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俊�
吴越伤心之极,哪里能言,少丹眼睛扫过梳妆台上有纸张,便拿起一瞧,笑道:“妹妹今日竟学会吓唬人了。”
吴越摇摇头,一头扎入被衾中,失声痛苦起来。
少丹怔了一怔,柔声又道:“好妹妹,便是有天大的事,也有我替你扛着,你只管告诉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给妹子办了。”
吴越摇摇头,泣道:“少丹哥哥,从小到大,你总护着我,可这次,你却再帮不了我了。”
少丹握着她的手,慰道:“妹子忘了,我是齐王,我爹是当今皇上,有什么事可难得了我?”
吴越低下头,轻声道:“他们把他抓住,关在咱们从前呆的那间牢里。”
“他们”,自是指的大唐官兵,“他”,自是指的依拉洪,那间牢房,自然是指少丹、吴越和小雨三人曾被关过的回心院。
少丹聪慧过人,却不知此事,他眉头蹙了一蹙,竟不敢相信依拉洪会被擒。他细瞧吴越脸色,自语道:“怎会如此,只怕是传讹。”
吴越低声道:“不,我已见过他了。”
少丹怔了一怔,原来吴越出去多时,竟是去了回心院。他见她一脸涕泪交集,自不忍心责怪,只觉心中悲伤,沉吟半晌,终笑道:“不过抓了个人,我明日便上殿请求父皇不要杀他便是。”
吴越摇摇头,道:“我把他放了。”
回鹘大军围住长安,拿住依拉洪便可转危为安,少丹闻言大惊失色,“啊”了一声,惊得从床沿跳将起来,如一瓢冷水从半空中猛泼下来。他怔了一怔,才苦笑道:“妹子今日怎如此糊涂?”
吴越泣道:“皇后说,他若肯退兵,便放了他,他若不肯退兵,便只有死路一条。我劝他不成,只好放了他。”
说罢便痛哭起来,道:“如今我是大唐罪人,也不该活在这世上!”
说罢便向墙上一头撞去。
少丹想也不想,忙将她拦腰一把抱住,他这才知大事不妙,当下便问道:“妹子,此事我不知,你却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是母后令你去说服他?”
吴越摇摇头,道:“不是,我在房中看书,听见桃儿和平儿说话。”
原来那桃儿和平儿都是宫里的宫女,被皇后派来伺候齐王。吴越在窗下看书,桃儿与平儿在院中打扫。只听平儿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到底是咱们齐王妃美貌,多亏她,皇后才将那回骰王擒来。”
吴越心中惴惴不安起来,当下凝神细听,只听平儿道:“皇后说了,他若肯退兵,便放了他,他若不肯退兵,便只有死路一条。”
桃儿道:“阿弥托福,长安这下可保住了。”
平儿却冷笑道:“你道那回鹘人怕死?那人被关在回心院大吵大闹,说自己宁可一死也不退兵!”
桃儿惊道:“天下竟有这般傻子?却为何连命也不要了,也想见咱们王妃一面?”
屋内吴越只听得心一阵沉了一去,他曾说过,愿为自己而死,却决不会与大唐化干戈为玉帛。
只听平儿笑道:“横竖长安保住了,咱们也不用管那闲事,齐王妃如今已嫁了人,怎还会跟他见面,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打扫庭院,吴越哪里还坐得住,当下便往皇宫去了。
桃儿是皇后宫里的人,平日只管给少丹吴越两人送茶送饭,哪曾做过打扫庭院的粗活?少丹听了,隐隐觉得里面大有蹊跷,当下便推开窗,大声叫道:“桃儿、桃儿!”
一个婆子赶紧跑了过来,道:“殿下,桃儿出去了。”
少丹忙问:“去了哪里?”
那婆子摇摇头,道:“奴婢也在找她呢,她活做了一半,便说有事要办出去了。”
少丹不安感觉不觉又添几分,他回头望吴越一眼,对那婆子低声吩附几句,那婆子瞧吴越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来,却也不敢说话,只应道:“是!”转身欲走。
少丹又叫住她道:“劳烦你叫马大哥速来见我。”
那婆子又应了,转身便去了。少丹关窗,复又坐到吴越身边,对她柔声道:“妹子,我已想了个好法子,可保咱们长安城无恙!”
吴越眼睛一亮,道:“是什么?”
