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断的测算思路。她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她也知道自己一旦开口道了拒绝之后一定会有一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精神攻击”。《哈利波特》里的斯内普教授曾说过,如果想要抵抗别人入侵自己的大脑,排除杂念和集中精神是相当重要的手段,所以……
陆琪又往笔记本电脑跟前凑了凑,试图把精神集中于这张表上,可是从她脑袋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好像自己的视力比以前更差了”。对于这次失败的“排除杂念”,她摇了摇头,显然准备再来一次,可是在不知不觉间,她的耳畔居然响起了浅浅的呼吸声,她用余光一瞥,惊觉陆妈妈那烫着大卷的脑袋不知何时已跟她一块儿凑到了电脑前,让她吓了好大一跳。
“妈!你干嘛啊!吓死我了……别看了别看了,这表你又看不懂……”
“谁叫你每次一看到我进来就切掉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忙什么。”陆妈妈看起来并不想再被多糊弄一次,她的目光在屏幕和键盘间扫来扫去,手掌在键盘上方五厘米处悬空平移,就好像是某种蹩脚的巫术仪式。倘若这么干的是别人,陆琪一定会捧腹大笑,可是一旦遇上了惯常不按牌理出牌的母后大人嘛……还别说,这个神神叨叨的场景真让陆姑娘的心里有些发毛。她下意识地退到一边,嘴里虽还喊着“别乱动我的电脑!”,可是在这一进一退之间,她已拱手将这一整张书桌的领土控制权全都让给了母后大人。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向前走着,齿轮稳健的运转声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对峙得越久,陆妈妈的沉默就越显诡异,陆琪皱起眉头,正满肚子疑惑着她怎么不开口发动攻势,却见她忽然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陆琪一眼,光留下一句半嗔半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结束语,然后手掌自然而然地轻扫过桌面,终意气风发地拂袖而去:“你以为我要看啊,哼!”
陆琪张大了嘴,全然不知方才从头到尾母后大人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她不是要来劝自己回头是岸诚心相亲的吗?怎么这就走了?
而当她莫名其妙地回到桌前、习惯性伸出手去拿手机时,女生的手指头在空气中忽顿了一顿,然后才幡然醒悟过来:该死的,这回是栽在“声东击西”上了!
“都是自家人,你怎么下得去手耍诈啊……”而下一秒,不甘的埋怨便从卧室的角落传到了客厅正中央,声波折了两折之后仍然清晰可闻。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的陆琪定是那副压下眉尖、鼓起腮帮的幽怨表情。适时启动电脑屏保上,没鼻子的伏地魔大人正朝着她狂放地振臂大笑,让她简直想从屏幕里抢过那根永不会输的老魔杖,然后大喊一遍咒语:“无声无息!”
当然她也只就是想想而已,要是真支起了胳膊,大概会被当成模仿巴拉拉小魔仙的幼稚鬼吧……
“都是自家人,你怎么拉得下脸拒绝啊!”阴谋得逞的陆妈妈神清气爽地又一次踱进了女儿的卧室。她趾高气昂地从胸前甩出了一道抛物线,银光一闪,手机稳稳当当地坠进了女儿的怀里。
陆琪拿过手机,连看都没看一眼,看似随手往书桌上一放,心里却又暗暗地下了“赶紧想个密码”的决心。这个念头不知道起了多少回,可不知是因为懒还是自己的忘性,结果从来都没上过心。到现在,她是一点都不会再指望母后大人没加成或加错人了,毕竟这是她亲自教出师的,而且要知道,这位学生向来都聪明得出奇,这不才没几个月,陆妈妈微信上的动态就已经比女儿的更加精彩了。
“不许删啊!”
“知道了啦……”陆琪伸出两根手指,就像担心要被张牙舞爪的大闸蟹咬到那样,皱着眉头将自己的手机又捅远了些。在那个时候她根本就没想到,这个让陆妈妈使了大招加上的相亲对象,最后竟只在她的联系人列表里躺了两个小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这一回,可真不是她的锅啊!
