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也觉得但凡聪明人,就该看出来此中关系。”薛律语气也和缓了一点,甚至还屈尊降贵点评道,“但这天底下的到底还是蠢人多些,聪明人实在少得可怜。”
张晋安失笑摇头。
两人都偃旗息鼓,不知在装睡还是真睡的贾昭睁开眼,颤巍巍喝了口茶,“汴梁府从鲁家搜出来一样关键物证,是一本书,书名《齐术药典》,是抄录而来,你们可知原书在何处?”
薛律轻啧了一声,三师兄又来卖关子。
还是张晋安厚道,问道:“来自何处?”
贾昭慢悠悠搁下茶杯,“大内藏经阁。”这次不用人催,贾昭直接接盅道,“藏经阁书不外借,就算是皇子王孙,也只能亲自抄录,将录本带回家看。我认识一位藏经阁的内侍,请他查过近五十年内都有何人抄录过《齐术药典》,名单上只有太子一人。”
听了这话,张晋安不由愣住。
贾昭的相助对于薛律来说,显然是意外之喜,薛律乘胜追击道:“对着自己徒弟的笔迹,想来师兄还不至于认不出来吧?”
张晋安沉默了一瞬,问贾昭道:“那本抄录的药典,现在什么地方?”
贾昭张了张嘴,像是一下子被问住了。他再次耷拉下肩膀,没精打采道:“现在皇城司插了手,所有的证据恐怕都被移交给皇城司保管了。”
瞥见张晋安隐隐松了口气的样子,薛律脸上掠过一抹嘲讽的笑意,他掉转头正欲起身离开,看到自进门就一直乖乖当壁花的两个小师弟,摸了摸下巴,“两位师弟以为如何?”
被无端拉入战局,哪怕再欣赏美人师兄的风姿,王臻华此刻也不觉得受宠若惊。
这三位师兄都是大忙人,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在庞家碰个几次面,王臻华跟这三位师兄可真是一点都不熟。倒是师父去世后,三位师兄每日不管多忙,都会来庞家上一炷香。
师父去后才几日功夫,跟三位师兄见面的次数,恐怕比之前两年加起来都要多。
这么想着,王臻华倒是放松下来,能熬过庞老先生的严厉指教,来自师兄的瞩目试探虽然谈不上轻松,也绝不会让她手足无措,生怕丢人了。
不过王臻华的答案,是绝对不会让薛律满意了。
王臻华对着薛律歉意一笑,“我倒是觉得,太子不像是此案幕后凶手。”在来张府的一路上,她就在一直反复琢磨这件事,她始终觉得此案不像是太子手笔。
薛律倒也不恼,还赏脸打量了她几眼,“说说罢,你是怎么想的。”
“在我们怀疑上了鲁子由之后,各种证据都几乎是招一招手,就自动跳入怀里,案子顺利得不可思议。”这一点王臻华早有怀疑,但在听到鲁子由自尽,并留下认罪血书,本应到此结束,却离奇转折,被皇城司迅速介入,这背后阴谋才仿佛露出冰山一角……
“先是药玉。”王臻华竖起第一根手指。
“明明是最关键的物证,但凡鲁子由有一点脑子,都该在事后将其毁去,但直到汴梁府上门抓人搜查,那枚药玉还好端端在鲁子由枕头下搁着。当时我一腔庆幸,只以为鲁子由舍不得毁掉这千金药玉,但现在我却觉得,鲁子由是在故意留下证据。”
“再是药典。”接着,王臻华竖起第二根手指。
“贾师兄提到的那本药典,我曾在鲁家书房看到过。当时我怀疑到鲁子由身上,和典师兄一起去鲁家试探一二,尽管鲁子由对答滴水不漏,但在等待期间,我却发现那本间接指向鲁子由嫌疑的《齐术药典》,当时我以为自己运气好,但事后想来恐怕是一早有人安排。”
“然后是人证陈嬷嬷。”随后,王臻华竖起第三根手指。
“鲁子由不是个眼光差的,可他不但没买通个谨慎人,恰恰相反,他挑中的陈嬷嬷好酒贪财,偷奸耍滑,虽然没漏过被谁贿赂的口风,但满身都是破绽,才在众人揭发拼凑下,很快被师妹揪出来。鲁子由明明知道,陈嬷嬷一旦败露,他也会被顺藤摸瓜揪出来。可他却光明正大出现在陈嬷嬷面前,丝毫不遮掩身份——这种行为,完全可以说是自寻死路。”
王臻华收回手指,“光看这三点,鲁子由自相矛盾的行为,也够可疑了。”
看到薛律做了个继续的手势,王臻华又道:“鲁子由在此案中的种种破绽暂且不论,就当鲁子由是个蠢材傻子,合该接二连三犯这么多错。一个在东宫供职不到三年的年轻人,资历都没攒齐,就被太子委以重任,密谋杀人……太子身边难道无人可用,才矮子中间拔高个,选出个一无资历、二无头脑、执行起计划来破绽百出,一点承压能力都没有的蠢材吗?”
