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那么大的动静,林仙儿怎么能听不到,此时此刻,她的发饰还凌乱着,衣襟也尚未整理好,脸上带着餮足后的慵懒。
看见薄云那张印着奇诡花纹的脸,林仙儿怔了一怔,美丽的眼睛中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你是……”话音未落,她忽然暴起,袖口一甩,一阵浓郁的蓝色烟雾直奔薄云而去,而她则足尖连点几下,急速往远处奔去。
阿飞住的屋子离她有些距离,故而伊哭找到她的时候,阿飞一点都不知道。可是先前这个面貌丑陋的女人和伊哭一番打斗,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动静,阿飞却还依然没有出现。
她决计不相信阿飞是抛弃她自己走了,林仙儿对自身魅力的信心,就像皇帝认为天下人都该臣服于他一样,简直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此时此刻,显然事情已脱离她的掌控,面对男人,林仙儿有千条手段令他们服帖,可是面对女人——还是一个杀气重重的丑陋女人,她认为逃命比什么手段都来得紧要。
同性相斥,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一条真理。
林仙儿果然是很聪明。
薄云的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她仰脸,对着房顶上准备行动的那人轻轻摇了摇头,随即轻轻一跃,转瞬掠出十丈之外。
林仙儿的轻功根本不够看,至于那一点蓝色的不知名烟雾,她既然不惧伊哭的毒雾,别的毒自然也奈何不了她。
——薄云把林仙儿像捉小鸡一样拎了回来。
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死死按在她先前倚着的门框之上,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得下一秒就足以展开一场肉搏。
没有哪个男人忍心用这种方式招待一个美人,唯有女人才能狠心下得去手。
别说女人之间的打斗野蛮又凶残,无可理喻。因为在女人看来,男人用温柔小意对待林仙儿这样的蛇蝎美人,那才是不可理喻。
“梅花盗的游戏,好玩吗?”薄云冷冷笑道,她的声音在瞬间变得嘶哑难听,林仙儿在瞬间睁大了眼睛,她记得这个声音,兴云庄里,跟在李寻欢身后那个戴着帷帽的‘林诗音’,就是这个声音!变声术!
她想大喊,只可惜喉咙被人扼住,而薄云的声音那么轻,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那么多男人都为你要死要活,只有李寻欢对你不屑一顾,你对他必定又爱又恨吧?可没想到他居然已经有妻子了,李寻欢看都不看你一眼,眼里只有那个女人。知道他娶妻的那一刻,你一定又惊讶又嫉妒吧?”转眼之间,薄云的声音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大声笑道,好像在说给谁听一样:“我记得那日在兴云庄,‘林诗音’站出来说自己是梅花盗,你的表情很奇怪啊,又惊讶,又兴奋和得意,还有点愤恨。你愤恨什么呢?愤恨她一句话抢去了你的风头?因为你才是真正的梅花盗啊!”
“你在说什么?”林仙儿的笑极其自然,眼神中的无辜和委屈全然不似作假:“我和阿飞已经把梅花盗杀死了,我怎么会是梅花盗?”
