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女儿,霓千丈心里便觉得委屈,忍着气和漫天打商量:“天儿,咱不要那北堂朱明了行不行?”
漫天登时便脸色一白,第一反应便是朱明干得那些破事儿被他爹给知道了。可仔细再看,他爹眼中压抑的多是愤怒与不满,却没有太多对她的心疼,便知道自己是猜错了,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就好!
如若不然,便是她再喜欢,她爹也绝对不会同意一个人伤她性命的人留在她身边的。
看来,是在与火神商议婚事的时候出了分歧吧?
既然如此,漫天也就不担心了。她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行。”
花千骨眸色一暗,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笑着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这一问,霓千丈的火气是再也压不住了,冷笑道:“人家可是火神之子,门不当户不对的,又岂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
看来,闹得还挺严重?
漫天秀眉一挑,问她爹:“你们商议之时,可叫上我师父与师尊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不是说着好玩儿的。
“呃?”霓千丈有些尴尬,一瞬间怒气泄了个尽,干笑了两声,道,“这……这不是一时忘了吗?”
漫天瞪大了眼:“这怎能忘呢?我师尊离得远也就罢了,我师父可是在同一屋檐下呢!”
霓千丈张了张嘴,却是无可辩驳。
漫天遂拍板道:“我这就给师尊传信,等下一次火神再来商议,父亲可别再忘了。”
面对自己的女儿,霓千丈还能如何?只得摸摸鼻子,应了。
霓千丈这边好歹是有了应对,祝融可就苦了!
当天晚上,他就听了一夜的《花好月圆》。但想想白日里霓千丈嚣张的态度,他宁愿一夜不得清净!
第二日一早,从不耐烦繁文缛节的祝融还没缓过神儿来,就被特地赶来请安的朱明给叫醒了。
祝融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暗暗骂道:臭小子,自太古化形起,你就没这么孝顺过你爹,如今倒是想起来了。
这可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爹呀!
朱明一脸憔悴,神色黯然不已,双手一揖到底:“孩儿给父亲请安。”
以祝融的修为,如何不知晓昨日里朱明隐在书房里偷听?此时见儿子如此模样,他又是心疼又是气苦,恨铁不成钢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你的人品,什么样的找不着?进来说吧!”转身又回了屋。
朱明垂头跟了进去,嘴里却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天儿这样的,就再找不着了。”
祝融气恼道:“可是他们也未免欺人太甚!当初说女儿不能外嫁,为父一是顾着你的心意,二也是以为你以后再不能回神界,蓬莱也不失为一个栖身之所,这才遂你的意,答应你入赘的。”
而后,祝融冷笑一声,神情终于是有了上古之神该有的样子——看似悲悯包容,实则淡漠无情。
他带着些不屑甚至是蔑视的笑意,缓缓对朱明道:“但时移世易,如今的情况,却又有不同了。我儿,你终究是天命的乐神,那霓氏女不过一介散仙,你又何必一定要屈就?”
“噗通”一声,朱明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仰头看着祝融,自嘲道:“父亲说笑了,就孩儿这样的,该是别人屈就才对吧?”
祝融闻言,身子微微前倾,仿若从没认识过他一样,神情里满是困惑:“我儿,看你这千年来对那些凡人的态度,当还是神的心态,如今怎么……”
“自卑是吗?”祝融没有问出来,朱明反而自己说出来了,随即自问自答,“凡人不过蝼蚁草芥,又有何好在意?只是,天儿怎么能一样呢?她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太过夺目,太过耀眼。孩儿处在黑暗里太久了!久到既渴望光明,却又害怕光明。可是,一旦将那光抓在手中,又如何肯放手呢?”
朱明唇角勾起了怪异的笑容,眸中翻滚着毫不透光的黑暗和势在必得的疯狂:“她既然已经将我的世界照亮,我又如何容忍她再抽身而去,再次陷入黑暗中呢?”
祝融倒抽一口凉气:“所以,在面对她时,你内心深处,其实很自卑?”
直到此时,祝融才深切地认识到,这千载渡魂对太子长琴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今的北堂朱明,再也不是当年榣山水湄温雅旷达的司乐之神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是痛惜又是怜爱。
——但北堂朱明,终究还是他的儿子!