王臻华解释道:“这是由下至上推,也可以反过来,由上至下来推。”
“不过我毕竟没见过太子,以下推测有几分可信,请诸君酌情斟酌。”王臻华提前打好预防,“如果太子如薛师兄所言,意图除掉师父,通过张师兄潜移默化的影响,来达到拉拢其他师兄的目的……就算前面的成功施行,离计划全部完成,又需要花多少时间呢?”
“如果实行得好,那绝对稳当,且不会惹人怀疑。不过实行周期太长,见效太慢,而且一旦稍有不慎,走漏消息,那太子在士林中名声可就一臭到底了。”王臻华掩下后段句话。
更何况皇帝老迈,储位之争日渐白热化,太子哪有闲心步那么长的暗棋?恐怕没等此计划见效,明日之君就已经决出,深谋远虑布下的暗子,也只会沦为一招废棋。
虽然王臻华相信这位太傅师兄有足够的能力,来保全在张府密谈的周密性,但因着庞老先生的影响,三位师兄都是铁杆忠臣,她可不准备冒犯老皇帝,挑战他们对帝王的忠心。
王臻华说得嘴干,喝了一口茶,静静坐回座上,等待三位师兄点评。
出乎意料的,薛律竟然没出口讽刺,反而兴致盎然笑着,“好好,你的想法倒也算别致。”
贾昭一直窝在太师椅上,全程连眼都没睁,王臻华一点都不意外。但本应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的张晋安,却深锁眉头,沉默良久,才道:“你小小年纪,不用你操这份闲心。”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本来准备等王臻华说完,就发表看法的典素问,此刻也屏息垂首,显然不打算强出头。
张晋安像是对屋中气氛分毫不觉,平平淡淡转了话题,显然不想深谈下去,“你省试考得怎样?最近在家中有没有复习功课?”
王臻华倒也不算太失望,“发挥还好,和平时一样。最近事多,没仔细复习过。”
张晋安的子侄近年来陆续参加科举,此时熟练切换到长辈模式,又问过典素问的情况,答案与王臻华无甚不同,都是心中自信,面上云淡风轻,对成绩仿佛一点不挂在心上。
对于两个小师弟,张晋安不由拿出对晚辈子侄的态度,“省试成绩再有半个月就快出来了,你们年纪还小,压力别太大。就算没考上,咱们回头继续努力,三年后再考上一回;如果考上了最好,但也别急着庆贺,殿试在即,这名次关乎你的官路起点,容不得半点分心。”
王臻华和典素问听到一半,就忙站起来,束手听庭训。
及至张晋安庭训完,王臻华二人齐声应诺,并保证回去后会好好复习,绝不掉以轻心。
直到离开张府,王臻华与典素问对视一眼,齐皆苦笑起来。
典素问率先下了台阶,叹了口气道:“罢了,后面的事你我也确实无从插手,就听张师兄的话,好好复习,准备迎接殿试吧。真要想得不再这么窝囊,好歹先考入翰林再说。”
王臻华也是一叹,“是这个道理。”
两人在张府门前分手道别,各自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
第五十三章
对于王臻华不再三天两头往外跑,不管是婧娘还是李氏;对此都深表欢迎。就连王臻华一整天泡在书房,差点连床都往书房铺的行为,婧娘和李氏都半点异议没有。
除了一天三顿饭、四顿点心、五顿羹汤……吃得她有一点点撑之外;这种轻松滋润的复习生活;王臻华一点不满意的地方都没有。
很快到了放榜的日子,向叔亲自去看榜,回来就报喜;说王臻华考中贡士;名次在三十有九。没等向叔喘口气,就有报录人前来报喜,那人喜气洋洋做了个揖,“捷报贵府老爷王讳臻华高中省试第三十九名。京报连登黄甲。”
李氏笑得合不拢嘴;“同喜,同喜……”
还是婧娘镇定,给报录人封了个大大的喜封;又再三道了谢;才送走了报录人。
对贺喜的邻里道了谢,婧娘又下令散了喜钱,阖家喜气洋洋,王家府门前放了好几串鞭炮,巷子里一时间噼啪响震天,紫烟呛人眼。
饶是王臻华事先无比镇定,真听到中了贡士,还是不由笑眯了眼。
