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相比于顾砚锦这样的,储怡宁已算是个单纯包不住心思的小孩子家了。
顾砚龄不觉得,自己这个经历过知天命的老妇,应付不来这样一个孩子。
谢氏见眼前的少女如此笃定,便也不再多言,终究点了点颌,算是应了。正要转头唤人将钰哥儿唤回来时,白檀却是急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异样,几不可察的觑了眼坐在一旁的顾砚龄,随即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谢氏微一蹙眉。
“怎么了。”
白檀顿了一下,随即语气小心道:“回太太,琉璃院的落葵死在庄子上了。”
顾砚龄眸色轻动,随即又淡淡归于平静,谢氏却是冷淡的一挑眉。
“琉璃院哪里还有个落葵?”
白檀这才惊觉说错了话,脸一白,急忙道:“奴婢口误,求太太责罚。”
谢氏淡淡收回眸,并未多说,只平静道:“下去吧,不过是死了个粗使的丫头,慌什么。”
白檀闻言忙敛住心神,欠身就要下去。
“给余氏一家捎个信,到底是她们的女儿,你就说,我准许他们亲自去将人接回去安葬,从前的错,也是彻底的了了。”
谢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檀顿下身子,忙又转过身应了声是,这才转而下去了。
当屋内再一次陷入宁静时,谢氏静静看了眼座下的少女,眸色平静而从容,丝毫未因此而生出异样来。
的确,这样狼心狗肺的丫头,便是死了扔到荒林里叫野狗给叼了也不足惜。
如今能准她们安葬,已是仁慈了。
……
这一边,余氏一家骤然听到这个噩耗,哀伤哭嚎的同时,也不由暗自舒了一口气。接到谢氏这样的口信,自然更是感恩戴德,涕泗横流的跪在门口,朝着静华院所在的方向跪了一跪。
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人觉得心绞。
可余氏夫妇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儿,如今死了也好啊。
免得这般不人不鬼的活着也让她难过。
更何况,不死,总是叫他们心里压着块石头,不知道何时大太太就会降下罪来,叫他们都受了连累。
死了好,死了,往事就算了了,终究下面还有个小儿子。
到底,这儿子才是他们的命根子啊。
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第八十五章 淮王府
六月二十七,又是一个极好的艳阳天,虽说刚入巳时,可这会子的太阳已是热意烘烘起来。
除了埋头耕作的老农,撸袖做吃食的商贩尚还顶着这样的热意干着活,多半的富贵人家此刻都安然的坐在屋中,打着扇,吃着刚从井水里镇着的时令水果。
而顾砚龄此刻却是坐在马车里,马车角落虽搁着冰盆,那热辣辣的阳光直直射在车壁上,还是十足的热,只见那冰盆里亮莹莹的冰都融化的快了些。
醅碧和绛朱见自家姑娘不好受,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不容易到了淮王府的角门前,绛朱忙下了马车,搭好脚凳扶着顾砚龄下去了。
刚在门前站定,一个穿戴不俗,身姿窈窕的妙龄侍女笑盈盈走了过来,对着顾砚龄施了一礼。
“顾姑娘。”
顾砚龄礼貌性地颔首,那侍女随即笑道:“奴婢杞月,王妃特让奴婢等在这里,迎姑娘进府。”
顾砚龄见此,便轻捻裙尾,随着那杞月朝王府里去。
相比于成北王府那样的老府邸,淮王府要小一些,却是颇为讲究精致,也可见淮王成年封王时也是极受皇宠的。
可惜,皇宠如镜花水月,凉薄缥缈的很。
连萧译这般倾尽皇帝之力培养的皇太孙,都有被抛弃的一日,更何况是萧康了。
“顾姑娘,这边。”
听到指引侍女的提醒,顾砚龄收回思绪,抬起头来,随着转而走上了一道游廊。
行在廊下倒是清凉,廊顶攀爬着藤萝碧叶,隐隐有婉转的鸟啼声响在耳畔,让人渐渐觉得也没那么燥热了。
“啪——”
陡然一道凌厉的鞭尾如灵蛇一般缠绕着飞来,稳而准的落在顾砚龄身前一寸处,只需偏一点,那鞭子就该落在顾砚龄的脸上了。
一旁的醅碧和绛朱不由惊呼出声,而顾砚龄也是被唬了一跳,连退了两步。
而几乎是同时,那道鞭子又听话地一卷,离了地面,速地收了回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这会子的醅碧和绛朱皆是一身冷汗,还未回过神来,顾砚龄却已是平静地顺着鞭子的来处看去。
只见在游廊之下立着一个高挑骄傲的俏影,依旧是一袭火红裙装的储怡宁冷然讥诮的看向这边,那条鞭子被储怡宁卷着紧紧捏在手中,一双清亮的眸子恨不得将她射出两个洞来。
看来,这鞭子原本就是想朝她的脸上去的。
“褚姑娘。”
少女轻然出声,仿似方才的事情压根儿未发生过一般,不仅那杞月愣了,便是廊下的储怡宁也是微微一愣。
但也只一瞬,储怡宁又回过神来,唇角的嘲讽不减。
眼前的这个,可比顾四那个有心性多了。
可惜,她照样容不得!
