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细思之下,她又来得理所当然。
此战毕竟事关苍生,身为大地之母,她又怎会不来?
她到来的那一刻,众神面面相觑,长久的沉默。她也同样沉默,端着矜持而优雅的笑意,眸中有脆弱一闪而过。
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先开口打破这沉寂的,还是伏羲。他上前几步,越众而出,声音清朗如玉:“娲娲,你来啦?”
他的语气、他的神色皆一如天地初开时,两人先后诞生,第一次相见一般,自然又温情。就仿佛,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不曾敬告天地,娶她为妻;她不曾绝望心死,背叛于他。
女娲怔怔地看着他,看着她的丈夫、她的哥哥,心思晦涩难言,眼眶一热,又被她强自忍了下去。
自嘲地暗暗冷笑:也是啊,在他心里,我是他的妹妹,也只是他的妹妹!如此而已。
“哥哥。”她再也不想在他面前示弱,连最后的一点尊严都留不住。
漫天站在众神之间,光明正大地打量这位大地之母,只觉明珠生晕,玉壁生辉。任何对眉眼的描绘赞美用在她的身上尽皆黯然失色,任何对气质的形容用在她的身上也都配不上她。
——这是一个美人,很美很美的美人。
除此之外,漫天再不觉得还有哪一个词汇更能直观地表达她的惊艳之情。
直到伏羲为女娲介绍他们这几个生面孔,说到了她这位新晋的太阴星君,她才恍然行礼:“见过地皇陛下。”
“不必多礼。”女娲立时便颔首回礼,打量了她一番,突然问道,“你是太子长琴的道侣?”
冷不防她会问这个,漫天怔了一怔,道:“我是他的妻子。”
一瞬间,女娲的神色复杂难明,转头去看北堂朱明。
朱明无奈中带着宠溺地笑了笑,拱了拱手,告罪道:“内子无状,让娘娘见笑了。”神态语气间的袒护之意,不言自明。
女娲便笑了,却更似哭一般,带着辛酸与欣慰。她说:“你们这样……很好!”
——终是有一对神诋真心结为夫妇,不为天道、不为苍生。
这之后,女娲的状态莫名就好了许多,随同众神一道熟悉、演练、推演、修改阵法。
直到五日后,这片天地里凭空出现了一阵浑厚的钟声,伏羲道了声:“来了。”
北堂朱明便整了整衣袖,笑道:“如此,在下当前去迎接。”
伏羲微微颔首:“去吧。”
朱明一脚踏出小世界之外,便见世间魔道巨擎尽皆汇聚于此。
——魔尊重楼、七杀圣君杀阡陌、玄霄、无垢,还有他们各自带来的得力手下,一共八个妖魔。
看见朱明,玄霄周身炎气一炽,已是目眦欲裂:“北堂朱明!”
反观朱明却是态度谦和,礼仪周全:“玄霄师叔,别来无恙?”
“哼!”玄霄总算有些理智,知晓此地不是动手的地方。他又实在不愿与北堂朱明废话,索性便冷笑一声,闭目不语。
朱明颇觉无趣,这才转向了一行妖魔中明显的为首之人:“魔尊重楼,许久不见了。”
重楼见了他倒是很高兴:“太子长琴,上一次你我未曾分出胜负,本座慎为遗憾,今日你我再斗如何?”
朱明笑道:“敢不从命?”而后,他又分别与杀阡陌和无垢见了礼,道了声,“诸位请!”便启动了传送阵法,将这八个妖魔带到了众神面前。
☆、第129章
时隔三万载,神王与魔尊,终于王见王。
重楼看着眼前青袍九旒的天帝,刹那的惊疑过后,金瞳之中已燃起了熊熊的战火:“天帝伏羲?”
伏羲的神色悲悯而淡漠,那是神诋最初的姿态。他缓缓颔首,九旒垂珠“哗啦”轻响,带出清越又肃穆的韵律:“正是朕。”
“但求一战!”重楼的腕刀已然出鞘,浑身上下都因遇到了如此强大的对手而微微战栗。
——天帝很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他甚至跟本看不透天帝的修为!
他已经寂寞了太久太久,渴求对手、渴求一战、渴望一败!
祁璎早得了师父的授意,此时越众而出,泠泠道:“魔尊重楼,你的对手,是我!”
