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原本抑郁的心情就开始活泛起来了。这场闷死人的宴会就像条无形的绳索勒住了他的脖子,他正愁没机会探头透气!
不过,她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约在这里的?
他在看着宁小喜,宁小喜也在看他,眼波流转之间,两个人的心思似有互通,又似完全看对方不透。蕴含在眉眼之间的意味在这一瞬间千转百回地转变,落在旁边人的眼里,却又有了另外一种味道。
“轩儿,夫人在问你话!”
苏五娘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意外,看着这二人完全没将别人放在眼里,她不由上前拉了拉他。骆明轩回神看了她一眼,却是一声未吭。
“骆夫人是在问我么?”小喜把脸转向骆夫人,唇角漾出一抹弧度,“我姓席,闺名唤做小玲,跟明轩相识也不过数月,但在我心里,却好比相识了几百年。这几个月我们从初相识到情根深种,以至于分开半刻都让人无法忍受。他与齐四小姐青梅竹马我也有所耳闻,可是有些事真不由人控制,这几日他都没来见我,我也想过要忘了他,可终究是忍不住……纵然是成不了夫妻,也可成朋友,这样的大喜的日子,我怎能不来?”
说完她也不管骆明轩有何反应,径直走到他原先坐的位置,举起他半杯酒,再回来对着他一干为尽。
齐夫人已经在轻声咳嗽。齐婉儿却好奇地盯着小喜瞧。骆明轩不置可否,等小喜把酒喝完,嘴角不着痕迹动了动,却是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苏五娘赶忙过去,紧皱着眉头与他使眼色,也不知他看见没有,目光仍然带着思索落在小喜身上,丝毫不管其他人。
073为了脸面
骆夫人听完这话却简直要晕了过去!
“胡说!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不要脸面,轩儿!还不把她给我轰出去?!”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半路会闹出这么个程咬金!眼看都要板上钉钉的事了,这要是因此惹恼了齐夫人,不光是失了门好亲戚,是整个骆府都吃罪不起的事!
苏五娘的心思跟她这会儿是一样的,虽然也怨她把自己儿子给拴进这个套套,但往大局想,却也是利大于弊。见齐夫人虽是不怒不语,但眉眼间的阴霾却已是加重,齐婉儿虽也只看不说,但摊上这种事,哪个大姑娘会挂得住?尤其还是这等样的千金。这姑娘来历蹊跷,骆明轩既然不动,那她们这会儿可不能自个儿先乱了,便忙的走到骆夫人身边,说道:“夫人先息怒,不如还是请店家另换间雅室请齐夫人和四小姐过去坐着吃茶是正经。”
骆夫人见着她开口心里火已是捂不住,这骆明轩是她生的儿子,出了这种丑事,她这会儿倒还有脸来打圆场!便不由沉哼了声。苏五娘自老爷死后却是久未见她如此对待过自己,如今她也是堂堂骆府侧夫人,亲生儿子又是骆府唯一的命根子,站出来说话本也是为着全了骆家的脸面,倒还错了?这么着便也不声不吭挺直了腰板,虽是不说话,但那模样却也让人看得出来暗中那一股子硬气。
一旁低眉静坐的齐夫人撩了撩眼皮,举起茶碗不动声色递到唇边,啜了口,又掏出绢子拭嘴,一面与身后丫环道:“春喜,去瞧瞧外头人多是不多?出来这半日,咱们也该回府了。”
骆夫人见丫头应声出去,这才猛地把心思从苏五娘身上抽了回来,齐夫人这话摆明了是对今日之事不满,她若是就这么带着女儿走了,那接下来便不会有空给她赔礼解释,那日后到了沈妃娘娘那里,自然也会提起这事……她忽然后悔起刚才的举动,苏五娘总是家里人,有话总是可以日后再说,这会子可绝不能让齐夫人母女就这么走了!
“这正菜还未上,齐夫人怎地这就说走?四小姐特地带来的青梅酒,咱们也都还未尝尝鲜……”也就这么一眨眼工夫,她脸色便就恢复如常,不慌不忙与齐夫人母女亲自斟了茶,半路与苏五娘一使眼色,还未等茶斟满,苏五娘便就带着丫环悄悄退出门外去了。
齐夫人微微一笑,浑似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似的,说道:“婉儿这丫头素日被我与她爹宠得没规矩,也不知这大庭广众的,长辈们聚会叙事,须得收敛些。也是与你们轩儿自小交好,不吝那些个俗套小节,逾矩带了此物,还望莫拿这取笑她。终归是个女孩子,便算不得千金闺秀,也还是有张脸面的。身为女子若是连脸面都不顾了,还指望能在世人眼里落个什么好?”
