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章惇也同样不买帐。章执政时, 曾托秦观致意,只要陈师道诣章相见,便打算荐举,陈则拒不谒见。更能说明陈师道所属政治派别的是这样一件事,那还是在他很年轻的时候,朝廷用 王安石经义之学取士,陈师道宁作布衣,也不参加这种考试。由此可见,在人事关系方面,赵挺之长期为其所拥护的、王安石等人所推行的新法背黑锅、 遭嘲弄。
苏轼在对付王安石、吕惠卿、章惇、赵挺之等变法派的中坚人物时,可 谓无所不用其极,而上述王、吕、章、赵等也不是等闲之辈,前三人不必说了,仅以赵为例,由他参与给朝廷的一项“建议”,不仅最终将苏轼、黄庭 坚等人打入元祐党籍,还不惜搭进了自己的亲家和儿媳。这就是:“挺之为中丞,与曾布比,建议绍述,排击元祐诸贤,由是进居政府。”②关于这条史料,特别是其中“建议绍述”之事,曾在前面《李清照评传》第一章的“以 信史为依托”一小节中,已作过评说,这里不再赘述。诚然,“建议绍述”
的大主意并不是赵挺之,而是先于他执政的曾布所出,但赵在排击元祐党人 方面不遗余力、毫不手软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行文至此,不禁想起了“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傍”的古训。在时跨两宋,长达半个多 世纪的新旧党争中,赵挺之等人活象一只“欲取蝉”的“螳螂”,纵然“吃”
掉了苏拭及一大批与其有关的文人,但这位“清宪”丞相,不仅在其谥号中 没能混上个“正”字,他最终还是被“在其傍”的、犹如政治“黄雀”的蔡京之流所算计。一言以蔽之,发生在公元十一世纪末、十二世纪初的宋朝廷 的这场大争斗的结果,“好人”几乎是两败俱伤,却便宜、甚至酿成了蔡京这类侵人的得势,从而导致了金兵南犯、“靖康之变”,造成了山河的破碎 和历史的倒退,为之蒙难最深的还是千千万万平民百姓。这是一种多么惨痛 的历史教训!
对此,不幸中的侥幸是,在金人的铁蹄彻底踏碎毁灭人才的“元祐党人 碑”之后,随着徽、钦二帝的“北狩”和蔡京的南谪,年轻的宋高宗不但不再为什么“党争”所左右,还能把精力放到“中兴”的事业上。虽然在对待① ②《续资治通鉴》卷八七战和的问题上他有自己的算盘,但也有不得已而顺应时局的一面,在父兄丢 掉的一度摇摇欲坠的皇帝宝座上,他扮演的不全是反面形象,特别是在对待当年在“党争”中势不两立的两派人物的子孙后代时,这位小皇帝基本上做 到了一碗水端平,在赵家子弟受到朝廷重用的同时,苏门后代也未曾被冷落。
当年赵、苏的争斗未再殃及子孙,其中赵明诚的表现尤为大度。
二、名实相副的“贵家子弟”
(一)
名·字·生辰赵明诚,字德父,见于刘跂《〈金石录〉后序》、李清照《后序》。刘 跂《学易集》、洪迈《容斋四笔》、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作“德甫”,当因“父”、“甫”通假均作为对男子的美称之故。翟耆年《籀史》、洪适《隶释》、王明清《挥麈录》等作“德夫”,“夫”字疑误,一则因其作为 对成年男子的通称,与“父”、“甫”之义有别,二则因明诚之父赵挺之字正夫,对于“夫”字,其子当有所讳,三则明诚长兄存诚,字中甫、次兄思 诚,字道甫,都不作“夫”。至于晁公武《昭德先生郡斋读书志》作“赵减之”、《学易集·题古器物铭》诗作“得甫”,显系疏误所致。看来其确切 称谓应该是,赵明诚,字德甫。
据李清照《后序》云:“余建中辛巳(1101 年),始归赵氏……侯(指 赵明诚)年二十一。”是年李清照十八岁①,以之上推,可知明诚当生于北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 年)。
(二)
