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起疯来的夜泣简直就是战场上的鬼见愁,他越是恐惧,便越是疯狂,发挥出来的战斗力更是强大,即使是同一阵营的大武朝术士都无不自觉躲得远远,以免遭到池鱼之灾。
青蛇无心恋战,卷着昏迷不醒的李小白往战场外飞窜,丁智带着残存的骑兵们紧跟其后,打到这个份上,他们立下的战功已经足以抵过此前擅自出击的罪责。
鏖战至日落时分,银刀大公帕可鲁手下的三位额伦(万夫长)再也无法控制住糜烂至不可收拾的局面,戎人大军接连溃散,不得不往戈壁荒漠撤退,供奉术士被诛杀大半,剩下的纷纷逃亡。
封狼道的多支折冲府边军一口气连夜尾衔追杀了上百里,直到东面的天空晨曦初现,这才将一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戎人全数赶入了荒凉的戈壁荒漠。
风玄国三万精骑只剩下不到两千,两位额伦(万夫长)的溃退途中战死,硕果仅存的额伦塔木里身负重伤,护着仓惶失措的厄不勒花王子狼狈而逃。
近千冲城骑由于负载盔甲沉重,无法长途奔袭,在精疲力竭后,全军尽墨,随军供奉术士更是十不存一。
用“兵败如山倒”这一词来形容这支入侵大武朝边境的戎人大军是再合适不过,恐怕无论是敌我双方,都没有想到这一战的转折点竟然是一支擅自出击的骑兵和一个胆大包天的“术士”。
…
狼奔豕突约一百八十里,从白天到夜晚,又从夜晚到白天,厄不勒花王子的屁股就没离开过马背。
即使中途不断换马,一路下来,倒薨的战马不计其数。
一骑快马扬起久久未落的沙尘迎面而来。
“殿下,前面,前面有水!”
最好的战马交给最好的游骑,在这片戈壁荒漠中寻找绿洲和水源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水?”
嘴唇早已干裂的厄不勒花在不断起伏的颠簸中,声音嘶哑的茫然回神,瞳孔深处骤然出现一丝神彩,声音也变的大了起来。
“水!在哪儿?快去!”
不仅仅是这位王子殿下,其他精疲力竭的戎人闻声不由自主的重新振作起来。
“前面十二里!跟我来!”
最精锐的戎人游骑望着这些残兵败将,压下了心中的感慨,勒转马头,往来时方向为这些大队人马领路。
十二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或许是感受到骑者的亢奋,那些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奋力迈动四蹄,勉强追了上去。
游骑找到的绿洲并不大,仅有一个泉眼汩汩冒出略有些苦涩的泉水,汇聚成一汪丈许方圆的小池子。
附近躺倒了几个人影和几匹松开缰绳的马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这些已经变作尸体的受害者赫然是这片戈壁荒漠的特产,马匪。
只不过他们不幸遇上了风玄国的游骑,在猝不及防间,还没能坚持两三个回合就被斩杀了个干净,这片水源也因此随即拱手相让。
一片人马卷着沙尘隆隆而来,一看到水光荡漾,立刻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人喊马嘶,不分彼此的冲到水边,将脑袋埋进水中痛饮。
眨眼间这汪浅浅的苦水泉就被饥渴的戎人与战马淹没,挤不进去的人与马在外圈直着急。
在极度干渴之下,哪怕苦涩的泉水仿佛也变得无比清冽甘甜,连续痛饮了十几口,灌了一肚子水的厄不勒花起身离开泉边,刚刚让出的空位随即被其他人填满。
他踉跄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这片小绿洲为数不多的沙枣树下,打了几个水嗝,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仅仅是因为喝饱了水而感到满足。
人总是适应性极强的生物,只要稍稍歇一口气,就能够缓过劲儿来。
刚刚吃了一个天大败仗的王子殿下望着争抢水源的士卒与战马,人几乎与牲畜无异,莫名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好惨啊!
