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一拍惊堂木,“大胆赖五,竟敢欺诈公堂,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两名衙役一左一右,把赖五拖了下去。不一会儿,“啪啪……”声声到肉的闷响就传了进来,一开始赖五还忍着,等打到十来板子的时候,赖五开始嚎啕惨叫起来。
王臻华睫毛颤了颤,抬头看去。李大人神情分毫不动,像是熟视无睹。而程御更是浑不在意,觑到王臻华的眼神时,还尚有余暇朝她意味深长一笑。
王臻华垂下头,闭上眼。
虽然赖五有这个下场,是王臻华一手推成,但是她心里却没有因此而生出一丝一毫的成就感。因为如果对手巧舌如簧说服了李大人,这种合法的暴力同样会施加在她身上。
终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赖五被重新带上来,因是冬天,身上穿得厚实,所以赖五看起来除了脸青白了一些,鬓角头发被汗湿了一些,其他的与先前并没有太大差别。
只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提醒着众人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大人重新喝问道:“你一介下人,缘何能跟王家官人结仇?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用美人计陷害他人?小莲中毒是否出于你手?石漆的去向究竟是哪?”
本以为赖五只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没想到李大人再问,赖五竟然死活不松口,只说是自己一时糊涂才做下错事,背后绝无一人指使。
李大人不由恼了,“砌词狡辩,来人,再打二十大板!”
赖五再次被两名衙役架起来拖走,路过陈德的时候,赖五的嘴唇翕合了两下,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低下头,塌下肩膀,任由衙役把他拖了下去。
这一次打板子,赖五开始还惨叫了几声,到后来伤势太重,竟是连一声都发不出来了。
板子停了,赖五再一次被带上来,两个衙役一松手,赖五就跌倒趴在了地上。赖五挣扎了半天,才勉强跪坐起来,朝李大人磕了个头。
李大人手指捻着胡须,瞧着赖五实在不像开窍的模样,头疼极了,准备换个突破口,“陈德,你可认识跪在堂下的赖五?”
陈德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半天,“仿佛有些面善,难道是在我家店里买过点心?”
赖五在李大人的授意下,哆哆嗦嗦道:“小人主家姓周,是陈官人的岳家。”
“原来是你,怪不得我没认出来,上一次见已经有三四年了吧。”陈德一脸愧色地对李大人拱手道,“大人容禀,因贱内时常接济娘家,家母不悦,婆媳间屡屡争执,小人夹在当中,左右为难……后来小人只当自己是聋子哑子,只要不吵到眼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也因此跟岳家关系越来越淡。时至今日,已有三四年没再踏上岳家门了。”
“传陈周氏上堂。”李大人高声道。
“民妇陈周氏拜见大人。”陈母恭敬地磕了头。
李大人指着跪在中间的赖管事,“陈周氏,你可认识此人?”
陈母点头,李大人又问,“此人于五月初四在刘麻子处买了三坛石漆,可是系你指派?”
“没有,我要买东西,我家的下人多的是供我驱遣的,做什么绕个弯子让赖管事来干?”陈母不解道,“再说了,石漆是个什么东西?”
李大人皱了皱眉,翻到程小乙尸格一栏,念道:“程小乙系他杀,捆绑用的麻绳由苎麻制成,出自北街杂店,由其账目可知,五股苎麻麻绳仅在三年前由陈氏糕点铺买过……”
一直好整以暇跪在旁边的陈德脸色微变,怎么会查到……
陈德抵在膝盖上的手不觉紧攥成拳,良久,他开口道:“启禀大人,小人铺里的点心打包时,都是由麻纸麻绳系成,包裹大小不同,所用麻绳股数也不同。当年一口气进了所有股数的麻绳也是有备无患,但五股的毕竟太粗,所以一直没用到,就搁在旧字号的库房里。”
“什么人能拿到这所库房的钥匙?”