☆、三缺一(2)
***
“我想……这应该……呃……不算是你的问题吧……”
咬着吸管的魏凌不情不愿地将那个被陆琪硬塞到她鼻子底下的手机拿了起来,她先是凑近了细细瞧,然后又歪着脑袋拉远了看,眉头皱了快一分钟,张口闭口好几回,纠结了半天、好容易才丢出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只要不是睁眼瞎,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心口不一,只是这会儿手机的主人却俨然是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架势,一本正经地揣着明白当糊涂,但凡有人随便给根杆儿,她便忙不迭地爬上去了。
“就是啊就是啊,你看这人一上来什么都不聊,直接就问我要照片,一点也不真诚,一看就是一副猴急相。既然这样,那我给张没P过的旅游照又怎么啦?他既然喜欢看脸那就给他看啊!这就是我真实的样子啊!接受不了那就滚蛋啊!哼,被我猜准了吧,果然一看完照片就把我删了……”
陆琪兀自捶桌拍案、滔滔不绝,而魏凌却向下斜了斜目光,有意无意地又瞥了一眼躺在饭桌上那尚未暗掉的手机屏幕。那张“没P过的旅游照”就大大方方地显示在最上一层,照片里的姑娘笑得很是愉悦,可是作为一份要拿出来见人的成品展示来说,显然,它距离“不错”的标准还有点儿远。
照片取景于某国内海滨城市的沙滩,时值初夏,明媚的日光已然在海面上铺就了一层亮闪闪的薄纱,一排白色的小细浪温柔地蔓延至镜头之外的远方,零零散散的光脚丫在浪两侧有起有落,也算是一派宜人的景致。
也许是天气还没到太暖和的时候,照片里的女生穿了一件厚实的长款风衣,然而她却没系腰带也没扣纽扣,衣服看起来松松垮垮的,非但令整个人看起来都不怎么有精神,还与那满地光脚丫的轻盈场景极不相称。更要命的是,由于背光的缘故,照片中女生的肤色显得特别暗,她本就不爱化妆,唇色也并非那种醒目的鲜红,这般两相一掺和,干脆就让她成了“面如土色”的代言人。
有了以上这些拉低平均分的发挥,再加上女主角不怎么起眼的庸常五官、双臂外展身姿僵硬的老土pose、以及黄褐滩涂大于碧蓝沧海的错误构图,种种糟糕的选择几乎全都出现在了这同一张照片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教科书般”的失败品。若是特意去找了这么一张照片发给别人看,要说不是“居心叵测”,只怕人家也不会相信吧……
“……所以怎么可能是我的错呢?我妈根本就是不分青红皂白!而且你知道吗?她居然还觉得可惜哦……可惜什么呀!能躲开这种没内涵的外貌协会党,我还觉得是自己的运气不错呢!”
魏凌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她大约是不想理会陆琪的无理取闹了,于是便自顾自地岔开了话题:“这照片是谁给拍你的呀?”
“高中同学啊,我最好的朋友!”也许是吐槽吐得太激动了些,还没上几个菜,陆琪已经先喝掉了半罐本打算用来解辣的可乐。争先恐后从冰镇糖水里涌出来的二氧化碳在一瞬间让她的鼻腔和舌头都变麻木了,而与此同时,她的面前正放着一个像脸盆这么大的鸳鸯火锅,相比被辣油覆盖着仍纹丝不动的红锅,靠近陆琪的那一半白锅汤底已经慢慢煮开了,一缕一缕的蒸汽正悠悠地向外扩散,钝化了女生的感官,让近视的她越发看不清斜对面魏凌的表情,甚至连她说话的声音在这吵吵闹闹的火锅店里也变得越发模糊难辨了。
“有这样的朋友,还是赶紧绝交吧……”
“啊?”
陆琪完全没听清魏凌方才那句嘟哝,可是面对她的追问,魏姑娘却又支支吾吾着不吭气儿了。她耸了耸肩,伸手拿起放在餐桌旁边的冷菜盘,看看笋片又看看腐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抬得高高的,小心翼翼地往白锅里丢了几块土豆。
土豆块落水时发出了轻快的“笃”、“笃”声,而担心被热汤溅到的两个女生不自觉便躲开了好远,而夹在她们俩中间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卿直到此时才如梦方醒,她放下手机,一把推开了火锅上方那两条像弹簧一样一伸一缩的胳膊,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啐着“看看你们”,一边抄起冬瓜和百叶,在靠近锅沿的高度将盘子侧到三十度角,然后干净利落地一把将它们都全扫进了锅。
“谢天谢地,阿卿你终于活过来了!”魏凌如释重负地一松了口气,然后便眨起了她那双迷人的大眼睛,一时笑逐颜开,只是那不同寻常的尖细笑声让阿卿不禁皱起眉头、满脸狐疑地斜睨着她,这才让她悻悻地闭上了嘴。不过她仍旧侧着身,勾着脖子眉目上挑,仿佛是在用看偶像的眼神瞧着阿卿那一统餐桌的伟岸身影,这矫情的神色让对面的陆琪觉得着实尴尬,几乎忍不住要把脑袋埋进碗碟里了。魏凌的面色微微有些泛红,尽管隔着缭绕白色的雾气,可她仍旧准确无误地向陆琪甩出了一把凌厉眼刀,然后轻咳一声,总算是收起了先前这段太过夸张的表演,顺手抄起一长柄漏勺,愉快地在汤锅里翻搅起来。
不过阿卿对这不同寻常的诡异画风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在桌边拍了拍手,一撅屁股,把自己丢进了靠墙的沙发里,一句话也没多问,光是接过魏凌的话头便继续说了下去:“还好意思说啊……你们这两个妈宝,要是我也不来,今天你们是不是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不会啊,美食当前,怎么会饿死呢,最多烫死咯……”
“哎,瞧你这点出息!”
