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勇气的来源——假装观众不存在,所以就算真演砸了也不是很要紧。
“差是也没有那么差……”Mark扬起了眉毛,薄唇紧抿,面上似笑非笑,“不过也别太放心上,评语什么的……等你以后见多了就会知道了,那些本来就是模板,写给每个人的都差不多。”
哎?所以说那什么“希望再次共事”也只是模板中的客套话吗?
“噗哧……”从陆琪旁边的椅子上传来了一下像篮球鞋摩擦体育馆木地板那样的声音,显然是有人捂了嘴却仍旧没憋住笑。虽然只是很短促的一声,可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还是相当刺耳。就好像是指尖里的一根仙人掌刺,扎进去的时候只是轻微地痛了一下,可是之后每次碰到这根手指,就会难受得说不出来。
Mark轻晃了晃脑袋,露出了一个大人看小孩儿那样的苦笑,然后又慢悠悠地向前走去,宽厚的背影随着步伐渐远而越来越模糊。走到长廊尽头后,他转了个弯不见了,可是在陆琪看来,他却好像是消失在正前方窗户背后灰白色的雪花里、腾着云驾着雾飘然远去了。
可惜自己是个怵寒的小鬼头,虽说也想学别人玩雪,但必须先穿上棉袄戴上手套手忙脚乱好一阵才好。等哪天终于装备齐全可以试着在雪地里踩上一脚了,天上的那片筋斗云却已经翻过了十万八千里,把自己远远地甩在后头了。
明明差不了几岁,可为什么会感觉自己和他远得就像隔着银河呢?
“阿——啾——”在温暖的空调房间里,陆琪突然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抱起了自己的胳膊,好像是觉得冷,又好像是下意识地在躲什么。
一年里最寒冷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憨过头(2)
也不知是不是那段热脸贴了冷屁股的经历真的让陆琪受到了成吨的伤害,两周之后,当她和Mark又一次一同踏上出差的行程时,Angelina小姐整个都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萎靡模样。时隔三个月,再一次近距离接触,明明是盼了很久的事情,可是真到了这一天,陆琪却又暗暗地许愿,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没有存在感的隐形人。也不是说她不喜欢和Mark在一起——她依旧喜欢听他说笑话,也喜欢看他皱起眉头后很快又舒展开的那种胸有成竹的表情——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蠢态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他的眼里。她知道一面对他,自己的大脑就特别容易当机,既然聪明不起来,那还是低调一些吧,做个安静的路人总好过成为不自量力的笑柄。
只不过,隐身这样的神技从来都不是麻瓜们光靠意念就能够施展出来的。
就比如在出发那个周一的早晨,为避免上次因为堵车差点没赶上火车的窘况,这一次陆琪特意提早了二十分钟出门,搭上“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号末班车,赶在早高峰开始前难得享受了一把如丝般顺滑的高架桥路况。出租车司机一路哼着小曲儿,愉快地踩着油门、偶尔点一下刹车,而还没等睡眼惺忪的陆琪做完一个完整的白日梦,她就已经连人带行李箱站在了火车站前的大广场上。
“阿——嚏——”
凛冽的北风就像一桶从天而降的冰水,在她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就已经将她从头到脚都浇了个遍。寒风冷酷无情地摧残着她的脸和耳朵,不一会儿就不知冷了,只觉得僵着疼,而拖着行李箱的手即便戴了手套也没法儿从严寒中幸免,指节就像是一轮一轮地遭受着重击,没走几步就得从口袋里揪出另一位替补选手来轮流挨冻。
所以此时此刻,火车站的候车室对旅客们来说就是天堂和圣地。即使那里又昏暗又拥挤、还若有似无地飘着些奇怪的气味,可是在这种时候,这些全都不能阻挡陆琪奔向空调室内的脚步。她忍着手上的痛把行李箱拖得隆隆作响,也任凭前行时带起的风像黑板擦一样刷过自己的面颊,只为早一刻在挡风的屋檐下待着,暖暖地吃个面包。而过一会儿等其他人都到了的时候,她就可以安心地演木桩了。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陆琪的脚步——除了那些距离入口十米的检查岗、和那条被北风吹得“呼啦”作响的巨大横幅:为配合春运管理,请各位旅客手持身份证和当日车票查验后进站。
作为有丰富流浪经验的单身狗,身份证这玩意儿陆琪当然会随身带着,可是火车票是公司代订的,惯例是由领队提前去组秘那儿领好然后在上车前发给大家。平时没这道岗自然也没问题,可今天在站外这么一拦,不是明摆着要让自己冻成雕塑嘛!