“也罢,也罢!父母又哪里扭得过子女呢?”祝融伸手将朱明扶起,无奈道,“只是,且等几日吧。等天墉城的紫胤真人也到了再说吧。”
“爹!”朱明脸色一白,“紫胤真人也要来?”
“那是自然。”祝融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道,“我儿且安心,为父还有最大的筹码没有用出来呢。你且高兴点儿,这几日陪着天儿好好玩玩,为父必让你如愿便是。”
朱明果然便安心了:“多谢父亲。”
“不必。”祝融抬手制止了他,一脸崩溃地说,“只要今晚别再踩《花好月圆》就好了!”
朱明沉吟了片刻,迟疑道:“那……换成《百鸟朝凤》?”
祝融:“……”
不孝子!
☆、第93章
《百鸟朝凤》什么的,朱明自然是没有机会再踩给他的老父亲听的。
因为,祝融很明智地大手一挥:“想要什么嫁妆,自己想,尽管提!”
于是,连续好几天,朱明的白天自然是忙于挤掉花千骨,自己陪着漫天逛,晚上就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且不说到最后他列出的单子让火神如何的肉痛,暗暗叹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往外拐”,紫胤真人已经到了。
接到徒儿传讯时,紫胤真人正准备再次闭关,继续参悟大道。
然而,当他的第二只脚正准备追随第一只的脚步踏入静室的那一瞬间,就听到了红玉清亮而甜美的声音:“主人,天儿传信回来了。”
紫胤真人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两只脚,施施然地转过身来,淡淡地问:“她有何事?”
红玉手中捧着一柄木剑,看刻痕是才削成不久的。木剑上邦着一个黄皮信封,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细看之下,才能看出,那些线条其实是纵横交叠的阵法,有防风的、有除尘的、有防水的、有防护的。
紫胤真人接过木剑,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天儿的手笔。他的神色瞬间便柔和了许多,道:“跟着无垢真人学了那么久,总算是长进了。”声音虽然还是淡淡的,眼中却是遮不住的满意之色。
红玉笑道:“天儿在修行上,一向是很刻苦的。”
“在这一点儿上,天儿的确是最令贫道放心的。”紫胤真人说着,信手将信封取下。而失去了信封上阵法的庇护,只是寻常树枝削成的木剑顷刻间便碎成了糜粉,随风而散。
紫胤真人原以为漫天的信里只是交代自己此行历练的险境和应对之策,想想漫天的属性,紫胤真人默默又加上了撒娇卖萌,外带夸大自己受的苦楚。
因而,在认真地看过了徒儿的问候之语后,紫胤真人忽然便瞪大了眼,失声道:“什么?天儿要成婚了?”
“什么?天儿要成婚了?”红玉也吃了一惊,十分的难以置信。
紫胤真人一目十行地看完,将信递给了她,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天儿的父亲和师父来了,想来她这些日子是没吃什么苦头的。”
看他这副模样,红玉突然就有些想笑——紫胤真人从来都是仙风道骨、神姿高彻,让人见之忘俗。但“吃醋”这种情绪措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脸上,竟也并不违和,只平添了三分烟火气。
红玉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便隐晦地安抚自家难得露出烟火情绪的主人:“我原以为是已经定了日子的,原来是要请主人前去商议的。天儿这孩子也真是的,既然她父亲与师父都在,这些俗事又何必劳烦主人?”
果然,紫胤真人的神色更柔和了,眸中重又染上了笑意,不赞同道:“诶~这怎么能是劳烦呢?天儿成婚乃是大事,贫道不亲自看着,总有遗憾。”
红玉暗暗一笑,询问道:“那主人准备何时出发?”
“收拾一下,叫上陵越与屠苏,立刻就走。”
御剑乘风,瞬息千里。
紫胤真人一行人出发时是正午,到达漫天所在的旗山镇时,亦是正午——第二天的正午。
早在商议婚事之初,霓千丈便大手一挥,在距离朱明的宅子不远的地方,买了另一处宅子,作为漫天成婚时所用。而紫胤真人到了,自然是住到了那处宅里。
白子画也在,他正提着花洒给院子里那一片月季花浇水,姿态很悠闲,神色却很认真。
——他全部的神识都附着在了正在浇灌的那一株花上,仔细聆听花儿的心声,直到它满足了,白子画才会换另一株来浇。
紫胤真人被漫天引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情景。
漫天正要喊人,便被紫胤真人制止了。她有些不解地偏头露出询问的神色,却见师尊只是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出声搅扰。
漫天有些不乐地撅了撅嘴,却还是息了声,跟着师尊一起看师父浇花。
等终于浇完最后一株,白子画长长出了口气,抬眼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紫胤真人上前一步,朗声回道:“千金易得,知己难寻。想不到,贫道竟还能再得一知音!”
