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毛毛偏偏口无遮拦,每一次好事都坏在他的这张嘴上。
关于毛毛的事情,太多的我都记不得了,我也没有亲眼见过。我只听隔壁班上一个女生给我讲过,说大一的时候毛毛看上了他们班的一个女孩,女孩长的挺清秀,就是皮肤稍微有些黑,毛毛苦追了两个多月。最后女孩终于有些动摇了。但就在女孩准备答应毛毛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两个人一块去食堂吃消夜,毛毛喝了半瓶啤酒,一激动便拉着女孩的手开玩笑的说:“你说为啥长的这么黑呀?你看我是新疆来的,天天骑着骆驼在沙漠里晒太阳都没有晒黑,你咋就这么黑撒?我估计你将来生个孩子肯定都是黑色的。”毛毛刚说完,女孩手里一杯还没喝完的汽水就泼在了毛毛的脸上。然后一扭头就走了。
我刚进宿舍,毛毛就跟了进来,嘟嘟囔囔的说:“老赫他们又看黄碟呢,你去看不看?”我笑着说:“那你怎么不去看呀?”毛毛说:“我吃饭去了,回来迟了,那帮畜生把门插了,我怎么叫他们都不开门。”我笑着又说:“那你就搬个凳子扒在宿舍门上面的窗户上看?有那么好看吗?几个大男人成天窝在宿舍里看黄碟,有没有意思?”毛毛也笑了笑,说:“没办法,生理需要嘛!不看黄片那就只能去洗头房找小姐了。”我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说实话,有时候我特别讨厌毛毛,因为毛毛是一个俗人,但有时候又觉得毛毛其实挺可爱的,因为他是一个真小人。有时候你即使被这种人伤害了,你都不会记恨他。
毛毛见我买了酒,提起酒瓶又嚷嚷道:“这玩艺儿喝多了杀精,你知不知道?”我瞥了他一眼,说:“杀就杀吧,无所谓了,反正也找不到老婆。”说完,我便拿起开啤酒的起子开了一瓶啤酒。结果刚打开就被毛毛一把抢了过去,笑嘻嘻的说:“那就喝起来,喝起来,我他妈的也不结婚了。”
半瓶子酒下肚,我们胡吹乱坎瞎聊了一阵,毛毛突然正儿八经的对我说:“老牛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心里一惊,喝了口酒,淡淡的问:“真的假的?你诓我呢吧?那畜生还回来干啥?他还真有脸回来?”毛毛说:“真的,儿子哄你,我今天亲眼见他和一个老汉到系上办公室去了,好像是在办退学手续。”
我说:“他还敢回来?老子今晚上不留下他一只手,老子就枉为人。”说着,我便起身掀开白帅的床铺,在床铺下面取出一把切西瓜的砍刀,啪一声拍在桌子上。
毛毛吓的脸都有些青了,没敢说话,好半天了,才试探着问说:“你和老牛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你们到底咋了?老牛为啥也退学了?”我说:“他活该,好好的书放着不念,偏去搞传销,一个电话把老子从西安直接就骗到石家庄去了。把老子钱骗走了不说,还把老子关起来不让出去,要我天天听他们的课,我最后是只穿着一条三角裤头偷着跑出来的,黑漆漆的挡了一辆出租车就往汽车站跑,还没有给人家钱,到汽车站给我北京的同学宿舍里打了个电话,让他到汽车站接我。结果太晚了,汽车站没有发北京的车了,我又像狗一样的在汽车站的候车室里蜷了一夜。外面还下雨,那一晚差点没把我冻死。到北京后我一见我同学就趴在人家肩膀上痛哭了一场。在北京呆了两天,跟同学借了二百块钱才回来。”
毛毛说:“你不是在给我编故事呢吧?你说的咋跟书上的小说一样撒?你那同学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说:“当然是女的了,男同学谁还找她干什么呀?”我说的这一番话,确实是按照小说的基本要素按部就班的,直把毛毛编的一愣一愣的,也就是因为我喝了点酒,把原本的确很是平淡无奇的一件事编的有血有肉,曲折离奇。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发现我其实真的可以当一个作家。
我正给毛毛胡吹乱编着,宿舍门里突然进来一个灰头土脸,满脸褶皱,弯腰驼背,衣衫褴褛的农民模样的老汉,毛毛一见有人进来,忙伸手将桌子上的砍刀塞进了身后东子床上的被窝里。我看了看老汉,正要问他找谁?毛毛突然小声的告诉我,这个人就是老牛他爸。
我扭头又仔细看了老农一眼,看着他的眼睛,刚才还铁一样坚硬的心肠顿时就软了下来。老牛的父亲长的很像我的父亲,疲惫的眼神和冷漠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我突然变的客气起来,站起来跟老汉问了声好,还给老汉让了座。毛毛给老汉发了一根纸烟,我给点了火。老汉说他是牛百岁的父亲,我和毛毛忙又一起说:“牛伯伯好。”
