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喜当真以为这次她死定了,因为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会有可能来救她,她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可是就在她以为刀子就要插向她胸口的时候,她却突然听见一声惨呼在咫尺前响起!并且等待中的大刀也并没有碰上她的身体,而是传来掉落于地的砰啷声!
她立即睁开眼,还未等看清楚,眼前忽然就晃来一人,捉住她的胳膊跃开了两三丈!
“你以为你有几条命,敢这样不自量力?!”
才刚站稳,眼前这人就咬牙切齿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小喜定睛看去,只见相隔她不过两尺的这人一身浅色便服,银簪束发,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火,摆着满脸寒霜冲她发飚。小喜经历这一生一死转变,原本心情很是激荡,可一看到这人却禁不住想起当日他怒撕印信之恶举,当即也冒出满肚子火:“关你姓骆的P事!”
——撕毁印信一案尚未了结,又在这时候跑来对她大喊大叫,他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吧?
骆明轩被她突然这一暴吼,却也怔在原地。
就在宁安被小喜拉开之后,魏国柱本来全神贯注地对敌,眼看着将对手逼得连连后退,这时忽然听到来自隔壁她的怒吼,便不由分神往这边望了望。这一望却是连同对手在内也倾刻间吃了一惊!魏国柱首先一掌逼退对手,迅速单膝跪地:“小的参见主子!”
对手那黑衣人不慎之中吃了他一招,顾不上反击,却是捂着胸后退两步稳住身子,睁大眼睛望着桂花树下与宁小喜面对面站着、便服于身却仍然难掩号令八方之威的那人!那高挑的男子他在主子给的画像上看过不知多少回了,他就是骆明轩,就是他家主子的不二仇人,他绝不会认错!
想不到今夜在这里居然见到他本尊……这个人可比姓宁的丫头值钱多了,若是他把他给杀了,主子会不会因此重赏于他?……嗯,会的!主子早已将他恨之入骨,为了什么原因他虽不知,但他若是能把他给杀了,主子一定会高兴!而且这次任务失败,他就此回去也逃不了罪责,倒不如杀了姓骆的,来个将功折罪!
这一念之间,黑衣人已经由落败的沮丧转变成难以抑制的兴奋!趁人不备,已是籍着夜色隐入无人之境。
这边骆明轩仍在为宁小喜的态度而郁闷,他知道她还在为印信的事生气,这两天他想来想去也觉得自己过份,可是一宗归一宗,眼下是生死关天的大事,他是来救她的,她就算不感激,也不必对他这般排斥吧!是,他是多管闲事,她也不是他什么人,他这么着急上火的是为什么?
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飞奔赶过来时,第一眼看见她居然不自量力的徒手去对付那刺客,心底的怒意就已经不可自抑地往上涌。以至于根本连想都未想,就将那刺客一招击毙!
也许他刚才的举动是有些冲动,但他这是第几次见到她这么不在乎自己了?他就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为她着急的时候她还浑不在意,且这回倒还怪他多管闲事!他这是图个什么?
想到这里他气恼地沉哼了一声,忍不住往她瞪去,却见她根本瞧都未瞧她,而是正一门心思拿手背往脖子上擦拭着什么。那白皙手背下抹开一小片污迹,定睛一瞧,居然是血!
“宁小喜!”
这是受了伤!当意识到这个,他已顾不上刚才心里的懊恼,不由分说拖住她拭伤的手掌,将她拖近来仔细看去。这道伤口位于她左颈上,约摸一寸来长,却因为割破小血管而正不断渗血。这无用的魏国柱!他记得他好像是派他来护人的而不是伤人的?!
