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有什么资格伤害这么可爱,这么美好,又这么可怜的她?
☆、11…秦书…3
田澄在他怀里哭了很久,他也自责了很久,自责到自己的胸口都闷闷的,像针扎一样的疼。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渐渐聚拢的乌云,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暗沉下来。
似乎是哭得累了,她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抽泣着趴在他耳边问:“是不是真的非走不可?”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她的手臂紧了紧,似乎是想要拦住他不让他走。
过了半天,她又攒足了力气,从他肩上抬起头,站直身体说:“走就走吧。咱们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着,她推开他,十分潇洒地往院子里走。
他却看见她走到一半时,抬起胳膊抹了抹眼泪。
秦书一个人坐在桥栏杆上抽了两支烟,看着脚下缓缓流过的小河,只觉得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似乎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伤害周围所有的人,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诅咒。
他花了很长时间稳定了心神,觉得田澄应该也冷静下来了,这才走回小楼里。
陆晚云跟蒋一澈坐在罗汉榻上,一人拿着一个手机,头碰头地在聊着什么。田澄则坐在八仙桌边上,低头发呆。
见他推门进来,田澄站起来说:“吃饭还早,咱们先玩一会儿,让你安排的娱乐项目呢?”
她说话虽然还有鼻音,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倔强地抿着嘴角。
秦书默默地走到楼上,捧着一个木盒下来。
他把一副麻将倒在桌上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田澄第一个发难说:“这就是你安排的娱乐项目啊?”
陆晚云则有些为难地看看蒋一澈,指指桌上的麻将牌,语速偏慢地问:“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蒋一澈伸手拿起一张牌,用指尖摸了摸,先点点头,又有些迷惑地摇摇头。
“你让外国友人陪你打八圈啊?”田澄指指蒋一澈问。
没等秦书辩解,陆晚云就说:“挺好的。打麻将不用说很多话,认真看牌就行了。我先来教他……”
“不用。”秦书早有准备,“我这儿有攻略。”
他从盒底拿出一张自己画的示意图,那是他根据网上一张外国人学麻将的图解画的,清楚地表明了各种牌型和胡牌公式。
田澄和陆晚云看到他这张攻略都乐了,研究了一番,纷纷表示非常科学易懂。
四个人选风坐下来,正好田澄是他的对家,蒋一澈坐他下家,陆晚云坐他上家。
那张手绘攻略被蒋一澈压在桌角,一直盯着看,陆晚云还给他写了很多注意事项在上面。
不过没几把过去,蒋一澈已经熟练掌握了码牌摸牌和出牌的方法,很快就胡了第一把。
田澄可能是因为刚才的事,一直忙着谴责秦书出的每一张牌,这下他的下家胡了,她更是眉毛一挑就说:“你本事太大了,能这么喂牌给初学者啊!”
秦书没敢接茬,只是默默地丢筹码过去。
蒋一澈跟陆晚云对望一眼,收下了筹码。
牌桌上有一个人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牌,陆晚云只有报牌和吃、碰的时候会出声,然而田澄就一会儿长吁短叹自己牌差,一会儿又骂秦书打错牌,不断质疑他“为什么还在打条子啊”“我在做万子你对什么七万啊”之类。
他起初还低着头任她说,后来也忍不住开始顶嘴,指责她废话太多,影响自己思考。
就这么闹了一个下午,四圈打完算账时,秦书发现自己输得最多,田澄也输了不少,而初学者蒋一澈居然赢的最多。
蒋一澈也有点不敢相信,把自己的筹码来回数了好几遍。
同样赢了的陆晚云则对田澄和秦书鞠躬说:“不好意思,来蹭吃蹭住还赢钱。”
“吃饭吃饭,真是扫把星转世。”田澄气鼓鼓地把牌一推。
秦书十分怀疑田澄是把对他的不满都发泄在了牌桌上。他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输给田澄,如果能让她开心点的话。
只恨自己牌技太差,想给她点炮都点不着。
晚饭是羊蝎子火锅加蒸螃蟹的组合,满屋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所有人的面目。
秦书起身给每个人分了一只螃蟹,自己坐下刚掰下一条蟹腿,就发现另外三个人都没有动,全都低头看着螃蟹,跟默哀似的。
蒋一澈第一个站起来,陆晚云立刻追了出去。
秦书十分不解地探头在她身后问:“怎么了?螃蟹有问题么?我还能不能吃啊?”
