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加莱和贝隆对视了一眼,知道那一刻就要到来,那是炽天使对楚舜华的审判,那颗用红水银爆炸来驱动的秘银弹将改写世界历史。
龙德施泰特面无表情,精神、意志和他手中的机械仿佛融合在了一起,那条必杀的弹道必然已经在他的意识中成形。Longinus、雨意阑珊的世界、独立在世界中央的那个白衣男人,被一条弧线贯穿在一起。
恰在此刻,隔着四公里之远,楚舜华好像觉察到什么,扭头看向了狙击阵地这个方向。他的双瞳如此清晰地成像在贝隆的望远镜里,灿烂得像是星海。
龙德施泰特扣动了扳机,火焰、暴风和秘银弹一起冲出枪膛,秘银弹高速地旋转着,螺旋状的尾翼脱离,沉重的外壳脱离,最终只剩下轴心那枚手指粗的银色尖刺,以超越音速的高速射向战场!
贝隆忽然吼叫着扑了出去,想要阻止龙德施泰特开枪……因为他在望远镜里清楚地看见……那位星见之子拉动嘴角,轻轻地笑……那是故人相逢的笑容!
龙德施泰特松开控制枪身的手,抓住贝隆的衣领,把他远远地投掷出去。这时候秘银弹才到达四公里之外的战场,高速地旋转和脱壳帮助它稳定弹道,这根红热的银刺准确地命中了目标。它洞穿了阿瓦隆之舟,红水银的爆炸在两秒后才发生,教皇的座架、能够抵御重炮轰击的重转礼车在白炽色的火焰中化为碎片!
教皇最信任的骑士龙德施泰特杀死了教皇,自始自终龙德施泰特都在瞄准阿瓦隆之舟,但只有从瞄准具上才能这一点,所以他们都疏忽了!
贝隆在最后一刻察觉是因为他看懂了楚舜华含义深邃的笑容,隔着四公里大夏龙雀根本不可能看清狙击阵地上的任何人,何况这是在漆黑的雨夜中,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其实很清楚这边发生的事,楚舜华的人就在这个狙击阵地上,那个笑容的意思是……就是此刻,你可以动手了!
所有的线索在贝隆的脑海里连接上了,为什么龙德施泰特醒来后会“失控地”袭击他和庞加莱?为什么他向庞加莱和贝隆透露了杀凰计划的细节?为什么他一直等到此刻才开枪?
叛国者龙德施泰特,楚舜华是在对他微笑,收到了行动指示的龙德施泰特当即开枪!
龙德施泰特的腕间弹出直刃,从右侧那名炽天使的咽喉下方刺入,他顺手夺下对方腰间的开罐刀,接着以妖怪般的高速扑击出去,顶着另一名炽天使的胸铠开火,粘稠的血浆从开口处喷涌出来。
炽天使们从四面八方扑向龙德施泰特,情况再明显不过,圣堂骑士龙德施泰特已经不是他们的指挥官而是敌人了。
但他们又迅速地俯身,因为龙德施泰特正调转Longinus的枪口,那支足长四米的异性枪械荡开雨幕,划出巨大的扇面。没人能够抵挡Longinus的一击,无论你穿不穿甲胄,穿着什么样的甲胄。
Longinus再度发射,秘银弹裹着火焰和暴雨离膛,去向“世界之蟒”号列车。那列火车用秘银和青铜加固外壁,堪称坚不可摧,但火热的银刺从尾部将其贯穿,在一层又一层的金属壁上留下熔化的弹洞,几秒钟后,泄漏的红水银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这一枪竟然毁灭了三分之一的车厢!车厢里还有一些铁棺没有开启,那些铁棺中的骑士再也醒不过来了。
面甲落下,那对可怖的紫瞳在眼孔中亮起,他重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只残暴的凶兽。他将举世无双的圣枪装具随手丢弃,挥动手腕上那对直刃,旋转着冲向炽天使们。其他炽天使也弹跳起来,鬼魅般地高速穿插,各种武器斩破风雨,带起尖厉的呼啸。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选择了近身武器,因为远程武器来不及瞄准,炽天使对炽天使,双方都处在高速的运动中,你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对方的利刃已经把枪管切断了,接着一刀断候。
风雨、落叶、被斩断的树木、甲胄满负荷运转时候喷出的白烟,庞加莱的视线完全被遮挡住了,只听见金属撞击的轰然巨响和连续的蒸汽轰炸。
“快走!”满脸是血的贝隆大吼着。龙德施泰特把他扔了出去,他的头在燕十三磕破了,但不是什么要命的伤。
“你们豢养的怪物…他现在背叛你们了!”庞加莱怒吼,“你们难道没有处理这种紧急情况的方案?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那些就是处理紧急情况的方案!”贝隆指着一具被人用暴力从白烟中扔出来的炽天使尸体,“你以为派那么多炽天使来是保护龙德施泰特吗?”