老汉看着我和毛毛,略略笑了一下,说:“还是城里地娃有礼貌啊。”说完,慢吞吞的吸了一口烟,接着说:“我家的牛娃是个老实娃,今年开学就被我们村里他以前的一个同学哄的去做传销去了,把学费都给骗光了,后又开始来哄我,给我打电话说他拖人把工作找到国税上了,说要五千块钱给人请客送礼。我想都没想就到亲戚家里去下话,凑了三千块钱给寄了过去。寄过去没两个礼拜,又给我打电话说他国税的工作办不成了,他又寻人往中国银行里办呢,又给我要五千块钱。我当时心里就慌慌的,心里寻思着我这个儿子怕没走上啥歪路么?思前想后,到最后我还是东拼西凑的凑了将近三千多块钱给寄过去了。可是这次钱寄去还没有一个礼拜就打电话又开始跟我要钱了。我说家里实在再拿不出钱来了,就是借也借不来钱了,结果牛娃在电话里就哭了,哭着喊着说如果凑不到钱他就去死。我家的牛娃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不哭的,我就用赶牛的鞭子往他的光脊背上抽他都是不会哭的。所以我一听牛娃哭,我就给他妈说:“坏了,牛娃到外面可能已经走上歪路了。”我就赶紧给学校打电话,结果学校的老师说牛娃这学期从开学就没有到学校去过。后来班上有个叫李明的娃给我打电话说我牛娃跟人搞传销着哩,还把班上同一个宿舍里的同学都给骗了。我当时不知道啥叫个传销,还专门到村上的小学里问了问老师,结果老师给我说传销是哄人的,是专门哄亲戚朋友,弟兄姊妹的。我一听当时就病倒了,我牛娃从小就老实,从来都不给我编皮撂谎,从来都没哄过人,我牛娃是我们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村里的人都说我牛娃学习好,还懂事,我就想不通我这娃上小学上初中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上大学倒还学坏了呢?你们这大学一天到底是咋上的?你们大学的老师到底一天是咋教你们的?”
我和毛毛都以为老牛的爸爸是在质问我们,都羞的面红耳赤,垂着眼皮不敢做声。老牛的爸爸点了一根自己带的老旱烟,抽了一口,继续说:“我一听我娃在外面骗人,急的连觉都睡不着,就急忙给你们宿舍打电话,结果怎么打都打不通,老婆子说让我不要着急了,牛娃肯定还会给家里打电话要钱的。我就睡在床上等牛娃的电话,连地里的活都撂下了,过了几天牛娃果然就给家里打电话来了,问我钱准备好了没有?我说都准备好了,不过从银行邮寄还要收手续费哩,太费钱了。我说我给你送过去。起先我牛娃死活不要我送,后来我在电话里隐忽听到牛娃旁边好像有个人给说了个啥,牛娃就又让我送了,给我说了他的地址。我就连夜和他两个叔拿了根麻绳坐班车找去了。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烂房子里寻着了我牛娃,可是人家见了我好象根本就不认识我是他爸,只问我钱拿来了没有?我说我要带你回去,人家死活不肯,我和他两个叔就用麻绳给绑了回来。再回到学校来,学校已经不要他了,说啥也没有用,今天把手续都办了,回来收拾下铺盖明天我们就回老家了。□□地念书不好好念,那就回农村种地去。”
老汉说完就把头斜在一旁,闷闷的只抽烟便不再说话了。
说实话,老牛的父亲唧唧汩汩说了一河滩,我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我被老牛骗去,除去来回的路费不算,一共被他骗去了一千块钱,我在心里反复的想这笔帐到底是等老牛回来了跟老牛要呢,还是直接跟他老爷子要?我寻思了半天觉得还是跟他父亲要比较有把握一点。于是我便在心里先练习着说:“叔叔,我和牛百岁是大学同学,还是同一个宿舍的,牛百岁是农村的,平时比较老实,学习也很用功,也很懂事,我们平时玩的也挺好。这次他去搞传销肯定是被别人骗的,只要回来就好了,人没事就行。他过去以后给我们宿舍也打电话了,说他女朋友被车撞了,要我们给送些钱过去,最后我们宿舍一共凑了一千块钱我就给送过去了,到了以后才发现被骗了。我还被他们关到一个黑房子里不让走。叔叔,你看我们和牛百岁都是好朋友,我们相信他,所以他一个电话,我们啥话也没说就把钱送过去了。他在电话里给我和赵兵说过,他回到学校就给我们还钱,叔叔,等一会儿他回来你一定帮我要一下。”