“你少说两句!”田澄喝住他。
他不敢再说话了,只是悄悄地挪动到窗边,偷瞄已经在院子里的另外两个人。
院子里有一棵几十年的老香樟树,原来的主人绕着树干搭了一个矮矮的小花坛,花坛里可能还种过别的花草,只不过现在都死了,只有香樟树还健在。
蒋一澈就坐在那个特别小的花坛上低着头想心事,陆晚云则蹲在他面前握着他右手,一言不发地只是看着他。
看了没几秒,蒋一澈便抬起头来跟她对视,同时伸出左手,静静地扶上她的肩头。
秦书本来觉得这两个人非常有意思,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没想到田澄也过来偷窥了。
更没想到田澄一看这两人这副柔情似水的样子,眼里立刻就盈起了泪。
秦书这就有点不满了,他好不容易才把田澄嚎啕大哭这一章翻过去了,这下可能要前功尽弃了。
还好田澄不是因为他红了眼眶的。她死死盯着门外的两个人问:“他俩冷不冷?要不要给送件衣服?”
说着她就回头开始找他们的外套。
秦书揪住她:“别啊,人家正在你侬我侬呢,你打什么岔。”
田澄被他劝住,看了一会儿,又低声说:“他俩也不说话,这么摆pose干什么呢。外面那么冷。”
“这你就不懂了。”秦书说,“什么叫无语凝噎,什么叫此时无声胜有声,什么叫一切尽在不言中。人家根本不用讲话,就这么看着就能懂。”
“懂你妹的吧。”田澄白他一眼,“冻出感冒来就不懂了。”
秦书正在担心她不解风情非要把外面两个人给搅和了,蒋一澈就先醒过神来,他从陆晚云手心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两只手扶上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两个人默默地走进来,田澄早已经飞奔回八仙桌边上,挤出一个超大号的尴尬微笑说:“快吃吧,螃蟹凉了可不好吃。”
蒋一澈跟陆晚云同时点点头,在八仙桌的一边坐下了。
秦书也坐回到田澄边上,殷勤地给大家倒上酒,才开始对付自己面前那只螃蟹。他技艺不精,吃螃蟹只能吃个大概,抬头瞄了两眼,发觉陆晚云正在教蒋一澈拆螃蟹,便半欠起身子去看。
她原本根本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给蒋一澈看她的动作,见秦书也凑过来,才开始配上解说词。可是秦书离得有点远,看得没那么清楚,陆晚云一只螃蟹拆完吃完了,他还是有点云里雾里。
他回头看了眼田澄,发现她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妖术把一只吃空的螃蟹又拼回了原样。
她冷笑一声,拿起第二只螃蟹,开始掰蟹脚,掰一只蟹脚就白他一眼,似乎掰的不是螃蟹,而是他的腿,直看得他浑身发毛。
秦书一头汗地把自己那只螃蟹胡乱吃了,就看见陆晚云伸手递了一只蟹盖给他,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蟹黄和蟹肉。
“谢谢。”他谄媚地一笑,屁股离开椅子刚要伸手去接,田澄忽然质疑道:“干嘛给他剥?还美死他了。你剥好了就给蒋哥哥吃啊。”
陆晚云微微一笑说:“不用。他剥得很好了。螃蟹还是要自己剥才好吃,剥好的吃起来多没劲啊。秦先生你说是不是?”