“金石”之好与家学渊源赵明诚对于金石之学的专注,可谓幼而好之、终生不渝,他曾说:“余 自少小喜从当世学士大夫访问前代金石刻词”(《〈金石录〉序》)。不仅如此,赵家久富收藏,早在明诚五岁时,黄庭坚等曾于赵挺之官舍“观古书 帖甚富”②。《金石录》卷三十《唐遗教经跋尾》云:“余家藏金石刻二千卷,独此经最为旧物,盖先公为进士时所蓄尔。”明诚九岁时,侍父官徐州,得 隋化善寺碑,尝记云:“右隋化善寺碑,在徐州……余元祐间侍亲官彭门,时为儿童,得此碑,今三十余年矣。”③绍圣四年(1097 年),明诚十七岁 时,其父权吏部侍郎,明诚随父官京师,其《唐起居郎刘君碑》跋:“刘氏世墓在彭城丛亭里,绍圣间,故陈无己学上居彭城,以书抵余曰:‘近得柳 公权所书刘君碑,文字磨灭,独公权姓名三字焕然’,余因求得之。”④其《汉重修高祖庙碑》跋:“余年十七、八时,已喜收蓄前代石刻,故正字徐人陈 无己为余言,丰县有此碑。托人访求,后数年乃得之。”⑤元符元年(1098年),赵挺之试中书舍人兼侍讲,明诚在京师得玉玺摹本,其《玉玺文》跋 云:“右玉玺文,元符中咸阳所获传国玺也。初至京师,执政以示故将作监李诫。诫手自摹印之,凡二本,以其一见遗焉。”①据李清照《后序》记载:赵明诚二十一岁、在太学作学生时,每半月必 定告假到相国寺购置碑文石刻,归与新婚之妻的她“相对展玩咀嚼”,其乐无穷。《金石录》卷一四《汉从事武梁碑》跋云:“余崇宁初,尝得此碑,① 李清照当于其十八岁那年的六月到十一月之间出嫁。考索过程详见本书第二章第一节。
② 黄庭坚《豫章黄先生集》卷二十八《题乐府木兰诗后》。
③ 《金石录》卷二二。
④ 《金石录》卷三○。
⑤ 《金石录》卷三○。
① 《金石录》卷一三。
爱其完好,后十余年,再得此本,则缺其最后四字矣。”崇宁初明诚新婚不 久,是时约二十二岁,经济尚没有独立,还有依靠家庭的供养读“太学”,等到有了经济来源后,遂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清照《后序》详记其 事云:(明诚)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饭蔬衣綀,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日就月将,渐益堆积,丞相居政府,亲旧或在馆阁,多有亡侍逸史,鲁壁汲冢所未见之书,遂尽力传写,浸觉有味, 不能自己。后或见古今名人书画,一代奇器,亦复脱衣市易。
赵挺之为相时,书学博士米芾曾于其家观蔡襄进谢御赐诗卷并跋之云:“芾于旧翰林曾观有刻,今四十年,于大丞相天水公府始睹真迹。”又据《金 石录》卷一《汉任伯嗣碑阴》:“大观初,获此碑,置于记水辇运司廨舍壁间。余闻其碑阴有字,因托人讽邑官,破壁出之,遂获此碑。”得此碑当在 其父出事的前夕,跋文在后。
(三)
侍父漩学的少年时代赵明诚有一位明法度的“法家者流,遍历诸路提点刑狱”的外祖父,其 母郭氏出嫁前,很有可能随其父母“遍历”各地,这样的经历,不仅与养成其自身性格有关,日后对其爱子明诚看来也有明显影响,他那种“穷遐方绝 域”搜集金石碑刻的劲头,很可能与其眼界开阔的母子有关。从其父赵挺之的行实看,明诚五岁那年,就有随其父母居住在德州通判官舍的可能。在那 里他开始接触金石之学,其父将自己收藏的“古书帖”,拿给黄庭坚、石辅之、柳仲远观赏①,此时小明诚在旁自然可得大饱眼福,说不定他对金石的浓 厚兴趣正是从此时开始培养起来的。哲宗元祐元年(1086 年)春夏之交,赵挺之始任秘阁校理,是时年甫六岁的小明诚当随其父母来到京城。赵挺之的 官职升迁了,但他仍然保持着简朴的生活习惯,尝说“来日吃蒸饼”,为此曾受到黄庭坚等人的戏弄。这类不愉快的事赵挺之不会从官场带回家里,但 其生活习惯却可能对其妻、子产生良好的影响,这一点李清照在其《后序》
中多次有所涉及。
明诚八岁时,他的外祖父郭概由离京城很近的知濮州任往夔州(今四川 奉节一带)提点刑狱②。此事不仅意味着这位善择婿的老泰山要远离京畿一带的亲人,还由一个主持州政的官员而专管司法和刑狱,岂非左迁!在外祖父 之蜀的第二年,也就是明诚九岁时,自家则遭到了更大的变故,其父因不论蔡确,罢监察御史,出通判徐州,小明诚遂“侍亲官徐州”,在彭门所得《隋 化善寺碑》,很可能是他平生第一件独力收藏,所以时隔三十余年还记忆犹 新。③。
在本章第二节曾提到,在赵明诚十七、八岁时,陈无己曾两次为他提供 碑刻线索。这位徐州陈无己与其连襟赵挺之一向怨隙很深,那么为什么对明诚颇为友好呢?解释只能是——明诚性情宽厚并能不受骨肉亲情和不同政见① 黄庭坚《题乐府木兰诗后》、《题绛本法帖》,见《豫章黄先生集》卷二十八。
② 《后山诗注》卷二,四部丛刊本。
③ 《金石录》卷二○。
的干扰,具有可贵的学术品格,正如陈无己《与鲁直书》所云:“正夫有幼 子明诚,颇好文义。每遇苏、黄文诗,虽半简数字必录藏,以此失好于父”①。
这就是少年时代的赵明诚!