庞加莱恍然大悟,教皇国当然知道炽天使是有风险的军队,他的武力首屈一指,他们的神经看起来都不太正常,放他们出去执行任务就等于把国之利剑交给疯子掌握,他们一旦背叛你,国之利剑就砍在你自己的脖子上。但没人能够监控炽天使,贝隆也不能,唯一的办法是让炽天使们互相监视。
狙击楚舜华需要出动这么多炽天使么?无疑不用,作为骑士王,龙德施泰特根本不需要那么严密的保护……那些炽天使是来监视龙德施泰特的!
“但他太强了…龙德施泰特他…太强了!”贝隆的冷汗和鲜血混合着往下流淌。
正好有一具炽天使尸体从蒸汽云中被抛出来,看那具被抛出来的炽天使尸体就可以知道贝隆说的没错,子弹都打不穿的炽天使甲胄从左肩到右腹斜着裂开一道大缝,细小的蒸汽管喷出大量的红水银蒸汽,裹着大量的鲜血。好在没有爆炸,但片刻之后它就熊熊燃烧起来,那炽白色的光芒真让人觉得是天使回归了天国。
如果他们穿着机动甲胄,庞加莱和贝隆也许还能凭着骄傲和运气跟龙德施泰特作战,可他们现在手无寸铁,在炽天使面前他们只是两个等待切片的水果。
两个人转身跑向密林深处,同是前任炽天骑士,这个判断倒是一致的。
但他们又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背后的金属撞击声忽然消失了,一片死寂,唯有哗哗的雨声。
战斗已经结束,谁赢了?如果是龙德施泰特,那么逃不逃都一样,正常人怎么跑得过炽天使?
他们缓缓地转过身,只见硝烟和白色雾气中走出了魔神般的身影,他手中提着长度超过两米的弧形刃,刃口上泛着淡粉色的微光,那是鲜血混合了红水银的光泽。
骑士王龙德施泰特,他斩杀了所有的队友,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军团,此刻他正凝视着庞加莱和贝隆的背影,眼孔中流动着寒冷的光芒。
蒸汽随着风散去,只要看一眼战场就能猜到这场对决的过程。大部分炽天使都死于开罐刀,每支开罐刀中只有一发重型子弹,所以龙德施泰特用完就丢弃,再从尸体上拔出新的来。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炽天使的甲胄结构,他本就是炽天使中最出色的。那柄弧形刃也是他从其他炽天使手中抢来的。
作为受监视的人,龙德施泰特并未配置自己的近战武器”圣剑装具·Excalibur“,而其他天使都装备了近战武器。在这种情况下按理说龙德施泰特是无法对其他炽天使造成威胁的,但教廷疏忽了,能杀死炽天使的武器就悬挂在炽天使自己的腰间。
龙德施泰特踩着碎木缓缓地走向庞加莱和贝隆,狂落得雨水沿着甲胄的缝隙流走。贝隆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上,点燃了深吸了一口。
“这个时候抽烟?你这是觉得他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庞加莱问。
“不,他杀了所有人,就是要灭口,怎么会放我们两密使生路?”贝隆吐出一口青烟来,“可人生的最后几十秒能用来干什么呢?恐慌么?回忆么?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终的答案就是,不如抽支烟。”
“真是很好的觉悟,如果不是已经来不及点烟了,我也想抽一支。”庞加莱轻声说,“可惜我的未婚妻还在远方等我,我都不知道这些年她老成什么样子了。”
骑士贝隆和庞加莱在风雨中站得笔直,以丝毫不逊于龙德斯泰特的倨傲姿态等待他们的结局,贝隆嘴里的烟都能喷到龙德施泰特胸口上,那魔神般的炽天使静静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龙德斯泰特缓缓地举起手来,铁手中握着庞加莱那只扁扁的酒罐,刚才他喝完了酒,没把酒罐还给庞加莱。
机动甲胄的面罩弹开,骑士王无声地微笑,还是那张英俊苍白的少年面孔仿佛不堪世界的重负。这本该是个让人怜惜的大孩子,而不是刚刚屠戮了几十名同伴的刽子手。
“再见,贝隆骑士,再见,庞加莱骑士,”他的语气那么乖巧那么温和,就像是初次见面的孩子,“见到您妻子的时候,代我向她问声好,希望她青春常驻,弥补你们失去的时光。”
