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中,大军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地面的震动也愈发剧烈,每个人心脏的跳动也愈发猛烈。
终于,徽王府大军行至太和殿前,两列精兵左右推开放下武器的御林军,围出一个通道。
杨长帆与长子杨必归位列正中,左首徐文长,右首赵光头。
杨长帆远远看着太和殿的宫门,看着初生的旭日,轻吟道:“儿子,一会儿不要怕,你爹就要教训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了。”
“会见血么,爹。”
“应该不会的,你爹是个讲道理的人。”
话罢,一行人威风赫赫,一步步踏上台阶。
嘉靖凝目望向殿门,一开始是几个人影冒出头来,随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也终于见到了这个一直以来的敌人,这个曾经并不准备冒犯自己的敌人。
杨长帆身材高大异常,容貌有棱有角,目光炯炯有神,身着深蓝色徽王府军服,左右肩上两枚金光赫赫的肩章,一柄燧发铳别在腰间,步伐沉稳,不怒自威。
这狠劲,像是一个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老将。
这稳劲,又如一个在朝中混迹多年的谋臣。
这傲劲,让天子侧目。
这就是东海的敌人呐……
在场所有人,除胡宗宪之外,几乎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一种独特的尊严涵盖了他身上的每一根汗毛,这并非亡命之徒的匪气,也不是王世豪族的娇气,是奋斗而来,不甘为奴的傲气。
几人,一路前行,杨长帆不时扫视左右,每个被看到的人心中都是一阵发虚。
终于,杨长帆站到了登上龙椅的台阶前。
太监颤颤抬手:“不能……不能再近了。”
杨长帆只一抬臂,推开了脆弱的太监,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嘉靖心中虽已惊怒至极,却尽全力遏制住这种恐慌,既然决心一死,就要死得大方,死的漂亮!
杨长帆终于站在了嘉靖的正对面。
他看清了眼前的这位皇帝。
小眼睛,小胡子,肤色偏黄,皱纹很少,这瞳孔中,有愤怒,有恐惧,有优柔寡断,也有那么一丝皇族的自尊。
杨长帆微微一笑,回身冲儿子道:“必归也上来看看,不过是个人么。”
全场屏息,所有目光望向了那个不到十岁的男孩。
杨必归闻言三两步踏上台阶,站在父亲身旁,上下打量着嘉靖。
正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
“臣来救驾了!!!!!”
众人大惊望去,只见一手持木棒,乌面破衣的精瘦老人被徽王府军士按在地上。
“让他进来!”杨长帆吼道,“让他们看看!!”
军士这便松手,老人迅速挣脱爬起,踉跄着步子冲入大殿内。
老人浑身是伤,瘦得皮包骨头,手中的木棒却攥得异常用力,眼神中充满了杀意。
“臣!!救驾来迟!!”老人奋力冲向前方,他的眼中只有杨长帆一人。
两侧群臣,皆卑微低头,自愧不如。
“海瑞!”黄光升死攥着双拳,含泪吼道,“我们已经败了!”
。。。
第289尽忠
“败了?”海瑞怒斥道,“还有这几百人?败了?”
“败了。”黄光升低头道。
“这里是紫禁城,是太和殿!”海瑞瞪目吼道,“你告诉我败了?我大明怎么能败?”
话罢,他不再理会任何人,挥着木棒冲向杨长帆:“臣来救驾!!!”
他奋力冲至台阶前,却被赵光头一拳砸中胸口,皮包骨头的老人与徽王府第一猛士相差太过悬殊,海瑞直接被拳头砸得后滚几圈,然而他翻身呕了口血,不管不问,再次重来。
赵光头又一次将海瑞打翻在地。
嘉靖将全部看在眼里。
这,就是骂得自己祖坟生烟的那个天下第一忠臣啊!
时至今日,唯一一个来救驾的,也只有他!
海瑞苍老瘦弱的身体,在嘉靖面前经受着一次次的摧残。
“海瑞!!”嘉靖再也无法忍下去,扶着龙椅起身伸手,“朕……朕……朕知错了!!!”
全场唏嘘。
嘉靖一生犯了无数的错误,但他从没承认过。
即使在杨长帆的枪口前,他也没有承认。
但面对这样的海瑞,他终于低头了。
“朕知错了!!!停止吧!!”嘉靖双目通红,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冲海瑞吼道。
海瑞即便扑在地上呕着血,神色却还大为清明,露出一丝感动的笑容:“辅此明君!臣一生足矣!”