少丹道:“妹子累了,且先歇息一会儿,我再告诉你。”
过不多时,那婆子敲门,少丹离开卧房去开大门,回来时便捧了一杯茶。少丹笑道:“我让婆子送杯茶来,妹子渴了罢。”
吴越心神不宁,见杯子已送至唇边,便勉强喝下半杯,少丹道:“妹子多喝些!”
吴越抬头瞧他一眼,只觉那眼神有异,却又说不出来,便又喝下一口,摇摇头,再不肯喝。
少丹将杯子放到桌上,回身仍坐到吴越身边,拿手轻拂吴越一头秀发,半晌无语。吴越催道:“少丹哥哥想的可是个什么主意,快说给我听。”
少丹笑而不语,吴越不觉大起疑心,忖道:“只怕世上难有万全之策,他哪里会肯退兵?”当下蹙眉道:“少丹哥哥从前不曾骗过我,今日竟哄我安心?”
少丹柔声道:“妹子,我的心,你还不知么?我若肯哄你,也是万不得已!”
吴越一怔,道:“少丹哥哥,我——”
说到这里,突觉一阵睡意上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只听少丹柔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一切都会没事的。妹子是不是困了,那便睡一会罢!”
时辰尚早,为何今日这般困倦?吴越心头一惊,摇摇头,道:“少丹哥哥,我不困!”
全身却说不出的慵懒发倦,眼皮沉重一时胜过一时,吴越只觉大事不好,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她想起身,却觉得身子懒懒地不听自己使唤,一个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那是少丹的声音,却全然没有往日那轻快愉悦,那声音听上去是那么沉重,却又无限情深。
那声音说道:“妹子,我心里有好些话,若此时不讲,只怕这辈子再没有机会了——在你心里,愿意为一个人生,为一个人死。在我的心里,也愿意为一个人生,为一个人死。”
吴越想要开口,却懒懒地连眼睛也闭了起来,只觉身子一软,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那声音顿了一顿,才又续道:“那个人,便是你。妹子,我活着便是为了你。若今日咱们能逃过这一关,日后,我便带着你去那桃花源里,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夏耨,烹韭剪芹,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吴越脑中似有一个声音拼命在呐喊叫嚷,想要努力清醒过来,心中更似明白这一睡去,醒来便再也见不到少丹,可那身不由己,却终于沉沉睡去。
只觉一张唇落在自己额间,便再也没有了知觉。
☆、七花七虫
这夜萝月钩弯,苍穹之中松云飘摇,照得大地明暗不定。
此时应是夜长人寐时,长安城中却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个个惦着围在城外的二十万回鹘大军,皆知只等天一亮那无情铁骑便会将这繁华之都夷为平地废墟。
长安城南郊一片树林中,忽然响起一阵急驰马蹄,一匹高头大马背着一个白衣人飞驰于林间小道之中。
那人将身体贴在马背之上,躲避着两旁伸展的树枝。一路急急而奔,似正与阎王展开生死比赛一般,那一袭白色披风迎风而展,恰似一面飘摇的旗。
忽而一声凄厉啸声划破夜空,一支箭翎射在那人右肩之上,那人不觉手一松,身子一歪,便从马背之上重重跌落下来。那马儿浑然不觉,仰天一声长嘶,得得地又往前去了,转眼便没了踪迹。
只见一个黄衫少女纵身从不远处树间奔来,向那地上白衣人扑去,口中叫道:“你快跟我回去,否则他便没命了!”
地上的白衣人一动不动,黄衫少女停在那人不远处,打量俯面倒在地上人,发出一声惊呼,抢上去扶住那人,道:“少丹!怎会是你?”
说着便将那人搂在怀中,翻转过来,果然见到一张惨白的脸庞,不是少丹又是谁?
少女见他面无血色,心中大骇,自己不过射中他的右臂,如何能伤成这般模样?
少女胸口一痛,却见少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不由大疑,他只不过肩上中了一箭,何至如此,她向那箭看去,却见伤口四周隐隐发黑,空气中略略闻见一股与血不同的腥味。
这箭头竟然有毒!少女心头冰凉一片,也来不及多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两颗药丸,掰开少丹的嘴喂了进去。
少丹服下药,睁开眼来,见到少女,叫道:“小雨,你快些离开这里!”
那少女正是小雨,她一怔之下,听不懂少丹为何要自己离开,急急忙忙道:“你别怕,我带你回宫,我给你解毒!”
却听一个声传来,道:“七花七虫,你若能解,只怕为时已晚。”
身后人声嘈杂,一大众人向这边快步跑来,前面两列卫士每人手举一支火把,将黑夜照如白昼,后面一众人快步抬着一顶凤辇,走近前来,上面走下一位仪态万端的女子,正是皇后,小雨气得破口骂道:“你为何给我一支毒箭!”
