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助理从门外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小声问:“高总,没事吧?”
高正铭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暴怒,看着地上满地的纸张文件,茫然地摇了摇头。
助理走进来,蹲下来要帮他捡地上的东西。
“你放着吧,回头我自己来收拾。”高正铭阻止她。
“哦。”助理把手里的文件放在他桌上,“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高正铭冲她点点头。
助理刚走到门外,他又叫住她,“等等……刚才的事情……我不是冲田澄发火。麻烦你跟大家解释一下……如果有人听到的话……”
“哦。”助理点点头走了。
高正铭站起身,无奈地把刚才被自己扔了一地的文件一张张捡起来,摞回办公桌上。
收拾完了,他站到窗口,从25楼往下看。
不远处就是延安路高架,傍晚的车流汇成了一道明亮的光带,在城市的大幕上缓缓地移动着,每一辆车都有一个目的地要去。
而他则在近四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迷失了方向。
不对,他高正铭什么时候被人甩过?更不要说甩得这么不明不白,至今连分手的确切原因都不知道了。
高正铭对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忽然醒过神来。
不行。
陆晚云说分手,可是他并没有同意。
他回到桌前坐下,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半,应该正是她在办公室准备当晚直播的时候。
他想了想,用自己桌上的座机打了陆晚云办公桌上的座机。
那头很快接起来,他立刻说:“是我,别挂电话,不然我打给刘宏。”
陆晚云在那头沉默了一下,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高总,您有什么事?”
高正铭强忍心头的烦躁,“你下班了我们见一面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她仍然十分冷静的声音,“我没有什么想跟你说的。”
“你要是不想我天天在你办公室门口等你,就最好见我一面。”他只好威胁她。
陆晚云犹豫了很久,才终于说:“那好。我们在后门马路对面见。”
说着,她就挂断了电话。
高正铭一手握着电话迟迟没有挂回去,一手吃力地撑住自己的头。
不过才两个星期都不到,她怎么能做到这么冷漠?
当晚他在办公室一个人工作到快十一点,才去陆晚云的办公楼底下等她。
她很快从那栋他们俩一起工作了四年的楼里出来,匆匆地过了马路到他身边。
还没等她说话,高正铭就说:“我没吃晚饭。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慢慢说。”
他先用苦肉计,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
陆晚云看看他,似乎想拒绝,但纠结了一下又点头答应了。
他们去了一家以前常去的潮州海鲜粥店,半夜里吃宵夜的人还不少,他们在二楼的角落里找到位子坐下来,高正铭照例点了一份海鲜粥,加了一碟清炒芥兰。
陆晚云则全程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完全不适应这种氛围,服务员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没忍住开始说:“晚云,你生日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还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一点情绪也没有。
他接着说下去:“那个李总,你知道的……她当年就是我的学姐,我不敢说她对我没有意思,但是我可以保证,我跟她除了上下级以外,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我也只是给她一个面子,才上了她的车。”
陆晚云皱了皱眉,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高正铭只好又自己放低了姿态说道:“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我一是工作太忙,经常顾不上你,二是难免要逢场作戏,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你分开。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
他在陆晚云面前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这么服低做小过,说完这句话,见她还是那样冷冷地看着他,顿时火就有点上来了,“你能不能说句话?”
陆晚云低头整理了一下面前的碗筷,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又抬起头来,轻声问:“高总,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我是一个最容易掌控、最让你放心的对象?”