话罢,他再次撑起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挨拖着木棒走向前去。
“臣!来……救驾……”
即便是杀人无数的赵光头,也不忍再出拳,转头望向杨长帆。
杨长帆默默点头。
赵光头叹了口气,默默握拳。
很可惜,海瑞没有机会再迎接赵光头的拳头,踉跄途中,气力不支,扑倒在地,随后又尽力向前爬了几寸。
“臣……来救……”
微弱的声音戛然而止,海瑞永远地闭上了那张逆耳的嘴。
嘉靖木然坐回龙椅,双目呆滞,泪流两行。
杨长帆在旁问道:“怎么样,后悔么?”
“……”
群臣默默垂泪,即便是徽王府军士也有所动容。海青天的名号几乎大过首辅,如今死在这里,也算精忠报国,死得其所了。
杨长帆回身,一步步踏下台阶,扫视众人。
“其实,能挡住我的人有很多很多。”
“比如张经。”
“比如陆炳。”
“比如王忬。”
“还有很多很多。”
杨长帆说着,环顾四望:“可惜你们没有给他们机会。”
群臣咬牙切齿,奸臣误国,严党埋下的祸根太深了。
“你们以为都是严嵩做的?你们就没有错么?”杨长帆回身望向嘉靖,“你就没有错么?”
“杨贼!”黄光升怒而出列,指向杨长帆,“若要杀人,就来个痛快!我大明的朝廷,轮不得你来羞辱!”
“哼。”赵光头轻哼一声,便要上去了结他。
“不动他。”杨长帆抬臂道,“在这太和殿,我只杀一人!当然,像海瑞那样寻死我拦不住!”
黄光升奋力握拳,他也想如海瑞一般殉节,却怎么也踏不出这一步。
杨长帆再度回过头去,望向嘉靖。
嘉靖心中一凛。
“放心,不是你。”杨长帆忽然转过头去,望向人群中的胡宗宪,“自己来还是我来?”
胡宗宪面无表情:“不劳船主了。”
话罢,他几步踏上,面向嘉靖,双膝跪地。
“贼,不能赐臣死,只有皇帝可以!”
“此番引贼入京,罪责全在微臣!臣罪该万死!”
“求陛下赐死!”
“……”嘉靖早已没了气力,只摆了摆手。
赵光头一步踏上:“还是我来吧。”
“让他自己来吧,我其实不恨他。”杨长帆拦住赵光头。
赵光头就此将大刀掷到胡宗宪身前。
胡宗宪冲杨长帆投去一个感谢的神情:“早在杭州,就该死的。”
话罢,他双手反持大刀,奋力刺入腹中,怕死不透,只尽力刺得更深,更深。
“臣……先走一步……”
胡宗宪就此倒在血泊之中。
“你害我,我却待你不薄。”杨长帆朗朗说道,“这样一来,史书能给他一个清白了。”
“杨贼。”黄光升嘘喘着气道,“你满意了?”
“还没有。”杨长帆转过身,正视嘉靖,“我对皇帝不满意,他愚蠢,昏庸,近奸远忠,固守成规,只求修仙得道,不顾天下子民,江山社稷。他屠我义父,枉杀忠良,这些事海瑞说得很清楚了。”
黄光升瞪目怒道:“大胆杨贼,我……”
“别急,我不弑君。”杨长帆抬手道,“我只是想,皇帝当成这样,是不是该自愧退位?”
群臣凝神屏息,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
杨长帆是要逼皇帝禅位么?
禅让给他么?
嘉靖死盯着杨长帆:“朕绝不……”
“别急,不是让给我。”杨长帆四望道,“太子何在?”
所有目光就此望向了裕王。
裕王十分无辜,但既然来了,就要有做为。
“这里没有太子,只有本王。”
杨长帆却没理他,因为他发现了人群中的熟脸。
“长高了啊。”
杨长贵尴尬点头,他怎么也想不到与哥哥会以这种方式会面。
“弟弟,这个人可以当皇帝么?”杨长帆问道。
杨长贵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但他不怕,他一直就在风口浪尖,他知道如何对峙这风口,如何迎上这浪尖。
杨长贵就此朗然道:“裕王殿下虽无太子之名,实为嫡长之身,依法礼该继承帝位。裕王近忠远奸,听谏言,明事理,知人善用,勤勉学政,必可为明君。”
“可以么?”杨长帆转望嘉靖,“你回后宫专心修道,你儿子来当皇帝。”
嘉靖岂能受此大辱,扶座起身怒指杨长帆:“我大明的江山谁来坐,轮不到你来说!”