“只有我和旧库管事。旧库管事是我的内弟,但他一贯懒散,交给他的活儿一向丢给自家管事,想来就是赖五担了这营生。” 陈德的语气低沉下来,一眼不眨地盯着赖五,“因这库房存着的都是旧货,我鲜少会去,不过前儿我清点总库,去了一趟旧库,发现里面少了一盘五股苎麻麻绳。”
“你是说,赖五偷走了那盘苎麻麻绳?”李大人语气有点微妙。
“尽管我不愿意这么想,但恐怕事实就是如此。”陈德遗憾地摇了摇头。
“赖五,你怎么说?”李大人问道。
赖五本来已经疼得神情恍惚了,但陈德的指控让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先前他肯一肩担下指使人诈欺王臻华的罪名,是因为一来此计半途而废,并未造成什么伤害;二来小莲一案与纵火一案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二者有牵连;所以就算判刑也不会多重。
但现在陈大官人要将杀程小乙的罪名,栽在他头上——这可是要砍头的呀!
赖五张嘴想要大喊,老子从来没管过库房,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四股还是五股的麻绳……但是陈德慈和惋惜的眼神让赖五瞬间失了语,那是对他的警告!
他那年过七十的老母亲和上个月刚满十岁的乖儿子,都是周家签了卖身契的下人。
倘若他说错一句话,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跟着陈大官人办事五六年,背叛得罪他的人会有什么下场,赖五见了不少,他可不觉得陈大官人会对他法外开恩。
赖五坍下肩膀,准备认下罪名。
这时,一直当壁花的程御终于看够了戏,漫不经心地朝李大人拱了拱手,“昨日我路过淮安街,碰到一个叫赖明的小子办事精干、回话伶俐,我一时惜才,就给他一家赎身为良民。我跟那家主人已经交割完毕,还需来汴梁府登记造个册,不知李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李大人显然也看出赖五心里有忌惮,才不得不听陈德的话。此刻程御的话一出,赖五顿时眼睛也亮了,背也挺直了,自然明白程御口中的赖明对于赖五来说很重要。
“程大人一片惜才之意,我自当成全!”李大人朗声大笑。
公堂就在汴梁府,这么一个户籍变更的小事,自然快得不能再快。不一会儿工夫,赖五就看到自家一家三口的良籍文书,顿时连屁股上的棍伤都扔在脑后,开心得眼睛都笑没了。
而跪在一旁的陈德脸色铁青,看向赖五的眼神阴森煞气得几乎要吃人。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个文名和文案,不知道大家觉得怎么样,对手指
☆、第二十四章
赖五是个明白人,指挥使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一家三口从贱籍变良籍,那是因为大人眼下用得着他,但如果他不懂事说错话,那么贬良为贱也同样费不了多少时间。
想到这儿,赖五跪直了身体,“启禀大人,小人在一年前指派小莲勾引王官人,两个月前买通程小乙交付石漆令其见机纵火,半个月前令闲汉王二向小莲下毒……这一切都是由陈官人指使。”
“赖五,你别血口喷人!”陈德怒道。
“周官人确实在陈家店铺里挂着个管事的衔儿,但只是空拿月钱,并不管实差。”赖五一点都不为陈德的叱喝所动,继续道,“小人为周官人跑了十来年腿,从来没见过什么旧库钥匙。大人可以召周官人来问,小人若有一句虚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问道:“陈德,旧库的钥匙到底谁有?”
陈德的脸青青白白变了半晌,才定格成一种局促不安的老实人模样,“想是我记错了……实在是旧库一直闲置不用,一时记错也是有的。”不待李大人发问,陈德就急慌慌解释,“但那苎麻麻绳的确不是我拿的,程小乙的死跟我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事发当晚我一直在家中,贱内可以作证。”
“难道那麻绳能凭空自己消失了不成?”
“这我实在不知……”陈德苦着一张脸,“说不定是什么人撬门偷走了它,说不定有人看我不顺眼,故意栽赃陷害于我!求大人给我做主,还我一个清白啊!”
“你是清白的?”李大人冷笑,“就算此事暂且按下不论,刚才赖五指认你的桩桩件件,你身上还有清白可言吗?”
“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赖五,致使他胡乱攀咬于我。”陈德一脸义愤填膺,看向赖五,“我内弟虽然人无能了些,但对下人一向宽厚大方,不想竟养出了你这么一条忘恩负义、反咬主人的狗!”