她的声音虽然温柔,但是却带着十足的冷漠,高正铭一下就愣了。
他面对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汇报、谈判,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对手这么一针见血,这么难以对付。
就在他愣了两秒以后,陆晚云再度开口说:“你这么犹豫,等于就是告诉了我答案。”
“我……”高正铭刚要辩解,没想到陆晚云打断了他。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把我看做你的下属,把我们的关系看做一个项目。我们俩的一切,都是在你的主导和经营下发展的。你从来没有为我心跳过速过,没有为我夜不能寐过,也从来没有为我失去理智过。在我面前,你永远都像对着外人一样完美。就像今天,你不是想要追我回头,你只是不甘心我跟你分手而已。”
完了。
陆晚云一边说,高正铭的心就一边凉下去。
她说得那么缓慢而理智,这些话一听就不是短短两周里想出来的。她平时是绝对说不出这么绝情的台词的。
她肯定是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生日那天,他只是给了她一个爆发的导火线而已。
更可怕的是,她的想法一点都没有错。
他几乎能感觉到她是在一片一片地剖开他的心,将里面最黑暗、最见不得人的秘密都拿到太阳底下,看了个遍。这样的陆晚云陌生极了,可怕极了。
她说完这么一长串话,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便站起身来说:“高总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粥都还没有上,他吃什么吃?
高正铭低声喝了一句:“你坐下。”
陆晚云怔了一下,身体僵硬了片刻,却终于还是听话地坐下了。
高正铭定了定神,长吸一口气说:“那你这么多年都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因为我条件好,是一个结婚成家,让你下半辈子不再吃苦受累的好对象?你又有多喜欢我呢?”
陆晚云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将头扭向了窗外。
高正铭其实是震惊的。他一直以为陆晚云是崇拜自己、仰慕自己、喜欢自己的,刚才的这番话完全是为了报复她说的,没有想到居然全部说中了。
陆晚云默认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整颗心都跳着疼,连带着左半边身体都疼起来。
他刚才点的粥就在这时候上来了,架在他们俩中间,腾腾地冒着热气。
他冷静了下来,伸手去盛粥,先装了一碗递给她。
陆晚云没有接,她扭回头来,身体往前探了一分,声音放得更轻了一些:“所以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呢?”
“当年是谁说的,真爱不能当饭吃,过日子和谈恋爱完全是两码事?”高正铭放下已经烫手的粥,“晚云,我不明白,我们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你又到底是为什么变了?”
陆晚云的面目在热气中显得有点模糊,他甚至看不清她是不是一瞬间红了眼眶。
“高总,我没有变,我只是累了。”她沉吟了片刻站起身,脸上并没有半点痛苦或是不舍,“再见。”
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楼梯上。
高正铭盯着桌上还滚烫的一锅粥,暗自觉得就算他立刻把这锅粥都喝下去,心也暖和不起来了。
陆晚云说的没错,这是她第一次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结果他就输得这么惨。
他不甘心。
死缠烂打不是他的风格,但是默默放弃更不是他的风格。
他不允许自己输,也不能容忍一个一败涂地的自己,和一个将他弃如敝履的陆晚云。
作者有话要说:高总:但是我坚决拒绝下线
☆、9…田澄…1
虽然高正铭给她安排好了环保局和派出所的联系人,田澄还是决定要自己先进山,拍一些药厂污染的照片,好有真凭实据报道,让这个事不至于被草草压下去。
她跟摄影师李威先是乘飞机到了当地一个大城市,再租了辆车开到最近的镇上,按照爆料人提供的地图,扮作一对出来徒步的驴友,穿着十分专业的冲锋衣,拿着登山杖开始往山里走。
没走多久,果然看到一条窄窄的溪流,水中有一些暗绿色的物质,不知道是哪种化学产品。
她和李威商量好了,一边拍溪流的照片,一边还拍了很多自拍,确保有人路过的话也只以为他们是游客而已。
他们沿着溪水逆流而上,发现水流越来越宽,也越来越湍急,中间还分了许多岔路,每一条都沿着山势往不同的方向流去。