“女人断案,不需要证据,只要直觉,”薄云淡淡道,“你去找李寻欢夺取金丝甲,说是不想嫁人才要夺金丝甲,那为何不一开始就不要许诺‘杀梅花盗者可娶你’?整场风波,全是你自编自导的一场游戏,看江湖人为你疯狂,很开心吧?我本就怀疑你夺取金丝甲的动机,更何况那杀人的手法根本不是三十年前梅花盗的功夫。”
“你知道么,你对那两句话的惊讶反应太过了,看似是和大家一样的惊讶,实际却在隐藏你的真实表情。可惜,我一直都在观察你,”薄云忽然松开压制林仙儿的手,后退两步,“林仙儿,你就是梅花盗。”
林仙儿拼命摇头,泪眼朦胧:“不,你在胡说,我才不是——”话未说完,她突然噤声,当锋利的箭头指着你的喉咙时,就算是天下第一美人,也说不出话来了。
“承认了,我就饶你一命,如何?”薄云微微一笑:“我不怕人家说我强行逼供,只要你承认,我立即放你走。毕竟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并不想杀你。”薄云轻轻瞥了一眼远处的一间小屋:“我和阿飞有仇,找你只是顺便。你不是奇怪阿飞为何不来救你么,他早已被我下了迷药点了穴,只等我一刀下去送他上路。”
“你也想跟他一样吗?”薄云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恶毒,配合她那半张花纹诡异的丑脸,在月光下更显狰狞可怖。
林仙儿却也忽然笑了。
她的眼神冷下来,褪去了妩媚与纯真的眼睛,竟然同样闪动着恶毒的光芒:“我说了,你就会放开我?别开玩笑了,都是女人,女人的话可不可信,你我都很清楚。你尽可杀了我,且看看你杀了天下第一美人后,你会是什么下场。”她凑近薄云的脸,低低笑起来,嘲讽道:“和你不同,疯狂爱着我的男人,多了去了。”
薄云的面色骤然一变,沉默片刻,忽然收起弓箭,身形一闪,向后掠了几丈,声音随着风飘散过来:“倒是有几分胆色,是我低估你了,你走吧,我只想杀阿飞,和你无关。”
上一秒还拿言语威胁薄云的林仙儿,下一秒立即跑得比兔子还快——她生怕这个女人反悔,女人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生物,起码林仙儿自己就是这样。
这片地方重新沉寂下来,薄云抬头望了一下渐渐被阴云盖住的月亮,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笛声,忽远忽近,薄云嘀咕道:“铁笛老先生,你可别让我失望,不杀了她,会被拖下地狱只有你。话已对你说尽,接下来怎么做,全凭你一念之间了。就怕你……唉……男人啊……”
薄云摇了摇头,转过一道墙角,树丛的阴影之中,一个笔直的身影挺立在黑暗中,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这张脸使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花冈石,倔强,坚定,冷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但此刻这张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来的是显而易见的痛苦挣扎。
望着这张脸,薄云怔了片刻,忍不住叹气:“阿飞,你都听到了吧,她逃得多快啊,根本不管你。”凝视着少年近乎仇恨的眼神,她的歉疚之情是那么明显:“对不起,都是我来晚了。”
明明知道你傻乎乎的,最可能被她骗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再过几章,男主就能出现了,小荆真是苦逼没存在感,在同人文里也出场得炒鸡晚→→
☆、云姐
北风呼啸,塞外的冬风如刀子般寒冷,已接连半个月都是暴风雪,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竟有人在此处练箭。
瘦弱的孩子衣衫破旧,他还只有十岁,可是看起来却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又瘦又矮。他已饿了两天,所以天气再怎样坏,他都必须出去找吃的,不然就要饿死了。
孩子每走几步路,就喘一下气。喘气的瞬间,孩子抬起头看了一下远方,他的视力很好,隔着这么大的风雪,他依然能看清远处那个黑色的人影。那个人,在足以把人吹跑的大风中,居然能屹立不倒,还能射出箭来。
他是个猎手吗?
孩子不知道,他也不想去关心,或许孩子走过去和那人交谈,能从那人的身上得到一点吃的——毕竟只有吃饱喝足的人才有力气射箭。
可是孩子绝不会受任何人的恩惠。
所以他继续冒着风雪走着,可是他的运气很不好,饿了两天,早已全无抵抗之力,却在这时候遇到一头熊。
他走的还不算太远,这个时候拼命跑,或许能够去找那个猎手求救。
但孩子选择一声不吭,安静地躺下来,厚厚的雪地很柔软,但是真冷啊。孩子躺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就好像死了一样。
幸好熊是不吃死人的,孩子一边装死,一边庆幸地想着。
或许他的运气真的很不好,遇见的竟然是头老奸巨猾的熊,而且也快饿疯了,竟一直不走,还不住用鼻子去嗅,用脚爪去抓,甚至用牙齿去咬。
孩子居然全都忍耐下来了,居然一直没有动。
等那头熊走了,孩子站起来,发现远处那个射箭的猎手也不见了。
第二天,孩子总算找到一支已冻僵了的野狗,饱餐一顿后,他恢复了体力,于是他就去找这头熊报复。
