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来说,幕僚这个职位并不能算是从事官职,曾诺其实只能算是受方淮之的邀请,相当于是额外请来查案的“幕僚军师”,也就是做些辅助的工作,俸禄也由方淮之私下给予。
这话说得动人,曾诺抿了抿唇,此刻她还以为自己答应了方淮之,便等于变相帮助骆秋枫查案,毕竟这两人是表兄弟,方淮之在京都无官无职,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助骆秋枫一臂之力?
在与这两人的几次接触后,曾诺早已深谙两人查案时一丝不苟、恪尽职守的态度,于是她很快考虑好:“我接受你的提议。”
方淮之见她答应,突然清俊一笑,眸中星光灿然。
曾诺并不知道的是,某人已经在潜意识中,想办法把她往自己的“窝”内拐。
当晚,方淮之有事必须离开龙吟寺,他嘱咐曾诺,几日后必来接她入城,让她诸事小心。
哒哒地马蹄声在曾诺耳边越散越远,那道伏在马背上的人影也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
大业王朝三十六年冬的一天早上。
骆秋枫前一日刚去刑部交接完龙吟寺狗头案的资料和事情经过,他命人把证物安放完毕,找来师爷将案件记录在卷宗内,等刑部的事情陆陆续续处理完,时辰已经将近五更,他闭了闭眸子,也没来得及回骆府,便穿上了官袍,赶着去宫内参加早朝。
天色青紫,晨曦微现,天边刚刚显露出一抹鱼肚白。
骆秋枫在轿子里微阖眸子,小憩一会,轻摇微晃中,已然到了宫门口。
还未进入大殿,他便察觉今日百官的表情有些怯怯和畏惧,连朝前迈出的步子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朝中百官历来明争暗斗,分裂两派,却很少有像骆秋枫这样的亲皇党。骆秋枫扫了一眼周围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商量什么的官员,每次发生这样的情景,朝中必定又要翻起一次惊涛骇浪。显然这些人早就安插了眼线,比之先得到了一些内幕消息。
不一会儿,皇上贴身侍从吕公公从内殿走了出来,尖细高亢地声音在整个大殿回荡:“皇上驾到——”
那些之前还围拢在一起的官员立马如鸟兽散,站立到自己的位置上,恭迎皇上大驾。
大业王朝现今的皇帝叫宁河绝,年仅三十三,当年先帝驾崩,过早拥他为君,彼时他的手段还太过稚嫩,才导致众官结党私营的现象开始初现。可前几年他突然一改绵软手段,开始转为雷厉风行,那些嚣张的官员才稍微收敛一点。
其实宁河绝很聪明,他其实有得是手段和机会一具清除掉这些各派党羽,可他不着急,要让他们乐极生悲自己露出马脚,再让他们自己斗,斗得你死我活最好,他便可以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今日他登上龙椅,一双犀利鹰眸睥睨底下众人的时候,果然见到一片低沉肃然的气氛在整个大殿笼罩。
很好,看来他要让他们得到的消息,他们已经知晓了。
他冷眸一眯,薄唇紧抿。这些腐朽老者和贪官污吏,也该是时候用自己的人来大换血了。
吕公公见宁河绝坐下龙椅,适时尖锐高喊:“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底下一片寂静。
宁河绝冷冷一笑,果然如他所料想,今日谁都不愿意做这出头鸟,惹祸上身。
良久后,骆秋枫最先上前一步,启奏禀告龙吟寺狗头案一事。
宁河绝额首,听完了整场案件经过,并批准了骆秋枫的后续处理事宜。骆秋枫余光里扫见另一边的周国通一脸惴惴不安,低着脑袋,于是又是往前迈了一步,肃然道:“皇上,臣还有一事启奏。”
“哦?”宁河绝一脸淡淡,准许道:“直说便是。”
“臣要告盐运使周通国与京都知府罗开狼狈为奸、收受贿/赂之罪。”骆秋枫话音刚落,两声闷响,周通国和罗开已经扑倒在地,大喊:“冤枉!”
宁河绝坐直了身子,一脸好整以暇:“骆爱卿,你可有证据?”