“沿着主干道走。”李威也发觉水里的颜色越来越深,十分起劲地走在最前面。
山路崎岖,又实在不是什么热门的地方,一路上他们俩都没有碰到任何人,倒算是十分顺利。
下午的时候,他们沿着河走到了一个看似村庄的地方。
李威指指远处的一排建筑,小声跟田澄说:“那一排不像是民居,估计就是药厂。”
田澄点点头,“它就背对着河,咱们绕过去看看。”
李威制止她:“那边肯定有人了。我们不能两个人都去。刚才拍到的照片都在相机里,你拿好,我带手机过去拍点儿照片,万一我被人逮了,你好带着照片跑。”
田澄皱眉,“那怎么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
“有一个人跑出去通风报信总比我们两个人都陷在这儿好。”
田澄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便叮嘱道,“你小心点儿啊。”
李威点点头,把相机交给她,自己大摇大摆地装作游客似的就走了过去。
田澄远远地坐在一块山石上,心动过速地盯着厂房那边的情况。
出乎她意料的是,李威走过去绕了半天都没有人出来,他十分顺利地拍到了排放污水管道的照片,兴冲冲地回来了。
“怎么这么顺利?”田澄都有点不敢相信他们的运气。
李威拽着她就走,“赶紧下山。”
“厂房那边没有人看着吗?”她问。
李威一边走一边说:“当然有。但是今天好像他们有谁家里有什么喜事,都聚在厂房里喝酒,喝得昏天暗地的。”
“啧啧。”田澄高兴地说,“咱俩人品真是爆棚。”
李威没有跟着她得瑟,只是问她:“充电宝给我,我手机没电了,没法导航。”
田澄呆了呆,“设备不是都在你身上吗?”
李威皱眉,“刚才下车的时候你说我背的东西太多了,就把备用电池和充电宝那个小包拿在手里,说是你背的。”
田澄停下脚步,飞快地取下登山包翻了翻,愁眉苦脸地抬头看李威:“糟糕了……”
“那你手机还有电吗?”李威没先想着怪她,只是在琢磨怎么下山。
田澄拿出来看了一眼,“还有百分之一……没有了,关机了。”他们两人一路上都忙着拍照,手机电量早就消耗完了。
她想了想说:“咱们沿着水走就是了。刚才不就是这么上来的。”
“刚才是沿着支流找干流当然好走,现在这水路分岔这么多,没有导航,你知道每条岔路往哪儿走?”李威终于没有了耐心。
“呃……跟着记忆先走走呗。”
田澄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比较有信心,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直到他们连着三四次挑错了岔流,走到无路可走的山林间,又不得不原路返回,田澄才开始有点儿慌了。
“天黑了哎。”第五次走错路以后,她有点欲哭无泪地停下来。
“废话。”李威骂她,“本来是能按时下山的,谁知道居然有人没带充电宝,用不了导航。”
田澄知道是自己错了,软着声音问:“那现在怎么办嘛。”
她虽然当了几年记者,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城市里采访,这种孤身犯险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做,要不然也不会这么起劲了,没想到出师不利,自己乌龙害自己。
李威比她稍微有经验一点,又是男生,定神想了想说:“咱们找个避风的地方躲一晚吧。”
“啊?在山里过夜?”田澄一惊。
“咱们这个手电筒都这么小,晚上看不清路,回头掉沟里怎么办?再说万一再碰到那个药厂的人,更解释不清楚了。”
田澄觉得他说的有理,但是想到要在山里吹一夜冷风,还是情不自禁地抖起来。
趁着还有一点点亮光,李威带着她找到一块背风的大石头,两个人缩在下面,挤成一团。
田澄从包里翻出巧克力递给他。
李威气结,“充电宝这么重要的东西没带,居然还想着带吃的。”
田澄也气,“现在这个时候吃的才重要好不好!你要是不吃就还我。”
李威抓住巧克力,“我饿了再吃。”
“咱俩要不要生个火?”田澄记得武侠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
“你去捡柴?”
“我不去。”
“我也不会。”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威总结道:“算了,天还不是特别冷,应该不至于一晚上就冻死。咱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折腾点,活下来的几率还大点儿。”
田澄本来只是觉得又冻又饿相当难受,没有想到还有活不下来这一可能,听他这么一说,整个人都蒙了,半天不敢说话。
李威过了很久才说:“要是我老婆知道我因为没带充电宝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