小喜见他目光越来越冷,甚至连脸上肌肉也紧绷起来,不懂他为何如此,却看出他眼里的责备,心里的气恼已是莫明消淡了些。
这伤口于她来说不算什么,但他的目光却让她觉得自己不在乎的这条性命,也许在他眼里是可贵的。然而这样的想法几近荒唐,他凭什么觉得她可贵呢?她宁小喜最不擅长的就是自作多情啊。她抬头往他脸上看去,他的目光正关注着她颈上伤口,并没有注意她。
想来真是她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了。呼了口气,将目光移开,一看这院子,便又忍不住皱起眉来。把她这院子弄得乱七八糟的人里有一半是他派来,那么他的担心,很可能只是怕她有闪失的话,良心上会过不去吧?毕竟她是因为他的事情才会被人盯上。
也不知怎么,这样一想来心里更是气恼,索性紧皱着眉头不理他,将手猛地一抽,却没抽出,反而似乎又被他握更紧了些。
“放手……”她喉咙疼,挤出两个字已是吃力,何况刚才还那样大吼过。
骆明轩不肯放手,看了她一眼,目光却情不自禁放暖了些许。刚才她抬头看他时其实他是知道的,余光里她的目光并不像平时那么带着个性,相反是含着丝柔和,这样的变化顿时令他有些无措,因而总也不敢将目光与她对视。他没料到转眼间她又如此抵触,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跟她罗嗦,抿嘴从荷包里摸出包伤药敷在她左颈上,等那血渐渐止住了,才转头往呆望着他们的魏国柱,也不大声,只将那声音吐得如同刚才从冰窖里取出:“我是让你们来散心的吧?”
魏国柱心惊肉跳,讷讷不敢言,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额上冷汗直冒。熟悉这位爷的人都知道,他真正处置起下属来的时候绝不会大吼大叫,也不会动手打人,但是绝对会凭一两句话让你坠入半生半死之间!
——看来真是是祸躲不过了……北齐啊北齐,让你去找霍亭,怎么偏偏把主子爷给招来了呢?
他暗叹了一声望着地下,对着自己淡若无痕的影子无声唏嘘。
骆明轩到来之前原本双方算是势均力敌,甚至对方还有赢的胜算,但自打宁小喜安全落到骆明轩手上,加之来的这位爷又是仇家里的大头儿,剩下的刺客便已乱了阵脚,形势马上扭转过来,别处已占上风的几名武卫见到自家主子亲自出手,此时也加快了攻势,对手几人见状不好,又遍寻不见头领,当下便且顾性命要紧,已是纷纷趁有利之机跃出了围墙。
“爷!”
霍亭与北齐几乎同时赶到,看到满院子狼籍,以及跪地的魏国柱和黑脸的骆明轩,便是不问也知是怎么回事。霍亭见骆明轩紧盯着魏国柱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情知相救无门,也不再开口,深怕火上浇油,扫眼见碧玺刚从地上爬起却又摔倒在地上,忙快步上前将其扶起。只碧玺见到他忽地双颊泛红,却让他有些难为情,忙地将她扶到廊下坐着后,便又退了回来。
其余的武卫已被霍亭召去收拾院子,北齐搬了张凳子放在桂花树下给骆明轩坐,他看了眼一边的小喜,翕了翕唇却又合上。霍亭忙过来,冲小喜道:“宁姑娘受了这半夜惊吓,莫如现在回房去歇着。这里自有咱们料理,定不会令姑娘再受惊。”
小喜哼了声,想说句什么,无奈喉咙尚疼得厉害,便又止住。却也没回内院,而是与碧玺去了宁安所在的小房间。宁安在脱离危险之后便被碧玺扶进了这里,今夜这模样她却是再睡不着,正好有话要问宁安,来这里一边监听着外面却是最好。
骆明轩瞅着她进了房内,接过霍亭递来的温茶,抿了口,头也未抬道:“亲自去查查这院子内外,可还有隐患。”说完朝面前跪地的魏国柱,却依旧不看他:“给你一盏茶时间,你最好把事情交代清楚,一个字不许漏……”
小喜进屋时宁安已服了碧玺喂下的安神药睡着,他身上仍然有打斗过的痕迹,衣裳头发是凌乱的,苍白的脸上有些血迹,左耳下有道伤,已被碧玺涂了药。她上前轻掀他的被子,只见有着旧伤的胳膊与腿骨处皆有血从包扎的纱布下渗出——明明是不能动的人,却硬挺着下了床,从这里移动到隔壁去救她于危难,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碧玺,你去打点热水来。”
她将他被角推开,轻声这么说。
碧玺道:“小姐要为他清洗么?”
她嗯了声,不再说话。宁安的年纪看上去虽比她大,但心智却如同个孩子。某一世里她也曾有过一个弟弟,是个极会心疼人的小孩儿,可惜那次姐弟俩一道去游湖的时候她溺死了,从此再也没见过。这时的宁安忽然让她想起了那个小孩儿,若是她未死,这份姐弟情必会保持到老的,因为她记得当时她落水时,年仅八岁的他竟然义无反顾跳下水来捞她!