他伏在那里,就像一只专候在鼠穴外,由头到脚,绝没有丝毫动弹,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始终在闪闪地发着光的猫。
孩子懂得什么叫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他在等着那只熊,在等待最好的时机,一击必杀。
这个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射箭的猎手,今天的天色已暗,那个人背着弓箭,顶着风雪,慢慢地走着。
他今天也去了老地方射箭吗?孩子想,这个猎手真是一个怪人。
这时,昨天的那只熊出现了。
猎手站在远处,一动也不动,半点过来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太好了,孩子舔了舔干燥得开裂的嘴唇,眼睛里有兴奋的光芒闪过,但他的表情依然很沉着。狼在进攻得手之前,永远不会因为骄傲自满而露出破绽。
风雪中的一道冷光闪过,殷红的血溅在雪白的地上,笨重的大熊嗷叫着倒在地上。
孩子很高兴,但他并没有先上前去查探他的猎物,而将警觉的目光投向那个背着弓箭的猎手。
狼只会和同族分享食物,而孩子没有同族。
孩子和猎手,隔着遮天蔽日的暴风雪对峙着。
或许是一刻,也或许是一个时辰,僵直的四肢能让短短的时间无限延长。终于,那个猎手动了,他没有拉开弓,而是选择了朝孩子的方向走来。
孩子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的武器很奇怪,很薄很轻的一柄剑——或许不能叫剑,因为连护手的剑锷也没有,但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的朋友。
猎手渐渐走得近了。
孩子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全身都已蓄力,他知道一个孩子和大人的力量差别,所以他或许只有一次机会,只能用一击,必须一击打倒这个人!
猎手在孩子身前一丈的地方停步。
猎手抬起了右手,举到空中,孩子的心也在此时提到了嗓子眼,是了,就是这一刻,就趁他取箭的空档,杀了他!
猎手却没有拿他的弓箭。
——他摘下了毛皮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年轻得稚嫩的脸,左脸暗青色的诡异花纹在第一时间攫住了孩子的眼球。
孩子怔住了。
他……她……竟然是个女的?
“嘿,嘿,小孩子不要老板着脸,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很棒,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不可以?”清脆的女音满含着笑意响起,这分明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少女,根本不是孩子以为的健壮猎手。
孩子望着她,警觉地后退了一步,不答。
诧异和懊恼的情绪在少女的脸上闪过,她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地说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昨天和今天,看见那只熊的时候,我都没有来主动救你,我只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办,当然你最后一点也没让我失望。如果你是为了这点记恨我,请你务必原谅我的恶趣味,相信我,如果那只熊要咬你,我会救你的。”
“不需要。”孩子又后退了一步,冷冷道。
少女呆了呆,似乎对孩子的反应很是束手无策,她左顾右盼,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只熊:“那个……我会做野味,能做很好吃的熊掌,你要不要?”
孩子没有一丝动容,他好像沧桑得不像一个孩子,他的背挺得笔直,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明明是个孩子,却坚硬得像块石头。
“不需要。”孩子又道。
少女眨了眨眼,眸子里划过一丝兴味的表情:“小家伙,姐姐我这个人啊,也是很固执的,越是难搞的,我越想攻克。这样好不好,我饿死了,你借个地方给我避寒,请我吃熊掌,我就负责烹调来报答你,咱们谁也不欠谁,成吗?”说完,少女取下了自己背后的弓箭,黑铁铸就的弓,白色的箭羽,都是上好的兵器,她将弓箭全数递到孩子面前:“我的武器,暂时给你保管。”
在荒原里,交出武器,就等于交出生命。
孩子看了一眼弓和箭,又看了她一眼:“谁也不欠谁?”
“是的,”少女笑眯眯地点头,“谁也不欠谁。”
天色快要完全暗下来了,再不回去,晚上的暴风雪会很难捱。孩子的直觉在这一瞬间为他做出了合适的判断,他拿过少女的弓箭,小小的人,力气却不小,拿起来一点吃力的感觉也没有:“跟我走。”
“好哇,”少女一瞬间露出欣喜的笑容,跟在孩子的身后,叽叽喳喳,“小朋友,这头熊太重了,我替你扛一段吧,要不我们一起拖……呃,你只砍下熊掌,别的不要了,多浪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