几曾何时,踌躇满志的他还想着连败南人,夺下大片丰美肥沃的土地,为风玄国立下大功,并得到父王的夸赞,骄傲的接受来自于兄弟姐妹们的羡慕目光。
可是现在,残酷的现状狠狠抽了厄不勒花几个耳刮子,三万精骑转眼间只剩下了眼前这不到两千骑,连银刀大公帐可鲁和两位额伦(万夫长)都折在了战场上,使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深不过两尺,宽不过一丈的苦水泉转眼间被近两千人马抢了个干净,最后一些人没能喝到清水,只能趴在泉池底的泥坑力,努力嗫着那些湿泥,好滋润干渴已久的唇舌。
好在泉水依旧缓慢的汩汩而出,后来者总归能够喝得上。
“该死的南人,我厄不勒花发誓,若是能够继位,有生之年一定要马踏天京,屠戮三千里,所有低贱的南人全部为奴,贩卖四方!”
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股子力气,厄不勒花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约一人合抱的椰枣树,指天发誓。
话音未落,天边传来隆隆的滚雷声,仿佛这方天地见证了他的誓言。
“殿下!胜败乃常事,只要耐心等待机会,总有报仇的一天,毋须如此计较!咳,咳!”
仅剩的一个额伦(万夫长)塔木里勉力说完,忍不住一阵胸闷气短,急促的咳嗽起来。
“塔木里,南人实在是太可恶了!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厄不勒花王子捏紧了拳头,脖颈和脑门处的青筋直蹦,与大武朝折冲府边军的惨烈战事使他对国与国的战争有了新的认识和了解,不复最初游戏出战,轻取战功的轻浮心态。
…
第47节…伤毒
“下官也没有想到,真是出乎意料!”
一想到南人的银甲女将势不可挡的杀到军阵前,连冲城骑都差一点儿挡不住,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法术攻击,塔木里心底冒出深深的寒意,
若是两国再次爆发大战,大业王御驾亲征,若是再遭遇如此凌厉的手段,嘶……
这位身负重伤的额伦(万夫长)大人已经不敢想像下去。
“塔木里,我们的术士都跟上来了么?”
厄不勒花的目光在占据了整个小绿洲的人马中找到了一些特别的身影。
在维持法术的灵气消耗完之前,术士的生存能力还是大于那些寻常精骑,由于没有披甲的缘故,他们的坐骑往往也跑得比较快一些。
“还有七八个!”
尽管身负重伤,塔木里还是对他们这支残军败将的实际情况了若指掌。
“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南人!”
厄不勒花此刻表情就像一头受了伤的恶狼,眼中闪烁着凶光,几欲择人而噬。
不愧是大业王的子女,塔木里对厄不勒花的成长十分欣慰。
“我需要一些死士……”
厄不勒花并不打算就这样灰溜溜的逃回去,在返回风玄国之前,他打算给那些可恶的南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塔木里的瞳孔微微一缩,不仅他没有想到,恐怕那些南人也不会想到。
“遵命!”
愿长生天保佑……
…
“樱儿!”
随着一声大叫,李小白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胸口就像扯起了风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渐渐恢复平稳,他的目光也随之重新凝聚清晰起来,发现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座营帐里面。
此前的记忆却是杀声震天的战场。
床边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放有三四只粗陶碗,一只瓦罐和一盏小油灯,昏黄的灯光勉强映亮了整座帐篷。
看着这座营帐新旧和样式似乎正是属于他自己的专属营帐,和异士营的其他术士一样,享有一人一帐的待遇。
“李公子!您可算醒了!”
营帐门帘往上一掀,异士营负责庶务的刘管事走了进来,看到李小白恢复了清醒,登时脸上浮现出惊喜。
李小白问道:“刘管事,仗打完了吗?”
“早打完了,戎人大败,还丢下了一千冲城骑,大业王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估计得心疼到肝儿都痛,公子在床上已经躺了整整一天一夜。”
刘管事拿起李小白床头的瓦罐,倒了一碗水递过来。
这位术士大人突然陷入昏迷使他担足了心思,好在异士营的瞎老和医生确认,只是体力并未受伤,一颗紧绷的心这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无论是刘管事,还是异士营的其他术士,心中都不免惊讶,那个几乎贯穿了戎人整个军阵的法术未免太霸道了些,竟然能够抽空李小白的全部体力,让人昏迷。
“一天一夜?”也许是刚刚醒过来,脑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茫然接过粗陶碗,李小白有些迟疑地琢磨着刘管事的话。
在片刻之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端着粗陶碗跳下床,丝毫不在乎茶碗里的水洒在了自己身上,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直接冲出了营帐。
“李公子!李公子!你去哪儿!”