当时他的神情就跟宁安举剑替她挡开危险时目光里的绝然一模一样,她不是把二者混淆为一谈,但来自人之初的这样的纯真同样令人动容。
064再不管你
碧玺很快打来热水。小喜拧了帕子替宁安洗脸,动作麻利熟练。碧玺在旁看着,感叹道:“想不到小姐还会伺候人。”
说着伸手要来帮忙。小喜挡住她,又拧了遍帕子,艰难发声道:“除了绣花和武功,我基本上都会。”
碧玺却无声笑了,她家小姐真是任何时候都能吹牛——哦不,是自信。这样的小姐真令人心安,印象中她就从没见过她有过犹豫不决的时候,就连刚才那么惊险的场面,她都没露出半点迟疑……唉,说到今夜,这真是个漫长的夜晚啊!
她下意识往窗外看去,骆明轩仍然坐在凳子上听魏国柱回话,晚风里他衣袂飘飘,却眉头紧皱正襟危坐如同自家书房。
忽然,她扭回头看向小喜,说道:“小姐,你说骆爷是不是真的在乎咱们的安全?”
小喜听毕,打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骆明轩怎么会在乎她们的安全?天下无商不奸,若与自己利益无关,只怕要他多眨一下眼皮都难。往好了说,他顶多也就比一般奸商有良心那么一点。她宁小喜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性子刁蛮的半熟人,连交情都谈不上,这次她是不经意卷进了骆谢两家的争斗,她要是因此有什么不测,他逃不了干系。派人来这里守护,只怕也不过是做个样子,你看他派来这几个人顶什么用?到头来还得个半残的宁安来救她!
真是越想越气。手里帕子撂下,她站起来:“不过是沽名钓誉,也就只有你这种笨丫头才相信他。”
“谁沽名钓誉?”
碧玺还未说话,门口便传来道不悦的声音。
骆明轩站在门内,心情有着说不出的抑郁。
床边站着的宁小喜跟他在湘园里初次见时没什么两样,不施脂粉的脸蛋,不加钗饰的长发,淡眉杏眼里透着果决,漠然,以及无所畏惧,是个谈不上具有女人味的小女人。这样的形象渐渐在他脑海里根深蒂固,以致于每每想到她或者是脑子偶尔放空的时候,她这个样子就会鲜活地出现在眼前。
也许她实在太不像个大家闺秀,她的任性、刁蛮、无礼、坚定以及有仇必报,根本不讨人喜欢,但这所有的令人不喜的特质,似乎都敌不过她泪眼朦胧那一刹那里流露出的脆弱和自尊,还有她面对伤痛时的豁达和无谓,——他有时觉得,宁小喜简单得就像面镜子,你有什么,她就照实给你显示出什么,不遮不藏。可是现在这面镜子,却用“沽名钓誉”四个字戳疼了他。
本来进来的时候就带着一肚子气,听到这话他更是憋屈得受不了,但这满腔火气又无法施出来,一扫她身后木床,便怒目望着上面宁安:“你为什么把他留在这里!”
这少年当日行刺他未果,反被他击伤,琉琴求他勿要追究,他便真的不再追究,就连他下落也未再让人打探,可是刚刚魏国柱居然说造成这场任务几乎失败的是前来捣乱的院子里养伤的宁家亲戚,他纳闷,让霍亭来查,却查出居然这宁家的亲戚正是行刺他的少年——少年恨不能杀死他,他深怕宁小喜受袭而派了下属暗中保护,可宁小喜却将杀他的刺客好茶好饭好伺候地收留在此,你让他心里怎能不气?
到头来,他倒成了那个里外不是人的人!
经过撕毁印信一事之后,别说看到他,小喜就是想到他都来气,眼下这么莫明其妙地质问她,她心里那火苗便又蹭地冒上来。她跟他有什么相干?难道她想收留谁还得经过他同意?他真当这随州城是他的地盘了吗?!
“我爱留谁留谁,关你什么事!”气不过时她便张口一呸,呸完才惊觉颈上还有伤,下意识摸去,然而伤口这会儿却不那么疼了,至少已不影响说话——这却神奇。
骆明轩将她的举动收在眼里,知道是他刚才涂的药起了作用的缘故,却也不说,而是沉着脸背起手,冷哼道:“你想留谁自然不关我事,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要是留他在此,那你的事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管!”
“你不管便不管!谁求你来着?”
小喜腾地站起,肠子都快气爆了。
骆明轩本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