明明还有两周才春节,明明此刻还有那么多人正踏上背井离乡的路,这种时候春运个鬼啊!
只可惜,吐槽并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最多只能分散一下精神打发打发时间、好让自己别老执念于快要冻死了的悲惨现实。
想到这儿,陆琪战战兢兢地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火车八点出发,七点四十五分开始排队检票,约定见面的时间是七点三十分。而现在,是七点零五分。
忽然又一阵大风吹过,将陆琪散开的长发从颈后狠狠地扫到了脸上,痛得她只觉这一下大概都能把她的脸给抽红了。
也许Mark会提前到呢。她揉了揉脸,绝望地想着。
然而,他并没有。
直到七点四十分,身负重任的Mark才姗姗来迟。除了陆琪期盼已久的火车票,他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让同样刚到没多久的Alan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他的面前升起了好大一团白色雾气。
“David得了肠胃炎,他请了病假,所以这周不会来了。”
“不会吧……本来时间就已经砍掉了一半,现在再少个人,这项目还能做吗?而且我和David本来就只能待三天、之后要去赶其他项目的。”
“我知道啊,先做着吧,其他的让经理去想办法咯。”
两个男生边走边聊,Alan像好奇宝宝一样丢出了一连串的“怎么办”,这让平日里儒雅温和的他在此刻显得非常紧张。而他身旁的Mark倒是相当淡定,即便一问三不知,他却仍旧是平日里那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自信满满的姿态。
至于跟在二人身后的陆琪,自从进站了之后她就一句话也没插。尚未经历过项目人力资源匮乏之苦的她并不知道项目上少一个人会有什么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或者说她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却没办法想象到它究竟有多可怕。她正在研究如何演好一只安静的小尾巴,顺便还能从二人言语的细枝末节间暗暗地给自己做压力预警,偶尔她也会伸长了脖子瞟一眼挂在Mark颈间的耳机、然后再摸摸自己的差点冻裂的耳朵,心头暗忖着,如果能借来戴一会儿该有多暖和啊!
其实她也就空想想而已,毕竟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她是断断不会出手的。就在刚才,当Mark出现在站外广场上的时候,他只用了两句话就让陆琪又一次无言凝噎了——也许是出于关心下属的目的,看着在寒风中冻到面色发青嘴唇发紫的女生时,Mark斜行一步靠近她的肩膀,用背替她挡住了从侧面呼啸而来的疾风,顺带也低声问了句:“来早了怎么也不去旁边的店里坐坐?在这里站这么久我都替你觉得冷呢。”
他的脸上明明是少有的温柔表情,比旁边说话向来和风细雨的Alan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此时此刻,陆琪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听过这句话。
有店不坐,风中傻等,你瞧,这不是又犯蠢了吗?
☆、憨过头(3)
***
今日得分,负一。
当陆琪在自己随身的小记事本上写下了这几个字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南边的窗户,暖洋洋地洒在临窗的办公桌上。眼下这个城市和陆琪居住的城市相隔不远,可是天气却比故乡要好得多,许是因为更内陆些,所以也没有渗入骨髓的潮湿和冰冷。
Mark正在太阳底下打电话,金灿灿的光芒将他一侧的头发照得熠熠生辉。他将头垂得很低,拿手机那只胳膊的手肘搁在桌上,而另只一手则在暗红色的台面上随意地画着圈圈,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有几分心不在焉的味道。
“嗯……是啊,我都明白的……这次真是辛苦你了……总之我先给Connie打电话告诉她具体地址和路线,其他的我会心里有数的。”
陆琪并没有听见电话那头项目经理的语气究竟有多急躁,光从Mark的回应看来,关于David继任者的这个问题似乎已经顺理成章地解决了。然而当他拨完下一个电话、抬起头望向一脸如释重负的Alan时,Mark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让才暖起来的气氛一下子就像开窗涌进了一阵北风那样,瞬间又心寒成了冰窖的感觉。
“第一,经理找来的这个Connie不是我们组的。”说话间,Mark的视线在桌上散漫地扫了一圈,看起来并没有确定的目标,可最后却定格在陆琪右手边那本用来记录相亲感受和暗恋心情的小记事本上,那目光就跟有穿透力似的,吓得女生赶紧抄起本子塞回了包里,“第二,她是David这个级别的,但她是从其他事务所跳槽过来的,而今天正是她入职的第一天。”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Alan的微笑还挂脸上,然却像被千年寒冰冻住了一样,僵硬得几乎快扭曲了。而陆琪也默默低下了头,拿着荧光笔在面前的底稿上重重划了一笔。踏上工作岗位仅仅半年时间,已经足以令她明白“借用外组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需承担项目责任的外组同事可以随意甩锅,他们通常都不会加班,而做好做坏也全凭各自的良心。简而言之,就是项目组得做好“这人完全不顶用”的准备。
更何况,这是人家刚来的第一天,所以在岗培训的时间自然是逃不掉了。
过了很久,Alan歪着脑袋叹了一句“有人总比没人好”,也不知这句话究竟是在安慰其他团队成员、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而喝完这碗自欺欺人的鸡汤之后,Mark却少见地爆了一回粗口,惊得他对面的陆琪手一抖差点划错行:“我X!居然没带糖?沃尔玛那边的餐馆都难吃得要命,这日子还有没有一点奔头了!”