杨长帆再而望向裕王一边:“有没有一个聪明人出来讲道理?”
这简直就是指名道姓。
张居正早已打量过杨长帆很久,多年来各路消息他早已吃透,再见此人,他心中自有定夺分寸。
“杨贼大胆!”张居正愤怒出列指向杨长帆,“便是让你烧光屠尽了北京城,陛下也决计不会因你一言而禅位!此等大辱,岂是京城百姓,百年基业,满朝文武的性命所能及!”
。。。
第290嘲笑
“哈哈哈哈!”赵光头听得抑制不住大笑起来,“可以!!!你这人可以!!!”
赵光头都大笑了,旁人自然也都听懂了。
张居正这就是彻彻底底的指桑骂槐,指着你杨长帆,骂的是皇帝,您老反正这么大岁数了,也对朝政不感兴趣,回去修道,让自己儿子来不行么?非要把这么多性命都无辜葬送了么?
但他知道,话不能直着说,一定要给皇帝一个台阶,皇帝毕竟面子比纸还薄,不给他加层钢板,他怎么禅位?
这层钢板,便是朱家百年基业,全京城所有人的性命。
他要说清楚,皇帝你受辱不是白受的,是为了保住这些伟大的东西。
杨长帆借坡下驴:“就为了这个脸面,不惜葬送整个京城么?!”
张居正义正严词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那我就开杀了!”杨长帆看着张居正,想想不合适,很快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就从这位大爷开始!光头!给我拔了他的老皮!”
赵光头就此撸起袖管走向黄光升。
黄光升欲哭无泪,你刚才杀我也可以啊,为什么要这种时候,能不能让我死的像海瑞一样吗!不要当成祭品啊!
“够了!!!”嘉靖的小心思小面子已经完全被吃透,忍无可忍起身道,“若朕禅位与嫡子,你可保京城子民无恙?”
“不仅如此,我大军今日便出城,五日内便归东海。”
嘉靖就此转望礼部尚书,点了点头。
“这……”礼部尚书慌张道,“禅位大事,需择良辰吉日,至天坛……”
杨长帆催促道:“那些后面补,走最简流程。”
“那……”礼部尚书道,“陛下先行下旨,后再则良辰吉日,至天坛……”
嘉靖就此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儿子面前。
父子凝望许久。
“坐上去吧。”嘉靖最后回望了一眼龙椅,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留恋,“我的确不该再坐在那里。”
“父皇……”
“陛下!!!”张居正在旁感激涕零,跪地不起,“陛下为天下苍生,京城百姓,百年基业,不惜受辱,禅位与裕王,此举感天动地!千古流芳!!!”
此言一出,板上钉钉。
裕王臣子先行下跪,群臣顺着话音同时跪地。
嘉靖长叹一声,某种程度上来说,面子也算找回来了,重要的是江山还在自家手里。
裕王承受着众人的目光,本能瞥向杨长帆。
“请。”杨长帆相对尊敬地点头。
裕王终是望向那座龙椅。他其实并不多么渴望,也并没有多么大的自信,他知道自己绝不比父亲更加聪明。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正因为他能看清这点,才能将聪明人放在聪明人该在的地方,而不是自作聪明。
裕王一步步踏向龙椅,步伐有些漂浮与颤抖。
“爹……”杨必归轻轻拽了拽父亲的衣角,“这个人就是未来的皇帝么……”
“是的。”杨长帆轻声道,“他应该会坐在那里很久。”
“可是……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皇帝,爹坐在那里会更合适。”
“怎么?你将来想过皇帝瘾么?”
“……”
裕王落座,诚惶诚恐望向众臣。
群臣跪地磕头行礼,高呼万岁。
唯徽王府众人,傲然伫地。
嘉靖默默走向殿门,余下的事情,与他无关了。
太监匆匆赶上,新王登基,太监该跟谁还是要跟谁。
行至殿门前,忽一人站出拦在嘉靖面前:“为何要处死我父亲?”
跪地群臣惊讶回头,发话者正是汪滶,他若不说话,几乎忘掉了他的存在。
嘉靖难以置信地看着汪滶,想了很久才想到他是谁,随后又难以置信地望向杨长帆。
杨长帆此前已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