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有些残忍,有些僭越,但锦瑟还是鼓足勇气把它说了出来。
麦宝儿是真心待她,她自然要以诚换诚;况且,她对自己是真心倚重,锦瑟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赌她不会惩罚自己。
虽然对二人之前的过往不太了解,但楚洵已经把态度摆得很清楚了。麦宝儿对他来说早已不是昔日的心尖尖,再胡闹的话,只会令他徒生厌恶。
麦宝儿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只是现在为情所困,所以看不清出路。虽然这辈子不能离婚再嫁,但摆脱旧情,忘掉曾经的十一皇子,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个好出路。
“就按你说的办吧。”沉默半晌,麦宝儿蔫巴巴的垂下肩膀:“锦瑟,我想回家。”
“……左相大人不能进宫来探望您吗?”
“你忘了吗?男子是不能进入后廷的。”麦宝儿耸耸肩:“算了。我知道,就算回不了丞相府,爹爹也会一直想着我的。他在朝堂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说的对,我应该振作起来的。其实我早就不喜欢楚洵了,哈,我只是无法接受自己被人甩了的事实而已。爹爹说他年轻不得志时曾向一个青楼头牌求婚,可却被人赶了出去。功成名就后,他重新包下那座妓院,早早等在了那个头牌的房间里。待那女人屁颠颠的过来时,他很爽很淡定的派人把她扔了出去。”
“……为什么……”
“他说:‘我怀念的不是那个贱人,而是被甩的屈辱;不体验一回甩人的快感,我死都不会瞑目。’”
“……所以呢?”难道您想甩了陛下吗……
“所以,我要狠狠教训那些躲在背后偷偷羞辱我的贱人。”麦宝儿仪态万方的对着铜镜一笑:“叫清荷进来,我要换个发髻,我要漂漂亮亮的等待慈安宫那老东西的刁难——哼,下贱的东西就是看不得别人好。我理解她们,这是贱人的劣根性。”
“……”
锦瑟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她只是想让麦宝儿忘掉旧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过犹不及神马的,果然最可怕了……%>_<%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家宴
麦宝儿端端正正的换好贵妃的正装,还特地让擅长妆容的红藕给自己画了个庄重的浓妆。看着她修长纤细的精致眉头和斜飞上扬的华美眼线,锦瑟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
即使骄傲如斯,也抵挡不了皇权的威胁。明知前路坎坷却不得不走,明知结果却还要为此去努力——直到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真正触摸到了这个朝代。
这个冰冷的、专…制的、无奈的朝代。
“你在发什么呆?”麦宝儿路过锦瑟身边时,顺手推了她一把:“你们两个快点儿服侍她梳妆。这里好闷,我先出去透透气。”
“诺。”
红藕清荷动作优美的行过礼后,毕恭毕敬的来到了锦瑟面前:“锦瑟姑姑,请随婢子前去更衣。”
“……我?”锦瑟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的鼻尖:“我跟着换什么衣服?!”
“娘娘刚刚任命您为明月宫的掌事姑姑。”两个宫女动作整齐的向她一福:“恭喜锦瑟姑姑,请您随婢子去内室更衣。”
“我居然在这时候,升官了……”
同手同脚的走进内室,年锦瑟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余了四个大字——
天、要、亡、我……
……
慈安宫的家宴于申时二刻开始。申时刚过,就有妃嫔陆陆续续的赶了来。
新帝甫登基两年,并未大选,后宫中也略显空虚。现今的后妃中,隐隐分成了贵妃和贤妃两派。贵妃麦宝儿出身显赫,其父握有兵权,又是当朝左相,自然贵不可言;贤妃骆宛如的父亲骆大学士虽然已经致仕,年轻时却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名动天下,文采风流。他曾任帝师,人脉广博,桃李遍天下,更是清流之首,不容皇帝小觑。
麦丞相与骆大学士八字不合的事在大周朝人尽皆知。据说当初皇帝纳了麦宝儿和骆宛如后,很是费了一番脑筋。这二人身份贵重却又互相敌对,若是厚此薄彼,难免寒了朝臣的心。后来,还是巩太后下了懿旨——择礼部尚书家的嫡女温雅云为后,这才勉强在二人间作了制衡。
虽然如此,但众所周知,楚洵在未登基前曾到左相家住过两年。彼时,他与麦宝儿日日相见,两个又都那样出色……因此,宫人面对雅贵妃时,又是恭敬谨慎了几分。
如此一来,孰上孰下,孰轻孰重,立刻一目了然。
可最近,陛下却总是宿在贤妃、淑妃和新进宫的骆美人处。此举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又是一番思量。
“哟,这不是骆美人吗?啧啧,可真是人比花娇啊!”眼尖的嫔妃看到一身淡粉袅袅娜娜的妩媚丽人,立刻出言招呼:“听说骆美人近些日子常来慈安宫中替太后誊抄经书——这可真是我等的表率呢!”