皇后略略一笑,道:“吴越放走大唐敌人,置长安于死地,让她这般痛快便死去,是本宫仁慈!”
小雨见她神色自如,视少丹不见,忙道:“皇后,我射错了人,射中了少丹!”
皇后咦了一声,向地上少丹瞧了一眼,慢慢道:“奇了,本宫令你追回吴越,你为何射中齐王?”
小雨见她脸上并无半分焦急,倒有幸灾乐祸之意,早已明白中了她的计,却只好忍气吞声地央道:“皇后快告诉我是哪七种花七种虫!”
皇后道:“你是冷月的女儿,她没告诉你么?”
世间毒花毒虫数不胜数,如何能有定数?小雨心中又是一冷,突觉怀中少丹一动,忙低下头,只听少丹轻声音说道:“小雨,别管我,快逃,皇后要杀你!”
小雨并不知段成志临死前所述少丹母亲之事,心中疑道:“皇后要杀的人是我,怎会是你?”
少丹只觉一口气提不上来,想来多说一句便十分费力,便叹一口气,低声道:“总之,你莫求她,求她我也活不了!”
小雨心中大悲,知道少丹历来骨头硬,见他这番光景,只怕皇后愿意交出毒方,却已配不齐解药了。当下咬牙道:“好,一会我杀了她替你报仇便是!”
却听皇后冷笑道:“齐王倒也是个顶尖的聪明人,可惜投错了胎,你若不是陈忆安那个贱人的儿子,本宫或许会放过你!”
皇后话音刚落,一匹马急驰而至,还未停稳,马背上便翻下一个人来,幸许太过着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三步并两步奔到少丹跟前,瞧了一眼少丹,翻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母后,儿臣请母后放过齐王!”
皇后冷冷瞧来人一眼,道:“太子说些什么话,本宫听不明白!”
太子含泪道:“煮豆燃豆箕,豆在斧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母后,这是儿臣的亲弟弟啊!”
皇后哼了一声,心中忖道:“你这个傻儿子,从小一帆风顺,哪知世事的变化无常!”
当下便冷冷一笑,说道:“你不知此人大婚时,你父皇将那座九龙翡翠座屏赐了他么?”
太子急道:“儿臣知道,儿臣不在意这些!”
皇后拂然怒道:“母后十月怀胎,好容易生了你,为了你日后能顺利登基,绞尽脑汁,费尽心血,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妇人之仁?你硬是要等着你父皇将你太子之位废黜,你才肯善罢甘休么?”
太子自出生至成年,从未违拗过母后,可此时眼见弟弟已奄奄一息,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大声说道:“儿臣自小在皇宫长大,锦衣玉食,母后觉得儿臣应无忧无虑,可母后哪知儿臣的孤独,儿臣从小没有兄弟,姐妹们都怕我,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弟弟,母亲却、却——”
太子心中又急又痛,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少丹心中一热,费力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扯太子衣袖,低声道:“哥哥!”
太子心头更是大痛,不觉泪如雨下,他紧紧握住少丹的手道:“弟弟,哥哥对不住你!”
少丹苦笑道:“我母亲是你母亲所杀,我本想杀她替母亲报仇,可便是你对我好,我不忍心。我早该离开皇宫,可又舍不得父皇和你。”
少丹说到此处,连连咳嗽,吐出一大口血来,勉强道:“皇后,你恨我母亲当年专宠,将这口气出在我身上,我不怨你。”
皇后“哦”了一声,道:“安妹妹生的好儿子,肚量可容天下,你该恨本宫,为何却不恨!”
少丹只觉得一口气提不出来,顿了顿,才勉强说道:“我只求皇后一件事,你若不答允,我纵死了,也必化为厉鬼来寻你!”
皇后微微一笑,道:“自本宫当上皇后以来,从来无人敢跟本宫讲价还价,可今日既是齐王相求,本宫便答应了你!”
少丹低声道:“你是皇后,说话可得算数!”
皇后点头道:“那是自然!”
少丹道:“请皇后放过吴越!”
皇后原以为少丹会求自己给出□□方子,却万没料到少丹到了生死关头竟要自己饶了吴越,她心中不免暗自佩服这小子倒有骨气,啧啧叹道:“齐王可真是个情种!本宫精心布置,齐王可真是走得分毫不差!”
少丹耳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