说这话时齐夫人一眼都没往小喜身上落,但这跟指着鼻子骂有什么区别?骆夫人抬着绢子印唇,眼神直勾勾往小喜处望。齐婉儿看着她娘把嘴张了张,后把目光落在仍然神色莫测对着小喜的骆明轩身上,便又咬紧了下唇,低了头下去。
小喜本来见水已渐浑,心下顿觉舒坦,早找了花架旁一张鸡翅木圈椅坐了,自斟了杯茶,嗅出是当年的雨前龙井,不急不徐地细品看戏,这会见这对老狐狸忽然又把话绕回她身上,惹得满屋子目光箭也似的刷刷身过来,便打量了齐夫人两遍,然后沉吟了半刻,嘶了一声叹起气来。
“齐夫人这话果然高见。我席小玲虽然乃一介草民,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感同深受。这年头女人活着还真就靠张面子,不光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尤其那种名门豪宅,更是需要靠这张面子过活。比如说那些个带着女儿亲自出来跟未来亲家母和女婿商量婚事的……啧啧,我还真就看不起这种人。”
小喜端着茶杯,目光一扫把齐夫人瞬间变绿的脸收进眼底,然后对着眉头已蹙成倒八字的骆夫人又说:“还有那种为了攀高枝儿,死了个女儿在别人家里也还要卯足劲儿继续攀的——如今这年头好了,商人有地位了,但再有地位也抵不过人心不足啊,做了财主还想做官员,做了官员又想做皇亲国戚——自家儿子娶了人家一品大员的女儿为媳,这多有面子?但更有面子的是从此以后家里生意就有靠山了,一般人也不怕了,哪管人家背地里说这当儿子吃的是软饭还是硬饭呢?反正丢的不是她自己的面子!”
“你!你你——”
年逾五十的骆夫人出身望族,内宅里什么样的明争暗斗没见过?但还真没见过这种胆敢指着她鼻子抽脸的!她不知道这丫头是打哪儿听来这么些内幕,但她说的这些确确实实是她的心思没错,如果说前面那些话都可以把它斥为胡言乱语,但最后这句却是赤果果地挑衅着她跟骆明轩之间的关系!
骆明轩对她并不见得视如生母,这她清楚,所以她才会将那颗印牢牢把握在手里,两个人心底都清楚只是在维持表面关系,但也好过捅破这层窗户纸过日子!
——这一刻她真想这把丫头的嘴撕个稀烂,让她永远也说不出话来。
“来人!把这丫头给我拖出去!”她猛地一拍桌子,朝身旁婆子怒喝。
“慢着!”
两道声音同时出声——小喜看了眼腾地站起来的骆明轩,不再理会,收回目光继续望着骆夫人,没有半点畏惧。来这一趟目的就是为了挑拨离间,让他们这堆人计划成空,现在才刚刚把水搅浑,她哪那么容易让她得逞?
“我今日好心好意前来祝贺,骆夫人却这般对我,真是让我寒心。难道说骆家几位夫人都像您这么难说话么?敢情我当真不受欢迎,这还只是在这里贺一贺而已,若是将来二位府上操办喜酒之时我若前去,岂不连被抓去蹲大牢都有可能?我还不知道这世道如今变得连贺喜都成罪了!”
每个人都知道她是来搅局是真,但又确实挑不出她明面上哪里错处,真要拖出去,便显得骆家这位当家夫人实在太不能容人了。别人倒罢,现如今在场可还坐着即将成为亲家的齐家夫人和准少奶奶齐婉儿,落在她们眼里,岂不显得这位来自号称名流望族之府的准婆婆实在太没涵养?
齐夫人看了眼女儿,骆夫人望在眼里不免有了顾虑,神情上便也有了懊恼之色。这丫头委实牙尖嘴厉,而骆明轩却始终没曾出面说过半句话,莫非这是他设的局,暗地里请的这人前来让她下不来台?毕竟这年头男人在外花天酒地乃是常事,何况又是行商之人……这桩婚事是她一手操办,自从知道她有这打算便再没亲近过齐婉儿,如果得罪了齐府,齐夫人虽然不见得会饶了骆明轩,但定会把这帐先算到她头上……如今她正需要人脉巩固自己的地位,这节骨眼儿上可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让苏五娘母子称了心,她还有什么翻身之日可言?