这话阴阳怪气,说得讽刺,在座的妃嫔全都用团扇掩住嘴,低低笑了起来。正在上首和人聊天的贤妃瞧见,眼神微闪,却并没有出言阻拦。
这骆湘的父亲只是个穷乡僻壤的小县令,芝麻大的官儿,穷酸得要死。她打着自己远方表亲的名义进宫,却坚持住进了淑妃的清漪宫——也是时候给她个教训了。
“姐姐们说笑了。”听着嫔妃们的酸言酸语,骆美人淡淡一笑,神色自若。她微垂下头,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柔美颈项:“我朝一向以孝治天下。陛下勤民听政,旰衣宵食,妾见识短浅,人力绵薄,也只能帮陛下在太后娘娘面前抄抄经书,略尽孝心罢了。”
这女人……
贤妃目光一暗,略抿了抿唇,垂下了眼帘。她伸出带着玳瑁护甲的玉手轻轻描绘着面前桌案上瓷杯的纹路,长睫微动,若有所思。
本想嘲笑她一番,却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有人心中不服,刚想出言反驳,却听到一阵击掌声自殿外传来。
“啪啪啪——”
“你们的确该向湘儿多多学习。”一身紫金常服的楚洵偕同淡紫宫装的皇后温雅云神清气爽的走了进来:“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拈酸吃醋。后妃当为天下女子的表率,你们这样,又怎堪‘表率’一词?”
他的语气虽然和煦,话中内容却着实凌厉,在座诸位嫔妃闻此,不由齐齐在心里打了个突。
“爹爹曾当着妾的面夸赞湘儿妹妹,说她‘温柔敦厚,贤良淑德’,彼时妾心中犹自不满。现今听了陛下一番责令,妾当真是心服口服。”贤妃笑意盈盈的起身离席,对着楚洵遥遥一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话也是在这儿用的?”楚洵自然的松开揽着皇后的手臂,紧走几步,亲自扶起了贤妃,“亏你还是状元郎的女儿,学问居然这样差!”
“女子无才便是德嘛。”贤妃娇俏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陛下的学问好,您可以教导妾啊!”
“你个小滑头!”楚洵亲昵的刮了下她的鼻子:“朕记得,当初在学士府上见到你时,你正被骆大学士追得满院子乱跑。朕当时还疑惑,难道这就是传言中‘京城第一贤’的骆小姐?——可真是让朕开了眼界……”
……
麦宝儿走到大殿门口时,刚好看到了楚洵刮骆宛如鼻尖的一幕。
锦瑟胆战心惊的站在她身后——她发誓,当时贵妃娘娘的嘴里吐出了“奸夫淫…妇”四个字……
低阶嫔妃估计早就受够了皇上和贤妃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又不能开口打断。是以,麦宝儿刚在大殿门口站了三秒钟,就有嘴快的妃子惊喜的喊了出来:“贵妃娘娘来了!”