(四)
福祸相倚的青年时期由《宋史·赵挺之传》云其“通判徐州,俄知楚州”,可见时间很短赵 挺之就得以升迁了。到明诚十一岁时其父又回到了京都并任国子监司业、十三岁时其父出为京东路转运副使。赵挺之的这段经历虽不见于其本传,但晁 补之的《送赵正夫京东漕》诗②可作旁证。假若仍然是高太后听政的话,赵挺之这一去的下文就得另行措辞了。但恰恰在这个时候高氏谢世,哲宗亲政后 任用曾是王安石亲信的章惇为相。章惇与赵挺之的关系,类似于苏轼所云他与秦观等人的“同升而并黜”的关系。所以赵挺之任京东转运副使只有数月, 即于绍圣元年复入为国子监司业。从史书上看,罩挺是一个毁多于誉的人物,赵挺之受其引用,自然也会招致非议:赵挺之为中丞,公(按指任伯雨)言:挺之始因章惇进,既谄事蔡京、蔡卞,及卞黜责,又谄 事曾布,出入门下,殆无虚日,故士论以其观望险诈,号为移乡福建子。③上述引文中的“移乡福建子”,意谓赵挺之所“谄事”的人,除了曾布 是南丰(今属江西)人外,其他都是福建人。巧合的是约三十年后,金人鞭长莫及的、作为哺宋大后方的福建,竟千真万确地成了赵家的归宿之处,困 有“泉州赵相家”之说。这当然是后话。
从明诚十四岁赵挺之转任京官后直至病卒,其后期仕途虽有所起伏,但 他未再离开过京都。从赵明诚十七岁前后到他二十六岁,约十年的时间其父之官运可谓亨通难阻。崇宁三年(1104 年)明诚二十四岁时,赵挺之与蔡卞 等五人竟“备转三官”①,也就是连升三级。家门荣耀到如此程度,赵明诚作为“贵家”之“爱子”,其社会地位显赫到何种地步是可想而知的。可取的 是那时的赵明诚不但不是纨绔子弟②,还是一个性情宽厚、少年老成的学者。
惟其如此,使他倾心的是另外一种人物和事情。恰在此时,从其原籍“东郡” 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一出现在汴京,赵明诚旋由少年老成一变而为春心勃然,寝食不安。这个人便是李清照。
李清照到汴京不久,其诗词之名相继在士大夫圈内引起轰动。这无异于 在“春潮”激荡的赵明诚心中,投下了一颗分量很重的石子。一石激起千重浪,其内心再也难以平静,他终于想出了既不轻佻,又能很快奏效的一招。 于是就在偌大的汴京盛传着这样一个神秘而有趣的“昼梦”: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惟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己脱,① 陈师道《后山居士文集》卷十。
② 晁补之《鸡肋集》卷一五,涵芬楼影明本。
③ 李幼武《宋名臣言行录续集》卷一,四库全书本。
① 《续资治通鉴》卷八九。
② 《后序》谓其“衣綀(粗丝)”,可见其不穿细丝织成的衣着(纨绔)。
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为解曰:“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己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后李翁以女女之, 即易安也,果有文章。③笔者虽然并不相信此类小说家言,但它能得以流传至今,正是因为赵、 李两家既门当户对,男女双方又两厢情愿,所以,赵明诚的梦想很快变为现实,他得天独厚地作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词女”李清照“之夫”。
在旧时代男子的心目中,平生得意之事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 时”,青年时代的赵明诚,仿佛命中注定轻而易举地获取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