这下秦书僵在那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陆晚云见他尴尬,就还是笑着把蟹盖放到了他碗里。
秦书默默拿纸巾擦脑门上的汗。田澄是大马金刀看着凶,其实脆弱的不行,她闺蜜陆晚云可是绵里藏针,厉害起来毫不含糊啊,这要是她不喜欢的人,给她弄到内伤吐血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还好陆晚云没有憋着要给田澄出头的意思,只是这么稍微刺激了他一下,就扭头极其温柔地看着蒋一澈剥螃蟹了。
秦书怕气氛冷场,一直都在努力地讲笑话,可是田澄不太搭理他,只是时不时地跟陆晚云说话,说的还是十分软糯动听的吴侬软语。而不管她们俩说了什么,陆晚云都要不厌其烦地转化成文字再给蒋一澈看,搞到最后,秦书觉得自己反而成了唯一的局外人。
他知道自己活该,只好埋头吃东西。
虽然满满一桌的美食,但是他仍然食不知味。
吃完饭秦书自觉没趣,主动要求去洗碗,蒋一澈来给他帮忙,把田澄和陆晚云两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没吃完的食材还挺多的,蒋一澈负责把它们都一样一样地包好放在冰箱里,秦书则埋头在水槽边对付一座小山一样的碗筷。
“哥们儿,我跟你说件事呗。”秦书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眼蒋一澈。
他当然没听见,还是认认真真地在往保鲜盒里装剩菜。
秦书放下心来,转脸对着手下的水流,一边洗碗一边说:“哥们儿我估计这是最后一次跨年了。”
他对自己笑了笑。
“活到今天也已经是挺不容易的了。毕竟心脏的问题,人是说没就没了。说实话我这么能坚持,有时候都挺佩服自己的。你问我怕不怕?不怕了,都做了好多年的心理准备了。有什么可怕的呢?不就是一口气上不来,咔嚓,就结束了呗。唯一可怕的就是不知道会是哪一天。我自己是觉着那一天不远了。你知道吧,猫啊狗啊的要是快死了,都会自己找个没人的地儿。我也是这么想的。本来这里就是我找的没人的地儿,可是都怪我自己管不住自己,非要招惹那个小甜橙。这下好了,这个地方也不能呆了,还得换地儿。我倒是没什么,就是对不住田澄……”
他说着说着,只觉得血气上涌,没出息地有点眼眶泛红。
又看了一眼蒋一澈,确定自己是安全的,他才继续说道:“本来我是可以无牵无挂地走的,这下……哎……只能希望田澄她能……能忘了我,好好地……幸福下去吧。”
厨房里安静极了,只有水流哗哗地穿过他的指尖,如同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永远也没有再抓住的可能了。
☆、12…陆晚云…1
一月一日零点的时候,秦书在小院里放起了烟花。
他买的烟花有一人腰粗,点燃后,一簇火星腾空而起,跃到半空中后一分为三,绽放成三朵金光熠熠的烟花,点亮了半边天空。接着便是第二簇,第三簇……小镇的黑夜一次次被光芒四射的烟花点亮,有种妖治的美。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抬头看着天空,看着那转瞬即逝,又无法言喻的美好。
烟花放完以后,田澄忽然转头问陆晚云:“晚云,如果有一份像烟花那样美好,那样短暂的爱情放在你面前,你会选择开始吗?”
陆晚云被问得一愣,心中闪现出无数个纷乱的念头。
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蒋一澈。
他刚才喝了点酒,此刻的眼睛有一点红,正看着前方,应该并不知道田澄问了什么。
田澄偏要把刚才那个问题打在手机里,举到蒋一澈面前给他看。
他看完也是一愣,迟迟没有反应,只是低头跟陆晚云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光如同刚才划过天际的烟花那样璀璨,让她心一虚,下意识地错开了眼神。
秦书打破沉默说:“咱们进去吧。外面冷。”
陆晚云赶紧点头,拉拉蒋一澈的手臂,示意他进房间。
一楼的罗汉榻和超大拔步床上已经铺好了崭新的床单被子,本来叫着要通宵打麻将的田澄也不知道为什么蔫了,主动表示要早点上床睡觉,便自己上了二楼。秦书给他们指导了一下洗手间的设备,也很快就上楼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跟蒋一澈共处一室,哪怕是两个人的床铺是在房间的对角线,离得非常远,也让陆晚云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她跟他客气地推让了一番,先后匆匆洗了个澡,便各自上了床。
陆晚云睡的那张老式拔步床跟六尺大床一样宽,四周围着木质的框架,像个小房间一样,其实充满了安全感,可是她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
房间里已经关了灯,蒋一澈离她很远,她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谢谢你带我出来散心。”
陆晚云忽然收到房间那头的蒋一澈发来的消息。
“是田澄想到的,也是她帮忙安排的。”她在黑暗中回他的消息,“我知道我们安排得可能不是很合适,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们太唐突。”
“怎么会?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让我开心。对不起,我还是有点扫兴了。”
陆晚云明显能感觉到,他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竭力想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点儿,看到他这条消息,只觉得心都绞成了一团。
她反反复复地写了删,删了写,很久才回了一条消息给他:“我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但是你不用有压力,慢慢来,我知道这没有那么容易的。你也不用压抑自己,我都明白的。”
他的手机屏幕也在远处亮了很久,却最终只发来短短的几个字:“谢谢。有你陪我已经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