热腾腾的蒸汽加上热腾腾的笑语,方才聚集在这张四人方桌上空的冷清感觉似乎已经一扫而空了。只是看着周轶卿和魏凌之间的插科打诨,陆琪还是觉得有些微妙的违和感,毕竟,让温柔不多话的魏凌来干自黑自嘲的活儿总显得过于生硬造作,而相比之下,拿着鸡毛当令箭肆意撒泼的自己大概也正常不到哪里去吧……
原本只要0。25就好,而现在却非要做到0。33。拔苗助长只会让每个人都变得扭曲矫饰、不像自己。况且,就算已经多付出了努力,0。99和1之间仍然有一丝永远都贴不紧的缝隙。
火锅里的红白汤已经彻底沸腾了,但陆琪旁边的那张椅子仍旧空着。大家并没有把随身带的包放在那张空椅子上,而是像以往那样不约而同地搁在自己腿上或者放在背后,就好像那个椅子还会有人来坐似的。
阿卿向四周环顾了一眼,到处都是喧闹的热火朝天。她冷着脸沉默了一秒钟,然后轻轻地一甩刘海,陡然提高了音量,就像方才陆琪和魏凌那样做作地欢欣起来:“终于好啦,我们开吃吧!”
一时间,碗盘叮当响,口腹皆满足。
而她,却还是没有来。
☆、三缺一(3)
就在今天下午的时候,阿卿还在群里特意确认了一句,今晚六点是在公司隔壁那家商场五楼的火锅店见面,而不是公司楼下那间火锅店。她向来不是不长记性的人,那家店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去,今天闹这么一出,想来大约是想借这个机会摆一下姿态邀请若菲一起吃饭,给彼此一个台阶来重修旧好。
若菲的号还在“每逢忙季胖十斤”群里,可是自从那天被阿卿抢白了一顿之后,她就再也没出现过了。陆琪私敲她的时候她倒都回得很快,可是总不像在群里那样能胡天海地地瞎侃一通。缺乏了猥琐表情流的对话看起来总有些高冷,久而久之,就好像陌生人那样客客气气的了。
自从进了忙季,大家普遍都忙着出差,平日里很少能在公司见到,也只有在周末的时候办公室里才会被拖着行李箱来加班的员工填得满满当当。虽说不见面确实是少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可是对于彼此的境况,却几乎没有什么途径了解了。陆琪偶尔听魏凌提起过一些关于若菲的八卦——有人说她正和她团队中某位资深的前辈打得火热,对此蜘蛛先生Tony自然是表示了严重关切。只是她们俩谁都没跟阿卿提起这茬事——也不是说刻意瞒着,阿卿既然不提若菲,那陆琪也没必要把这缸好不容易才撇清些的湖水又搅浑了。不过,如果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朋友的近况,这本身已经是个很悲伤的故事了。
魏凌私下和陆琪提过,她刚才从公司出来之前看见了加班的若菲,当时还特意问了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她说若菲就像平常一样对她笑着摇了摇头,推托了一句“忙不过来,下次吧”,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跟她们置气的样子。
“她会不会是真的忙?我听说了她那个项目,也是一坨烂账,国企里的花头实在太多了,比我们那儿好不到哪去,况且项目上的人还特别少。”
看到好友这副天真的期待表情,陆琪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早几天她就问过若菲,当时若菲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看那天有没有空吧”,而那个时候陆琪就知道她应该不会出现了。
若菲可不是阿卿那种由着自己性子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也许是想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