想通了这厉害关键,她握绢子的手也不由紧了起来。这会儿正好苏五娘推门走进,她不顾她脸上何来一派疑惑之色,先是放柔了声向她招手:“五娘且来这边。”苏五娘回头看了眼门外,似有话说,却也只得先走过来,颌了颌首站在一侧,笑着与齐夫人道:“今儿庙会头一日,正是人多得不得了的时候,我让这里掌柜又设了一席,请春喜姑娘过去坐了。这里姑娘嬷嬷们站着也怪累,便就一道过去歇歇罢。你们夫人小姐自有我们伺候。”
骆夫人知道她这是怕当着齐府下人说自家这等丑事没脸之故,也就附合着:“正是这般,如此快去罢。”齐夫人也只得就坡下驴,嘱咐着一众下人去了,唯留了一名贴身丫环随侍。
骆夫人望了眼小喜,问苏五娘:“今儿这事既是闹出来了,自是得给夫人和四小姐一个交待。轩儿一向由你亲自教养,这席姑娘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便由你来问他,不问个结果,咱们往后也别说是规矩人家。”
这话虽说得温和,但里头意思可有点扎人。都是明枪暗箭里出来的,苏五娘略微一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其一是在齐夫人母女面前摘清自己,骆明轩行为失检乃是他亲娘苏五娘教养不当所致,要出气,自得先往她这边来。其二也是扔给了苏五娘一个烫手山芋,这案子若是真的,那骆夫人怎么问骆明轩都不会实话实说,但面对苏五娘,骆明轩就不能不考虑清楚了,能问出个真假便好,问不出来,同样会惹得齐府生气。
小喜看着她们使心眼,神情上虽不显得如齐婉儿那般规矩,却也没有丝毫散漫。
今儿无论是骆明轩承不承认——他当然是不会承认的——她都达到了目的,至于说会不会引来不良后果,那她毫不担心。反正没有印信铺子也开不成了,到时候她走出这门会遣散家人远走高飞,骆夫人上哪儿找她去?宁家的生意都在兴州,她个孤老婆子手段再厉害也只限于随州城内,难不成还会雇杀手天涯海角地追杀她不成?这只老狐狸当初想揪她出来替骆明轩洗白,她今日不借这个机会一报此仇,那简直太便宜她了。
074搅浑了水
齐府就更不必说,碰了面让她跌个份儿什么的是有的,嫁过来之后再掘地三尺把她弄进府去死去活来的折腾也是可能的,若说实打实地报复,——一个一品大将府上为了个“小外室”而不惜放下身段出面打压,这是女儿嫁不出去呢?还是仗势欺人?所以显赫如齐府,是更不可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让她过不下去。
然而经过今日这回事,他们之间的婚事会挪到什么时候还不一定呢!而且齐夫人在骆府人面前受了这般轻辱,短时间内想要再与他们通婚只怕很有些难度……到他们万一订成了亲的时候,她宁小喜早回了地府。而且就算提前成亲,她也未必会乖乖由他们摆布。
如此这般梳理着心里的计划,她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但落在别人眼里,却更加地像极了为挤进豪门而费劲心机撒泼的某些女人。有谁会想到这一切都是她在挖陷阱呢?
骆夫人以刀子似的眼光瞪完了她,齐夫人这里也没再有好脸色,就连齐婉儿这时也开始脸色泛白。不过奇怪的是,作为当事人的骆明轩至今还未说过半句话。
小喜往他坐处瞄了眼,正好碰上他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一对上,他遂就弯了弯唇,让她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蹙眉咬了咬下唇,决定他若不开口,那她也不必理会他。
苏五娘被骆夫人催促,一时骑虎难下,略定了定心神,看了小喜一眼,便就缓缓开了口:“姑娘不姓席吧?”
宁小喜微顿,不明白她何以突然问出这话。仔细看她脸上,只看出几分试探,并不觉咄咄逼人。一时拿捏不定,便说:“侧夫人何出此言?”
苏五娘往她脸上看了两回,却又摇起头来,笑道:“猜猜而已。其实姓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拥有如此相貌,已是人上之姿,从仪态上看,又非那贫寒之家出身,我家轩儿虽招人喜爱,青睐他的女子众多,但以姑娘这份过人胆量,应不会是那甘于做人妾小之人。想来姑娘是素与我家轩儿相熟,得知今日是他议亲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