“你不杀我们?”贝隆惊讶地问。
“当然不,这是地狱恶鬼之间的仇杀,而你们仍会有美好的人生。”龙德施泰特把酒罐交到庞加莱手中,转身走向熊熊燃烧的“世界之蟒”号列车。
庞加莱攥着酒罐,贝隆默默地抽着烟,眼睁睁地看着龙德施泰特把躲在车厢里的机械师们拖出来,把腕间直刃刺入他们的胸膛。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屠杀进行。
他们不知道原因,只知道那位骑士王、那个套着魔神外壳的大孩子必定是无比地仇视自己的同伴…甚至他自己。、片刻之后,龙德施泰特驾驶着世界之蟒号列车离开了密林,破损的铁笼带着呜咽般的汽笛声远去,把贝隆和庞加莱留在风雨中。
距离战场不远的山坡上,矗立着黑色的山间修道院。
在弥赛亚圣教盛行的地方,这样的山中修道院为数不多,修道士们避开城市的喧嚣,研究神学,过着清苦的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自己酿些啤酒来喝。
今夜,这间修道院却弥漫着森严之气,着黑衣的军人们占据了开阔的祈祷堂,将他们带来的沉重铁箱在桌上打开,每只箱子里都装着机密的机械设备,黄铜的键钮闪闪发亮。修道院自己建有一座小小的蒸汽站为修道士们的生活提供方便,此刻蒸汽站全速运转来提供电流。电流再导入那些铁箱,机械嗒踏地运转着,吐出白色的打孔纸带。另一批军官则在等下翻阅着密码本,把这些包含重要信息的纸带解读为文字。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修道院的庭院中偶尔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巨大的黑色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那是喷吐着蒸汽的甲胄骑士在巡逻。
“第三师团战损超过50%,正从锋线回撤空出来的位置由第四师团暂时接替。”
“重炮阵地受损严重,第十师团已经进入重炮阵地,正与敌方的山部队作战。”
“战车群再度前进,炽天骑士团在侧面展开压制攻势。”
每解读出一条纸带,军官便高声地念出来。
借助密涅瓦机关的新型设备,那种被称为摩斯密码箱的东西,最高指挥官再也不必亲临前线。随着军官们念出字条巨幅的战场地图上,那些颜色各异的图标便被挪动,清晰地复现出此刻的战场。①站在地图下方的是个极高极瘦的老人,在这间满眼都是黑色军服的地方,他却穿着红色的教士长袍,胸前悬挂着古老的十字架。这是为典型的高级神职人员,指挥这群情报军官的人竟然是位神父。
“敌军的冲锋队覆灭,敌军的炮击正在减弱,敌军山部队、林部队再度冲锋。”军官念出了最新的战报。
“仍在使用战马和弩机的军队,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候真是很不容易了。”红袍老人淡淡地说着,端起精致的白瓷杯,喝干了杯底的黑咖啡。
“直到现在,夏国用的都是人海战术,但随着死伤的增多,人海的威力会迅速减弱,胜利已经在我们的手中了。”一名副官恭恭敬敬地给老人续上一杯咖啡,“史宾赛厅长的指挥,果然是名不虚传。”
“都是圣座②的安排,我只不过是执行圣座的计划而已。”史宾赛厅长淡淡地说。
在这间山中修道院,很可能没人知道史宾赛厅长,但在翡冷翠,这却是个震耳欲聋的名字。
史宾赛神父,教皇厅厅长,教皇身边最犀利的猛犬,教皇最信任的人。史宾赛并非什么罕见的名字,教皇国中既是厅长又叫史宾赛的也不止一个,但唯有这个老人才会被恭城为史宾赛厅长。因为他是史宾赛厅长,所以其他的史宾赛就只能被称为史宾赛爵士或者史宾赛先生。
很多人都会误以为这样一位有着猛犬之称的高级副手是何等张牙舞爪的人,可每个见过史宾赛厅长的人都为这个老人的风度所折服,跟他对谈总是如沐春风,神学、哲学、历史和政治方面的事情信手拈来,都说得引人入胜。
“史……史宾赛厅长!”某个负责解读密码带的军官惊得站起身来。
“怎么?”史宾赛厅长那两条花白的长眉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