北堂朱明亦笑意盈然地取出九霄环佩,漫不经心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嗓音温雅如玉:“魔尊方才还与在下邀战,如今却又是何意?”无形的音波扩散开来,满满的都是战意。
重楼被他琴音所引,眸光微动,便转到了他的身上。
伏羲抬手,轻轻撩了下九旒垂珠,珠玉碰撞声响起,瞬间便化解了朱明琴音里的攻势。重楼瞳孔一缩,看朱明的眼神已经变了:“太子长琴,果然不愧是上古乐神!上一次,想来是阁下手下留情了。”
朱明只笑不语。
其实,留情什么的,还真的没有。不过是这数百年来,他对乐之一道的参悟愈深,功力已经恢复到了上古全盛时期。
但这种话,在这种场合,却是不大合适说的。
伏羲对两人的暗流涌动视而不见,淡淡道:“诸位既然来了,便请入内观阵吧。”
这却是上古之时神魔对战的规矩,由一方布下阵法,光明正大地邀对方入阵详观,思索破阵之法。
这种对战之法在如今这个时代看来简直傻透了!却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其气度非是如今的阴谋诡计可比的。
来的八个妖魔里,为首的四个唯有重楼曾经经历过此种阵仗,而玄霄显然是被重楼普及过的,对此也很是淡定。可杀阡陌与无垢却是一无所知了。
本来嘛,他们这个世界的神存在的时间相对短暂,消逝的又极为匆忙,许多传承已然断了。若是花千骨在次,说不定会看出些门道,可这世间哪里还有一个花千骨?
因而,无垢与杀阡陌却是满心的茫然。
只这二人又有不同。
杀阡陌是真茫然、真不耐,无垢却有一半的心神都不在众人这边。
——他已经努力忍耐,不去看站在边缘的漫天一眼了,可耳朵却又不由自主地去捕捉她每一次衣袖与裙摆的浮动。
自上次一别,已经过了多久呢?
是三百六十二年又三个月零八天。
每过一日,他便在琉璃瓶里放上一颗莲子,无事时便一颗一颗的数: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最早放入的那些因他摩挲过多,已起了一层光亮的包浆,看起来如玛瑙一般。
莲子一物,即便陈放千载亦可生根发芽、开花结子。一如他心头那点儿痴念,永生不死!
在他到来的那一刻,他听见漫天的裙摆迅速抖动了一下,继而又恢复了平静。他虽不看,脑中却亦能清晰地描绘出她脸上的焦灼、恼怒和担忧。
——她的眉一定是皱起的,眉心一定拧成了一团;她的唇也一定微微咬在贝齿之下,用力地磨蹭;她的眼神一定极复杂,既因他堕入魔道而恨铁不成钢、又因他出现在这神魔战场之上而担忧……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必定是纤足微抬,欲要踏前一步,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无垢微微一笑,既喜悦又苍凉。幸而他入魔之后,眼眶周围便多了一层暗红色的匿影,纵此时泪意上涌,也无人看得出来。
这时,他便听见杀阡陌不耐地问:“要打就打,天帝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魔道圣君的不满已经积压得够多了,神情难免不善。
——自小世界之外相见起,那前来迎接的北堂朱明便着重关注重楼与玄霄,对他与无垢若有若无地忽略。等进了这里,天帝与诸神更是只与重楼对话,屹然是将重楼当成了他们一行人的代表。
那堕仙的无垢能不能忍他不知道,他却是一肚子的气!
自从惨败于重楼之手,杀阡陌也算因祸得福,再不每日以妆容为重,而是恢复了琉夏身陨前的雄心壮志,刻苦修行,甚至钻研秘法禁术,自认修为已不在重楼之下。先前之所以不与重楼相争,只不过是以大局为重,不愿在此时内乱而已。
但是,这却并不代表正道一行人能忽略他!
他这举动也是十分无礼了,伏羲却不以为意,仍旧淡淡道:“诸位若能破了这八龙玄心阵,朕便认输。”
杀阡陌道:“那若是破不了呢?”
伏羲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杀阡陌秀眉一蹙,正欲追问,便听重楼道:“哼,若是破不了,吾等皆是阵中亡魂,还能如何?”
无垢终于勉强压下了诸多思绪,询问道:“却不知这观阵又是何意?”
相对于杀阡陌,无论是重楼还是玄霄,都是对无垢的印象更好一些。因而,重楼他态度也稍稍和缓了些:“这是上古时的规,天帝既已先布下了阵法,吾等便入内一观又何妨?”