“一切都是赖五片面之词,请大人千万不要受他的蒙蔽,冤枉了好人!”陈德对李大人一抱拳。
李大人不由沉默下来。
虽然证据都指向了陈德,但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凭着刚脱了奴籍的赖五的几句证词,还有陈家糕点铺库房里丢的一盘麻绳……要是陈德一直硬顶着不松口,还真不能给他定罪。
“大人可否容我看一下程小乙的尸格?” 程御对李大人道。
“请。”李大人让衙役送过去。
程御翻了翻,在某一页定住,随后视线在大堂里扫了一圈,最后有点古怪地定在陈德头上,“大人可否请仵作上来作证,并呈上相关证物?”
李大人迟疑一下,“仵作并不在官衙当差,大人若想见他,恐怕得着人另行传唤。”
本朝的仵作多是由贱民或奴隶充任,虽然仵作验尸是判案的重要依据,也很需要丰富全面的专业知识,但这一行却并不为人所尊敬,甚至官府对他们的信任也不过尔尔。
所以李大人提到仵作上堂作证时,才有所迟疑。
程御却直截了当点了头。
李大人无法,只得派人传唤仵作,但想了想还是不解问道:“不知大人传唤仵作,所为何事?”
“尸格中提到,尸体口中有几根头发,恐怕是凶手留下来的。”程御一手托着下巴,眼神玩味地在众人头上扫过,“现在本案的嫌犯都在场,索性就拿这几根头发来比对一下,看看是谁落下的。”
“尸体……口中?”李大人有点犯呕,没敢再问下去。
“是啊,这程小乙也算争气,留下来一点证据。可能是在跟凶手打斗的时候揪下来,或是撕咬下来的……”程御饶有兴致地感叹道,“还不算笨,要是攥在手里,恐怕早晚会被凶手检查发现。但吞在口中,藏在舌下,凶手就算再周密,也不会猜到程小乙会把证据藏在这里。”
“若是一般形状的头发,恐怕没法比对出来自何人,但是这几根头发却独有特征——”程御照着尸格一字字念道,“发长二尺三寸,发根灰白,发梢黑而卷曲……”
随着程御平静的声音,众人的视线先后落在陈德头上。
陈德头上束着玉冠,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的观察。他虽然保养得当,头发养得浓密黑亮,但毕竟年过不惑,发根处隐隐泛着灰白,而且他的头发带着一点自来卷,只在发梢处稍有卷曲,不影响观瞻。
被众人瞩目,陈德的脸有点发黑。
陈德运了运气,压下喷涌的不安和暴躁,“大人,单凭颜色形状来判断,是否过于草率了一些?这天底下头发外观相像的人何止万千,单凭此来确认凶手,会不会冤枉好人,令真凶逍遥法外?”
没等李大人回答,仵作就被带了上来。
仵作将一应证物呈上,叩拜大人,声音清朗,动作利落。在程御下令让他解释后,仵作打开一个青色的盒子,用镊子夹起来一样东西,“二次尸检后,小人在尸体舌下发现几根头发……”
虽然闻不到腐臭味,但众人都不由自主挪远了一些。
程御一反众人避而远之的模样,凑近接过仵作手中的镊子,在众人身边走来走去比对是否一样。最后他停在了陈德身边,把证物比在陈德头边,还问旁边人,“除了光泽稍暗,是不是很像?”
正巧王臻华就在旁边,她虽然心中纳闷,但还是配合地点头,“一模一样。”
“容我再细看看,别冤枉了好人。”程御意味深长地盯了陈德一眼,笑眯眯地揪了他一撮头发。陈德嘶了一声,却不敢喊疼。程御左右手比较半天,“还真是别无二致。”
“对此,你作何解释?”揪下来的头发,被程御轻飘飘扔在陈德面前。
“大人,就算这证物与我的头发相像,也不代表我就是凶手!”陈德攥紧了拳头,双眼发红,困兽犹斗一般喊道,“这头发说不定是尸体入水后,随着水流进入到尸体口中!护城河连着城内水道,汴梁城里装着上百万人,大人挨个儿排除了这上百万人的嫌疑,再来给我定罪不迟!”
一时间堂上鸦雀无声。
陈德以为对方被自己问住,正自安下心来,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声。
王臻华明白了刚才的蹊跷,有点怜悯地望着陈德,“程小乙的尸体被发现时,目击者仅有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