛苦也不过如此嘛!他受得,我也一样受得。”
白凤未吭一声,静静承受着越发狂霸的冲击和挤压,七窍受不住,开始流血。
慢慢的,这两股火开始妥协,接触,尔后混而为一。白凤觉得体表有什么东西脱落。两扇纯白的羽毛自他肋下生出,他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大鸟,可以用双臂挥出巨大的气流。
涅槃了?白凤不能自持,从焦黑的雀阁中一飞冲天!
底下有人在惊呼:凤凰!白色的凤凰!
他俯首看去,也并不奇怪。这种无需凭恃的飞翔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看着自己的手幻化成一条星光带,而双腿……
白凤勾唇一笑,似乎无恙了。
他静立在茫茫东海之上,回望桑海城,心中无限感慨。赤练,会不会以为我永远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
【七】
初阳泣血。
赤练踉跄地回到客栈内。她自然已经无法查知白凤动向,不过……
总要找到办法治好白凤的腿伤,不然,那个骄傲的男人是不会回来的。
溶血,并不是不可解的毒,但是他已经错失治疗良机,失去的血肉根本就无法恢复。难道、要像墨家班大师或是公输仇一样安上机关?
不!赤练猛地抬头,咬牙看着天上飞翔的白鸟。他,怎么能接受自己残废的命运!他们是杀手,非强即死,白凤,万无可能失去双脚。
赤练眼里浮出赤红的血色,她突然想到一个极其可怕的传说——血煞,以血还血,以肉换肉,百试一成,累骨成山!
百试,也许并不止一百遍。施术者要受到术法反噬,由血煞取走一部分肉体。她倒瘫在地,抚上自己的脚踝,轻轻抖了起来。那地方,极有可能就是相同的部位。
卫庄大人不知道会不会见怪?不,白凤的实力强于自己,这笔买卖对他来说是很划算的。
赤练召集流沙各个杀手,嘱咐不得用桑海城的水和食物。剩下的,就只有等了。
桑海城并无异样,那些施了术法的水已经渗透到食物当中,不知道过多久才会发作。
三日之期已到。
“你说,白凤的腿废了?”卫庄说话声音还是那样无怒无喜。
“确实这样,是受我牵连。”
“哦。”卫庄沉吟了一瞬,转身便走。
“等等,卫庄大人!”赤练忙叫,“与阴阳家一战势在必行,不知道是否允许赤练用血煞换回一个全新的白凤,以助大人?”
卫庄的背影沉稳如山,沉默似冰。赤练有丝惊惧,不禁后退了一步。
“你说,你要用血煞?”卫庄转过头来看她。
赤练颔首:“是的,卫庄大人。”
“那便用吧!”卫庄全身威势尽发,赤练明明得到了肯定答案,却觉得卫庄发怒了。
血煞,宫廷禁术,原是殷朝寺人所创。寺人是被阉割的内宦,为了恢复身体的完整,就创了一套功法,对别人施加一样的刑罚,移花接木。但是,对方必须是心甘情愿配合,如此才能完美契合。
知道这种秘术的人并不多。赤练就是其中一个。但白凤是男人,骨骼结构与自己有很大不同,只能三人同时进行了。
她这两天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以家眷相威胁,不怕他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这也要等白凤出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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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血的密室。
赤练惊恐地发现,与虫蛇为伍的自己居然也会恐惧血液。
关在这里的,都是监狱里的死刑犯和奴隶。有些人早就受过刑罚,残肢断腿,正好用来试验。她不想因为自己引起恐慌,这些人是借她的安排逃出来的。
不管她做什么,这些死囚只会对她感恩戴德。
“上一对的血煞明明已经成功了,为什么、又失败了?”赤练喃喃自语。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谁?”赤练感觉背后的危险在接近。
“因为血煞根本就不会有用!”
她听出来了,那是上次术法中成功获得双腿的孩子。她刚想回过头,一柄气刀就抵在脖子上!
“原来,是我低估了星魂大人。”
“你应该庆幸它没用,否则,你可能还未对白凤施法,就已经失去双腿了。”
赤练闻言猛悟过来!这套理论本身就有致命的缺陷——施术者的肢体补偿给受术者,受术者换给断肢者……成功一次,一切就成了定局,怎么会有试一百次的可能?
真是太傻,居然连这个都忘了!
“我可以让你选择自己的死法。”星魂已经恢复了原样,显然他很喜欢这里的阴气。
赤练看了一眼不断有血滴下的密室,眼中腾起一层水雾,该结束了。她闭上眼睛,准备静等死亡的来临。她平静地抱膝而坐,将华而不实的发束一一解开,以指为梳,一遍一遍梳整齐。
在韩国,有一个传说,那是晋未三分之前就有的。是说,河里的神每年都要享用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有一个很美丽的姑娘叫“竹君”,这一年她被选出来沉到河里祭祀河伯了。要是其他的姑娘,早就吓得大哭起来,可是竹君没有。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做河伯的新娘。等到狂风起时,人们就知道河伯来了,于是放下她回家去了。
竹君开始解开发髻,解开衣裳,抱膝坐到河边。河伯来了就问她,这是干什么。竹君回答说,河伯养育了我们这方人,我们就都是河伯的子女,如今河伯要求反哺就像子女尽孝一样理所当然。但是霸占自己的女儿是要乱伦的,所以,希望河伯将我重新变成婴儿模样,愿意用血肉之躯回报。河伯无言以对,于是说,我没有能力将你恢复成小时候的样子,但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将不再霸占你们的女儿。于是该地的活人祭慢慢消失了。
这是祝愿的姿态,祝愿自己叶落归根。
白凤现在就看到了这么一幕。头一回,他觉得妖媚的赤练还是很纯洁的。她美丽的雪白身体让她看上去就像一片平静的羽毛。
赤练的意识已经失去了。星魂似乎很欣赏她的死法,甚至不打算上去补上一记气刀。
他想要把她变成活死人傀儡。
白凤惴惴不安地一跃而下。他不敢确信是否能够带着赤练逃脱星魂的控制。但是,总该要试一下。
星魂也不收回术法,偏首看着白凤:“哦?”
白凤凛然挥开右手,羽刃已在,目光阴沉如电:“放开她!”
星魂单手聚气,凉凉道:“凭你么?”他的目光瞟向白凤脚底,似乎在嘲笑赤练这些毫无必要的行径。
白凤冷冷看着他:“还不够么?”
只见白凤渐渐幻化成一只巨大的白色的鸟,拍了拍羽翅,居然扇起刀一样凛冽的罡风。星魂心神一凛,眼中显露出极大的兴趣,于是放弃分神化解赤练的神识,与涅槃后的白凤较量起来。
“哼!大难不死,竟因祸得福了!”星魂原地不动,以二成功力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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