骆秋枫似乎早知宁河绝会这么问,立马命人呈上一本簿子,簿子经吕公公转手双手递给了宁河绝,宁河绝翻了翻,俊眸微眯。
在他翻阅的过程里,骆秋枫清晰温润地声音已然随之在大殿内响起:“昨晚,我连夜命人整合了周通国和罗开的私人财产,按照我大业王朝的俸禄发放,盐运使一职每月不过五十银钱,禄米六十石,京都知府一职是每月三十五银钱,禄米四十三石。我核对之后,发现他二人在近几年大量私购良田美宅,各个位居优渥地段,价格不菲,甚至一座宅子的价格,已然抵去他们几年的俸禄,再算上家中奇珍异宝、翡翠美玉……”
骆秋枫款款而道,昨夜他除去处理狗头案一事,更是连夜整合了这两人的私人财产,不整合不知道,整合之后的结果连他也大吃一惊,沈如桑生前说得不假,这两人的确受贿不少。
周通国和罗开耳听骆秋枫一条条例举他们的不明财物,只觉得冷汗涔涔,汗如雨下,周通国以为昨日骆秋枫只是吓唬自己,况且一天之内如何整合得出这些受贿财物的数量,他正打算今日早朝之后拿些好处去贿/赂骆秋枫,谁知道他已经先一步断了自己的后路。
宁河绝合上簿子,指了指周通国两人,怒极反笑:“朕还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都状告起了你们。”
这话一出,连骆秋枫也心中一凛,难道还有谁,也状告了周通国他们?
宁河绝对吕公公摆了摆手,吕公公会意:“传新任大理寺卿方淮之方大人觐见——”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骆秋枫一愣,似乎是不敢相信,他连忙转过身,朝大殿门口望去。
后方的红鸾大殿上,一人由远及近,青天白日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他身姿雅然,姿态卓绝、气度不凡,身穿一身青色圆领鹤纹官袍。那人影逆着光,顺着大殿中央长路信步走来。
他一步步走近龙椅之下,突然躬身弯腰,朝宁河绝行了一个大礼:“臣方淮之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他直起身,脊背挺拔宽阔,侧身望了一眼骆秋枫,还偷偷眨了一下眼睛。
骆秋枫心想,他果然又被这家伙骗了,原来他赶来京都,根本不是听了自家娘亲的怂恿,为他寻觅良妻,而是走马上任,担任大理寺卿一职。骆秋枫恨恨望着那张桀骜不羁却又清隽俊美的脸袋——
可不就是方淮之本尊?
第14章 惊堂木十四
满殿寂静,恭身在大殿两侧的文武百官惧于宁河绝的威压,却还是忍不住三三两两地抬眼瞄着那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秋水浅和曾悦康立在一前一后,互相对视了一眼,眸子具是一眯。早前皇上刚拟下任职文书,两人便多方打探,然而宁河绝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一点蛛丝马迹都挖不出来,可眼前大殿上立着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他们任职几十年,对方淮之这号人物压根没有听说过。他们二人觉得奇怪——宁河绝是怎么回事,怎的聘了这样的毛头小子担当大理寺卿一职?
“方爱卿,你又为何原因要状告周通国等人?”宁河绝虽在笑,可眸子一片清冷,似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底下识眼色的官员立即惊慌地低下脑袋,心下不由喟叹,今日,有些事恐怕无法善了了。
方淮之从容一笑:“臣不止要状告周通国、罗开两位大人,还有几位大人也要一并状告。”
此话一出,方淮之身后的文武百官大多数开始心下惴惴,但凡私下里做过些受/贿之事的,不由冷汗划过背脊,浑身发僵,也不知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大人有没有抓到他们的把柄,只能寄希望于方淮之不要点到他们为好。
然而新官上任三把火,方淮之若有深意地与宁河绝对视了一眼,况且这火,本就是当今圣上授意他放的,他怎能不从?
“臣要状告盐运使周通国、明正武官陆正、侍讲学士张子玄、京都知府罗开勾结京都商贾沈家,贩卖私盐,谋取私利。”
此话一出,举殿皆惊!
伴随着几声惊慌的:“你不要血口喷人!”,骆秋枫却是抿了抿微薄的双唇,垂下脑袋暗自思索起来。
这几人的名字让他倍感熟悉,不就是昨日刚结束的狗头案的几位当事者?他一愣,思绪绕过千千万万,突然他一个激灵,为心下猜测到的事实惊诧无比。如果他没猜错,方淮之之前会出现在龙吟寺根本就不是为了帮他求什么姻缘签,或许本就是守在那里搜查这几人贩卖私盐的证据,也就是说,那几位大人会聚在龙吟寺,根本就不是明面上上香吃斋如此简单的事了?