刘管事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跳下床,冲出营帐。
天空中的太阳高悬,炽热的阳光洒在身上,隐隐有些灼人,已是正午时分。
站在营帐门帘外,李小白左右张望,却只看到千雉军这一支折冲府边军驻扎的营帐,其他边军一个都不见。
“刘管事,樱儿呢?白樱儿呢?”
李小白转过头,急切的望着跟随出来的刘管事。
“樱儿?白樱儿?是谁?”
刘管事却一脸茫然。
李小白随即醒悟过来,再次问道:“荡寇军去哪儿了?”
他记得那个银甲女将似乎来自于中军荡寇军本阵。
“已经走了!昨天休整了一日,今天一早就与其他几支边军一起走了。”
曾经远远观战的刘管事隐隐猜到李小白口中的那个白樱儿或许与荡寇军中那位能够硬撼戎人冲城骑的银甲女将存在某种关联,他试着问道:“您说的白樱儿难道就是那个女将?”
“也许吧!”
李小白一楞,随即苦笑起来,竟然走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银甲女将的长相,总不能逮个妹子就叫樱儿吧?那不是找人,而是耍流氓,以对方的武力,恐怕只需要一根手指头就能够将他轻而易举的碾杀。
“李公子您认识她?”
刘管事讶然,在他眼里,那个一人一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银甲女将几乎等同于战神一般的存在。
哪怕身处战场外,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所向无敌的气势,很难想像这竟然是出自于一个弱质女子身上。
“也许!”
李小白摇了摇头,更加不敢确定。
他想了想,重新走回到营帐内,开始穿戴起来。
“刘管事!帮我个忙!”
“公子请吩咐!”
“帮我备一匹马,再给我一张地图,我要去追荡寇军!”
李小白打定主意要去追寻白樱儿的下落,非得把那个银甲女将的真面目弄清楚不可。
“李公子!您还是先休养几日,那个白樱儿若是在荡寇军,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刘管事还是希望这位千雉军的大功臣能够多休息一段时间,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就怕夜长梦多!我很快就会回来!”
李小白一边说着,一边穿上衣服。
忽觉手臂有异状,低下头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右手臂上的皮肤表面莫名多了一对对米粒般大小的牙痕,细细一数,竟有十几对,看上去就像是资深瘾君子的特有标志“蚂蚁上树”。
谁干的?
不用猜,一定是那妖女干的,明明说好只给三天的份额,这妖女竟然趁他昏睡,偷咬了十几口。
昏睡这么长时间,多半与这么多牙痕有关,失血过多,怎么不会更加虚弱。
果然是唯妖女与小人难养也!
气急败坏的李小白摸进自己腰间的云蛇纹蜀锦钱袋,手刚放进去,指尖登时传来刺痛。
竟又被咬了!
一不作二不休,一把拽出那条青蛇,提到眼前,李小白瞪视着它,怒道:“不是说好三天的份额,你到底多偷了几天的?”
青蛇装作灵智未开的寻常小蛇,无辜的吐着蛇信,一言不发。
奴家只是一个小妖,不懂得说话……
我是一条小青蛇,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刘管事望着大眼瞪小眼的一人一妖,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说道:“我说,你们两位能不能别在这里打架!”
自从在战场外远远见识过这条青蛇妖大发妖威,他就能够猜到,这对饲主与妖奴若是打起来,恐怕千雉军这座营地就别想要了,真可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一口毒雾喷将出来,白骨横野,少不得要折损百十条性命,战马与骑士漫天飞舞的一幕仍然还历历在目,一千骑冲城骑造成的破坏和伤亡都比不上这条蛇妖。
打架?文明人怎么可能干这么粗俗的事情。
李小白摇了摇头,只有那些肌肉多过脑子的蛮子才会这么干,未来永远属于智力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