无垢闻言一笑:“如此,在下从命便是。”言罢,便广袖轻拂,负手随重楼踏入阵中。
玄霄冷冷地目光缓缓自朱明与漫天身上划过,手腕翻转,将曦和剑负于身后,亦踏步入阵。
眼见他们三个都去了,杀阡陌气得一振衣袖,也进去了。
而后,随重楼而来的溪风与谈渊、随无垢而来的甘蓝和随杀阡陌而来的单春秋皆先后入阵。
众神皆等在阵外,等着魔道众人观阵完毕,再行入阵主持。
漫天低声问身边的后土:“娘娘,若是他们破不了阵,可当真会身陨阵中?”
后土温声道:“这阵,本就是个十死无生的杀阵,一旦开启,只有两个结果。”
“什么结果?”漫天右手紧握,紧张的问。
“要么,是阵破,布阵之人身陨;要么,是破不了,破阵之人身陨。”回话的,是朱明。
漫天微微一怔,轻叹道:“这也未免……太过决绝!”
后土道:“道统之争,自来如此。小姑娘,你还要习惯呐!”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战开启,然后正文就基本完结了。大家想看什么番外,现在已经可以提啦!
☆、神魔
这个阵法很奇特,虽是十死无生之局,却并不见任何刀光剑影,亦不见半丝罡风煞气。这阵法之内,更像是一个小世界,五行俱全。
其实,这也不奇怪。当初伏羲开辟这方小洪荒世界时,便是聚集了金、木、水、火、土五个上古之神,又有伏羲代表皇天,后土娘娘代表厚土,这才使得这个小世界有了诞生的契机,能自行汲取昆仑灵气以充裕自身,发展成一个真正的世界。
而这个阵法,是以东方彧卿所提供的阵图为蓝本,经过了善于推演的伏羲、精于地脉的后土与褥收和擅长阵法的紫胤真人、白子画共同修改完善而成的,亦融合了五行之力,内里自成一方世界,也并不出乎意料。
只是,这个世界依托阵法而生,阵破则毁灭,终不长久。且这阵法又会根据入阵之人的记忆与渴望而产生一些幻象,就更觉得不真实了。
重楼等人初入阵时,是站在一个十丈围圆的石台之上,东西南北四方皆被一层朦胧的灵气阻隔,望之如眼中生了翳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饶是几人目力非同一般,竟也看不透这一层薄薄的气!
无垢猜测,这四方地界应该是相辅相成又各自不同,究竟如何,还是要看了才知道。他便提议道:“不如,咱们各自选一个方向探一探,再相互交换情报如何?”
这是目前最省时的办法,另外三魔都点了点头,各自吩咐随行的属下在此等候。
重楼道:“本座便去东方吧。”
无垢与玄霄是无所谓的,杀阡陌却是有意找他的茬:“本座看上了东方,你还是另选一方吧!”说着便一头扎进了东方的气幕里。
重楼冷哼一声,径自一转身,进了南方。
原地除去溪风等人,便只剩下了无垢与玄霄。
玄霄此人虽性子桀骜偏执,但在与他不熟又令他欣赏的人面前,却是颇为有礼,当下便道:“还有西方与北方,宫主先选吧。”
但无垢却是并不着急,淡笑着偏头打量了玄霄一番,诚恳地道:“阁下有执念,且已影响了阁下的心智。此番大战在即,还是早早放下的好。”
这一番话的确是好意,玄霄不由心头一暖,却终究啊摇了摇头:“阁下好意,玄霄心领。只是,若连执念都没有了,在下便是行尸走肉,生与死,再没有任何区别!”
无垢眸光一闪,垂眸隐去一瞬间的幽暗,问道:“你的执念,就是杀了北堂朱明?”
“不错!”刻骨的恨意在玄霄眼中熊熊而起,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北堂朱明,霓漫天,他们都该死!”
无垢叹了一声,带着玄霄看不透的无奈:“那在下就没有办法了。玄霄道友,我选北方。”
“也好。”玄霄对他微微颔首,便进入了西方。
目送玄霄的身影消失,无垢忽而一笑,意味不明:“反正结果都一样,从哪个开始,都不会影响结局,不是吗?”
且不说阵中几人遭遇如何,阵法之外,朱明正在为漫天与祁璎讲解阵法的细节。
“……东方是水域,西方是大漠,南方是火海,北方是冰山。至于具体环境如何,则要看破阵之人心头最渴望的是什么了。他若喜爱金银,则遍地黄金珠宝;他若喜爱美人,则处处是温香软玉;他若喜爱云水青天,则处处都是和风细柳……”
漫天不解道:“这又算什么?不是说杀阵么,听起来怎么像是幻阵?”
祁璎亦道:“难道,是让入阵之人沉湎,继而困死在里面?”这也太难以掌控了吧?万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