王臻华痛快玩了两天,不过殿试的时间通知很快发了下来,定在四月初三,距离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王臻华再不敢疯玩,再次过上了闭门苦读的日子。
某一日李氏说要到白马寺还愿,说是感谢菩萨保佑王臻华考中贡士,而且由于菩萨很灵验,李氏百般劝说,想要把王臻华这个正主带上,好让菩萨感受到她的诚心。
王臻华本来不愿意,但这最后一道关卡了,王臻华反倒有点紧张。偶尔失眠一两次倒是小事,但小事累积起来也影响心情,她想了想,现在临到头,该会的会了,该记的记下了,倒也没必要一直关在门里磨洋工,出去放放风,换换心情,说不定还能缓解一下压力。
而且王臻华一直久仰白马寺大名,但一直不能成行,李氏的提议倒也歪打正着,正对她的心意。
这么想着,王臻华也加入了去白马寺的行列。
天还没亮,王家的马车就驶向白马寺,皆因白马寺香火鼎盛,若去得迟了,只怕一路堵到最后,挨挨蹭蹭,天黑都进不了白马寺的大门。
幸好她们起得早,路上驶往同一个方向的马车虽然也有,但总算不是很多。
王臻华刚上路时,还饶有兴致掀开窗帘看风景,但马车驶了半个时辰,外面还是冒着小嫩芽的光秃树干、隐约有些绿意的草地、仿佛触手可及的朦胧远山……这些千篇一律的景致,终于让王臻华看腻了。她恹恹地松开帘子,靠在马车壁上,迷迷糊糊睡了个回笼觉。
等到马车停下,重砚轻扣门扉唤人时,王臻华才醒转过来。她意犹未尽伸了个懒腰,高高兴兴蹦下了马车。
不过先她一步下来的李氏,却没有往前走,而是犹疑望向前方。
王臻华心中生奇,也往前看去,只见白马寺大门小门都锁着,门前两侧摆得慢慢都是马车。
难道是她们来得太早了?
李氏迟疑地握住王臻华的手臂,“往常这个时候,白马寺一般都开门了。现在关着门,恐怕有贵人来访白马寺,却又怕人打扰,因而特地提前打了招呼,封了全寺只为招待贵客。”
王臻华对所谓贵人一无兴趣,掺住李氏提议道:“要不咱们回马车坐一会儿,等白马寺门开了,咱们再进去烧香还愿?”
李氏犹疑不定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别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王臻华不由失笑,她指着两旁停着的各式各样的马车,宽慰李氏道:“在这儿等着的人多了,贵人眼高,哪会看得上咱们这种升斗小民。”
李氏左右看看,两旁停着的马车有比王家豪华的,也有比王家质朴的,她家的马车横看竖看都不起眼,确实不大可能惹来贵人,因此也就放了心。
安顿好李氏之后,王臻华回了自己的马车,再次撩起窗帘,看向恢弘雄丽的白马寺。
白马寺据说背后有人撑腰,所以一般权贵不敢硬来。汴梁不一般的达官贵人也不少,但面子能大到让白马寺主持为之闭寺的人,可着实不多。
除了皇亲国戚,就只有几位征战沙场、声名赫赫的老将军了。不过这几位老将军都不太信佛,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是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自然不可能来寺庙找不痛快。
而皇亲国戚之中,一些隔代太远的宗室子弟,大都已经清闲下来,只挂着宗室名儿领些俸禄,就算是先帝的亲兄弟都调了虚职,更何况他们。所以真正在权贵圈里首屈一指的,只有皇帝的亲兄弟和亲儿子。而白马寺也牛掰到,除了最正统的皇亲国戚,其余一视同仁。
想到皇亲国戚,王臻华不由联想到太子,也不知庞老的案子现在进展如何了。
在这种无聊的等待中,王臻华靠在马车壁上,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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