电脑屏幕遮住了陆琪的脸,而Mark也不会看见她抿嘴窃笑的表情。她伸出手去,将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背包又拉近了些,里头传来细微的晃动声,将她的心填得满满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要把那罐珍藏的糖果拿出来献宝,可是她只花了半秒钟就将这个念头给否定了。对Mark来说,这不过是一罐从超市里买来的普通糖果,而对自己来说,它和那些除了解馋就没有其他任何意义的零食根本一点都不同。
所以只能委屈他先熬着啦!
然而她却没意识到,当一个吃货领队指望不上美食的时候,这个团队想必很难齐心协力。
日光慢慢偏西,而藏在会议室某些积灰角落里的阴冷气息也渐渐地冒出头来。它们先是缠上人的脚踝,将人绑在椅子上不能移步;然后像藤蔓似的慢慢攀附上人的躯干,令人就此动弹不得;最终沿着神经递质的前冲路线一路横冲直撞,触及大脑颞叶中的听觉中枢,冻住意念冻住语言,也冻住了这个空调不足的房间中曾有过的欢笑和愉悦。
没有欢声,没有笑点,会议室在不知不觉间就冷了下来。Mark戴起了他的耳机、自顾自投身于放松身心的青山绿水中,而另两人便只能与“啪嗒”作响的键盘声为伴,这接连不断的敲击就像是飞舞的小皮鞭,抽得每个人都像陀螺一样转得飞起,就差没手脚并用、或是用两只眼睛看两份不同的材料了。
陆琪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暖暖胃肠的同时也顺带暖了暖掌心。一缕缕白色雾气从杯口处绵绵上升,看起来是如此优雅淡定,让头上快冒出青烟的她觉得很是绝望——当整个团队都变得沉默又无趣的时候,即便是容易的项目也会做得非常难受,更何况这边人又少问题又多事情还很难做呢?
她咬了咬嘴唇,放下手中的水杯、揉一揉太阳穴,然后又飞快地敲起键盘来。她想她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之下,说不定这样的场面就会持续整整一周。然而跌破她眼镜的是,自从当天下午David的继任者踩着细高跟皮鞋踏进会议室的那一刻起,这片死气沉沉的冰面忽然就像脆弱的蛛网一般,窸窸窣窣地四分五裂开来。
诚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们所预料,Connie是一位性情活泼且扮相可人的美女。她的个子不怎么高,可是高跟鞋却让她的腿看起来很修长。她身穿一件收腰的驼色羽绒服,前襟敞开,里头是一套正经的西服,修身外套、立领白衬衫和裹臀显曲线的西装裙令她经过一轮赶火车的长途跋涉后仍旧显得神采奕奕。对比一下陆琪的厚牛仔裤、保暖秋裤、以及早晨在火车站吹冷风时一直盘旋于她脑海中的那几条小时候妈妈亲手织的绒线裤,陆琪心中第N次冒出了对自己性别的怀疑论调——为了暖和而不要漂亮,这像是正常女生会做的事情吗?
虽说在亮相上输得一败涂地,可这倒也不至于让陆琪失去信心,她自顾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