……再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锦瑟低垂着脑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边在心底感慨雅贵妃气场之强大,出场效果之震撼,边在脑海里yyQ版麦宝儿的插图旁白:请叫我红领巾……
足足愣了一息的功夫,楚洵才淡淡开口:“朕还以为雅贵妃又病了。”
这还记着以前的旧账哪?皇帝的心眼果真不大啊……
“妾的身体好得很。”练了一路的甜美微笑没派上用场,麦宝儿此刻的表情高冷得仿佛一块千年寒冰:“妾虽然不是‘京城第一贤’,却是‘京城第一霸’——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疑似有孕
“京城第一霸”——
无意中说出这个丢人的绰号,麦宝儿和楚洵同时愣住了。
彼时,二人正值豆蔻年纪。麦宝儿的娘亲因病早逝,爹爹又忙于政务,府中下人不敢管她,她闲极无聊,便天天带着年锦瑟在丞相府里乱晃。
初遇十一皇子那日,正是盛夏艳阳天。胆大包天的麦宝儿挥退家仆丫鬟,只着小衣在相府后花园的小湖中游泳消暑。她令锦瑟站在花园的入口处替自己把风,哪知锦瑟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楚洵百无聊赖的逛到后花园时,看到的就是一条湿哒哒的美人鱼……
只不过,美人鱼穿上衣服后,并没要求他负责,而是抡着菜刀将他追得满院子乱跳。关键时刻,还是麦丞相即使赶到,才保下了他的一条小命。
至此,二人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都互看两相厌。楚洵嘲讽她是“京城第一霸”,她则反唇骂对方“变态偷窥狂”——这新鲜的词儿还是她从爹爹嘴里学得的。
麦丞相看到这两位的相处模式,虽然面上作担忧状,心底却着实高兴。他最怕的就是宝贝女儿和这位主子扯上关系,然后成为庞大后宫中的N分之一。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麦宝儿终究还是成了楚洵的贵妃……
“陈年旧事,难为贵妃居然还记得。”不知为什么,锦瑟总觉得楚洵话中有话:“可惜,人活当下就该向前看。朕最不喜欢的,就是回忆旧事。”
他能和贤妃一起回忆初见的情景,却对她说“最不喜欢的就是回忆旧事”?
麦宝儿抿紧唇角,脸色瞬间变得雪白。锦瑟怜悯的望着她,她甚至能感觉到麦宝儿华服之下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
说什么“早就不喜欢”了,其实都是骗人的吧?“早就不喜欢”的人,其实是楚洵吧?
“妾参见陛下!”就在两个人僵持的时候,却见一身素白的淑妃弱柳扶风般被宫人扶了来:“咳咳,妾,妾来晚了……”
“你病了?”楚洵眉头微皱:“找太医看过了吗?”
“回陛下,妾还没来得及……”
“胡闹!”楚洵令宫人拦住她:“万一把病气过给太后怎么办?——来人,速速送她回宫!”
“等等,陛下,妾有话要说……”
“这是怎么了?”
雍容威严的女声蓦然响起。淑妃一愣,怯怯的闭了嘴。
锦瑟好奇的抬抬眼,就见一个石榴红暗花云锦宫装的中年妇人在嬷嬷宫女的簇拥下从内室走了出来。
“母后。”楚洵快步上前,代替嬷嬷扶住了巩太后:“无甚大事,只是淑妃身体有恙,朕令人服侍她回宫罢了。”
“太后娘娘万福。”慈安宫中的一众妃嫔齐齐立起,屈膝行礼。眼尖的瞥到宫女们全都恭敬地跪在地上,锦瑟立刻随大流的跪了下来。
慢悠悠的坐在铺着明黄锦缎的主位之上,巩太后才和缓的开了口:“都平身吧。一家人,不必多礼。”
闻听此言,诸位妃嫔满面微笑的直起身子:“谢太后娘娘恩典。”
待后妃们按品级坐好后,太后微微皱起眉头:“淑妃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孩子居然这么清减……可怜见儿的,看过太医了吗?”
“回太后的话,还没有。”淑妃凄凄切切的低垂着脑袋:“妾最近总觉得浑身乏力,嗜睡,还吃不下东西……”
“哦?”太后一愣,接着却满面笑容:“小日子还正常吗?”
这话问得露骨,淑妃脸上一红,诺诺的答不出话来。锦瑟瞧见对面的贤妃愣了一愣,却立刻恢复如常;皇后则翘着唇角,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哼。”
麦宝儿低低的哼声拉回了她的思绪。锦瑟垂下眼睛,就见她不屑的撇撇嘴,拿起桌上的茶杯来狠狠喝了一大口。
“你这孩子……方嬷嬷,快传陈太医来!”太后喜上眉梢,转头拍拍皇帝的手:“如果哀家能在有生之年抱上金孙,也不枉此生了!”
“母后这是哪儿的话!”皇帝嗔怒:“母后定能长命百岁,看我大周的盛世繁华!”
“陛下说的是。”贤妃笑吟吟的接口:“母后福慧双修,妾还想多来慈安宫中沾沾喜气,蹭蹭您的福泽呢!”
“就你会哄我这老婆子!”巩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都一把老骨头了,什么福气不福气的……”无意中瞥见麦宝儿冷淡的表情,她的笑容猝然僵住了——
一直暗暗观察太后的锦瑟心底一颤,冷汗“唰”的顺着脊梁骨流了下来。
“雅贵妃似乎有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