白子画放下花洒,拱手道:“在下长留白子画。”
紫胤真人还礼道:“在下天墉城紫胤。”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进了花圃旁的凉亭里,三言两语,更觉相见恨晚!
但相见恨晚归相见恨晚,知己相投归知己相投,看见徒儿对另一个“自己”撒娇耍赖,这对知己之间,便多了一种莫名的氛围。
白子画:“天儿,快将为师的云雾茶烹来,请你师尊品一品。”
“是。”漫天应命而去。
紫胤真人:这好像是在我徒儿家里吧?
待茶端了上来,紫胤真人先拿了一盏,顺口吩咐漫天:“天儿,快给你师父献茶。”
“是。”漫天连忙端起青瓷杯,双手奉给白子画,“师父,请用茶。”然后,便收获了师父意味不明的眼神。
漫天:……什么意思?
——一脸懵逼!
白子画淡淡地“嗯”了一声,自徒儿手中接过了茶盏,抿了一口,对紫胤真人道:“这云雾茶乃是我长留特产,与旁的大不相同,真人不妨一试。”
紫胤真人浅浅啜了一口,便觉有海浪扑面蒸腾,竟似垂天而挂,孤高、险峻又活泼、调皮,果真不是山中珍品。想必长留一门,应是立于海上的。
“好茶!”紫胤真人由衷赞道。随即,他偏头喊了一声,“红玉。”
红玉会意,自袖中取出一个细颈玉瓶,转而递给漫天。
漫天接了过来,拔开塞子一闻,讶异道:“是昆山玉髓?”
“正是昆仑特产的昆山玉髓。”红玉笑道,“你还不快取了玉盏来,请白真人品尝?”
“何用去取?”漫天伸手便自墟鼎中掏出了四个玉杯,小心地倒至七分满。
然后,她便犯了难。
这左边是师父,右边是师尊,她该先奉给哪一位呢?
也直到这时,她才察觉到了师尊与师父之间的那种微妙又难言的氛围,不由缩了缩脖子,求助似的看向了红玉。
但红玉又如何会搅扰了主人难得的恶趣味儿?自然是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漫天见了,不由得心里泛苦。见师尊与师父皆默默看着她,神色是如出一辙的淡然,目光也是一模一样的慈爱,却让漫天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她仿佛听见了这两尊大神无声的询问:为何还不奉与为师?
这个时候,她就万分期望会有第五个人出现,打破这个僵局。
可是,等第五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她又恨不得给方才暗暗祈祷的自己两个大巴掌。
“天儿,快来看看,这几种布料喜不喜欢?”霓千丈带着几十种布料兴冲冲地回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漫天:“……”
第三个爹回来了!
啪!啪!
叫你胡乱祈祷!
作者有话要说:紫胤真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的另外两个爹找来了!醋!
白子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的另外一个爹找来了!醋!
霓千丈:……傻也不说了,都来我家喝喜酒吧!
☆、第94章
这个时机很微妙,当霓千丈的身形出现的那一刻,四双眼睛射出八道目光,目标皆他一人。
这其中,白上仙与紫胤真人心里都有些惋惜与同仇敌忾;红玉亦是惋惜——惋惜主人难得的孩子气竟是不了了之;至于漫天?漫天仿佛一下子吃了五斤的黄连,觉得自己五年之内,都不用再担心上火的问题了。
但霓千丈是谁呀?人家可曾是堂堂的蓬莱掌门!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目光,这几道又算得了什么?
他混若无觉地大步走过来,广袖一拂,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娟、纱……将亭子里的空地堆得满满当当,口中招呼道:“来,天儿,快看看,喜欢的就多买点儿。红玉姑娘也一起来看看,姑娘家,多裁几身漂亮衣服,心情也好。”
算起来,这是霓千丈与紫胤真人头一次照面,红玉自然也是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