他紧盯方淮之的后脑,咬了咬牙,还真的瞒他瞒得滴水不漏。
“方爱卿,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说话可要凭借真凭实据。”宁河绝顿了顿,余光里瞥了周通国等人一眼,笑得极冷:“要知道,按照我大业王朝的律例,贩卖私盐之罪,可是要处以绞刑的。”
“臣自然有证据。”方淮之自信一笑,命人呈上一张白纸:“这是周大人藏在龙吟寺的运载图,里面涉及贩卖私盐的过程,以及各个省城相关涉案官员放行的贿/赂金额,此外,这批私盐已经多次被贩卖到临海之国。从纸上可知,主谋是周通国周大人、张大人作掩护、陆大人因为是武官,可借出城的机会借机护送私盐出城,而沈家不必臣多说皇上定能猜到,沈家世代为商,私盐贩卖的利润极大,他们怎么可能不参一脚?”
宁河绝细细扫过纸上的内容,虽然他早已知晓周通国等人私底下贩卖私盐一事,所以他才在方淮之来京都上任之前在任职书上命令他追查此事,他要确确实实的证据,却没想到,当切实的证据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贩卖的金额和数量已经如此巨大,完全超乎他的预计。
好,真是太好了!宁河绝抿住唇,一脸冷意,右手重重拍在龙椅上。周通国等人真是胆大包天,真当他完全不知?!
底下众官为当今圣上龙颜大怒的气势所惊,一时鸦雀无声。
“皇上,老臣们冤枉啊!”周通国等人急忙上前,满脸惊慌。
“冤枉?方爱卿,你来回答他们,到底他们是否被冤枉。”宁河绝压下怒气,眸中沉黯生冷。
方淮之心下无奈,坏人他都给做尽了,可偏偏圣上旨意,难以不从:“除去运载图,臣还有人证。龙吟寺狗头案发生当晚,那名人证恰好经过一处小院,正巧看到周大人、张大人和沈言三人商量年后私运一笔私盐出城的计划。这运载图也是在那名人证的帮助下,臣才发现的。若是周大人等人觉得是微臣冤枉了你们,可请旨让皇上下令搜查周大人在芙蓉街的私宅,那些私盐就藏在那里。”
话音刚落,周通国突然身子一颤,往后一倒,幸而被身后的陆正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周通国一双浑浊老目遥遥望着方淮之,他藏得那么好,那么隐秘,为何他轻而易举便知道了?还有……那个坏他好事的人证到底是谁?!
方淮之读懂了他眸中深意,却敛下眸子不语。
这个人证,自然就是当日的张末初。当日骆秋枫审讯他时,他如何都不肯说出那一个时辰内去了何处,便是为了顾全这几家官员甚至自己父亲的性命,他偷听到了他们贩卖私盐的秘密,一旦言明真相,他的杀人嫌疑是洗脱了,可更多的人便会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方淮之心下暗叹,如果不是当日自己为他洗脱了嫌弃,自沈如桑刀下救了他一命,恐怕他并不会因为内疚而把事情真相告诉他。
未等周通国请旨,宁河绝已经下令派人去搜查周通国在芙蓉街的私宅,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搜查的人回报,果然在那处私宅的暗窖里发现了大量的私盐。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大殿上,周通国、陆正、张子玄等人的身影皆是一颤,张子玄更是浑身一阵失力,跪趴在了地上。他嘴里喃喃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宁河绝一声冷哼,很快便下令严抓运载图上的涉案官员,并择日对周通国、陆正、张子玄、沈言等人处以绞刑,家财私宅全部充公。
“皇上。”方淮之突然喊道,一脸肃然:“臣答应过那位人证,如果他将事情如实以告,便保张子玄一人性命,请皇上开恩,如果不是他的相助,臣今时还未必能让这些奸臣伏法。”
宁河绝冷眸一眯:“你是要朕对张子玄法外开恩?”
“皇上,功过相抵,张子玄虽犯了法,可已有人为他将功补过,请皇上开恩。”说罢,方淮之躬身作揖,不再言语,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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