反反复复联系了几遍之后,大概也熟练了,但是看着老牛的老爹我却迟迟不好意思开口。直至老汉歪着脖子不说话了,我还在犹豫不决,越是想开口,心里越是像小兔子一样突兀突兀跳个不停,连呼吸也紧促了。
我偷偷瞥了老牛父亲一眼,一咬牙,狠了很心,心里说:“慌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是跟他是要他欠我的,又不是扼他?我紧张什么?看我这点出息?我的钱也是我老爸老妈一分一分从别人手里挣来的,他可怜,我就不可怜吗?我爸我妈就不可怜吗?那谁家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思量清楚,我便捋了捋情绪,准备跟老牛的老爹开始要钱,我甚至都想清楚了,他老爹要是不认帐,我就翻脸。
☆、兄弟再会
十 八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是应该憎恶还是应该同情那些曾经伤害和欺骗过我的所谓的坏人?因为我知道每一个坏人曾经都是一个好人。
我正准备上前跟老牛的爸爸说话,老牛突然推门走了进来,面目憔悴,衣服又脏又皱,表情又阴又冷,进门后,斜着眼睛冷冷的瞥了我一眼,一声也不吭的从我身边走过,走到他床铺跟前两手插在裤兜里屁股挨着床沿坐下来,目光呆痴,怔怔的开始发愣。
一见老牛我心里顿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百感交杂,竟也不知道该是打还是该是骂。一时也直挺挺的僵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老牛也直是发呆。我突然想起老牛曾经说过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挣很多的钱,能让他的爸妈过上好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我看看老牛,又看了看老牛的父亲。
我又觉得老牛其实也挺可怜的,以老牛这种智商和这种迫切的想一夜暴富的心态被传销骗了也是很正常的,我跟这么一个傻子生什么气呀?我想了想,想开了,顿觉浑身一阵轻松,老牛的面前横着一张桌子,我犹豫了几下,在对面坐了下来。
毛毛在我旁边背倚着床站着,我看着老牛说道:“你给系里写个检查,应该还有机会,你没挂多少课,学校应该不会开除你的。”老牛绷着脸,瞪着一双豆大的白眼仁恨恨的看着我,没有说话。看的我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我知道老牛在想什么?老牛从大三到大四的学费都没有交,老牛如果想不被学校开除,就先得补齐两年的学费和相应的滞纳金一共一万多块钱。我估计老牛的家里肯定再拿不出这么多钱了。老牛的爸爸蹴在地上嘴里抽着闷烟,心里想的肯定也是这笔钱的事情。我见老牛不言语,便又试探着问:“他们给你发工资了没有?”老牛低着头,冷漠的说:“没有,干我们这一行哪有那么快就能见现钱的,做什么事都得先付出才会有回报。”我很惊叹老牛竟然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我又问:“那你给他们交了多少钱?”
老牛又不言语。我又说:“你干的那真是传销,就跟金字塔一样,只有塔尖的组织者能挣到钱,你们一进组织先不挣钱却要先交钱,哪有这样的道理呀?”我还没有说完,老牛便打断我,冷冷的说:“我们干的不是传销是直销,谢谢!我们现在在整个华北地区已经有七十多万会员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挣不了钱?”
老牛虽然呛了我一句,但是我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抬起头无奈的朝毛毛笑了笑,摇了摇头,意思说老牛这家伙已经无药可救了。毛毛说:“大叔,不管你干的这一行多有前途,□□是不会让你干的。公安局肯定是会打掉你们的,会把你们连窝都端了的。”老牛说:“要想挣大钱当然得冒一定的风险,你没听国贸老师讲过做国际贸易是靠什么挣钱的?走私!正正当当的做生意,光交税你都交不起,还挣什么钱?”我很惊叹老牛的变化,老牛以前嘴拙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而这只几日不见,竟已经练就了一副铁齿铜牙,一阵一阵不管正说也罢歪理也罢竟将我和毛毛驳的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