“不知方才,是褚姑娘一时不慎,还是有心为之。”
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当储怡宁打量过去,顾砚龄目光灼然的看过来,语气大方而凛然。
“不慎能如何?有心又如何?”
储怡宁满是讥诮的反驳回去,她竟不信,如今在她的地盘,眼前的这个顾砚龄还能把她怎么着。
顾砚龄唇角微扬,语气渐渐轻缓。
“若是不慎,褚姑娘该致歉一声,若是有心,那褚姑娘便得要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了。”
“毕竟——”
顾砚龄身形端正,微微扬颌,语气越发肃然道:“褚姑娘承的是成北王府和卫阳仪宾府这般高门贵族的教养礼仪。”
储怡宁听到此,不由要出声,谁知却见顾砚龄丝毫不给她机会的继续道:“更何况,今日砚龄是以客人的身份登府拜访,受到这样的待遇,说出去实在叫人不信。即便抛却这身份,我顾家作为公府之家,也更不该被淮王府这般对待,莫非,是我们顾家何时不慎,冲撞了淮王府?”
话说到最后,顾砚龄眼角状似无意地朝杞月一睨。
眼见着两个女儿家的小事被眼前这个少女牵连扩大到淮王府和定国公府的和气,一旁的杞月也是心头一惊。
顾家在京城也是颇有根基的,如今又有个阁老,日后坐上首辅之位也不是不可能,他们成北王府断没有与顾家撕破脸的理由。
杞月是淮王贴身的侍女,自然不能由着这般下去,因而忙暗里给储怡宁使了眼色,储怡宁也不笨,自然知道顾砚龄这是在给她扣帽子,当即反驳道:“今日那一鞭子是我储怡宁打的,与旁人何干?你莫要巧言令色。”
“哦?”
顾砚龄唇角微挑,瞥了眼身旁的杞月道:“即便如此,身边这位杞月姑娘却是不加制止,不置一词,难道不是默认的意思?”
那杞月一听,身形一僵,只觉得眼前的少女年纪不大,言辞却是一针见血的犀利,竟叫她无从反驳。
这分明是说她淮王府在纵容旁观。
杞月如此,忙佯装才回过神的惊惶道:“是奴婢一时未回过神来,叫顾姑娘受惊了。”
少女唇瓣微挑,好似理解一般。
可杞月却觉得,眼前的少女不好蒙混,不由的捏了一把汗。
储怡宁见眼前的顾砚龄抓住了机会,反倒越来越来劲,再也忍不住道:“那我便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我方才那一鞭子就是故意为之,打的就是你顾砚龄又如何?”
顾砚龄转头看过去,红裙少女张扬着颌,丝毫未有畏惧,多得是理直气壮和无所谓。
的确,因着成北王府的关系,皇帝对于这个张扬跋扈的少女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是连宫里不受宠爱的公主都被储怡宁暗中欺负过,她何时畏惧过。
顾砚龄也不想再和储怡宁绕弯子,因而不紧不慢的走下游廊的台矶,缓缓来到储怡宁面前道:“那就要请储姑娘说一说这缘由,也让砚龄明白些。”
储怡宁闻言更是眸中冒火,随即冷笑道:“你竟还想装?那顾四是个狐媚子,你也一样,是个狐媚子!”
顾砚龄眸色微沉,随即抬眸道:“请褚姑娘慎言。”
储怡宁闻言冷然挑眉,唇角勾起讥诮。
“既是敢做,不敢让旁人说?还真是一家的姐妹,连勾人都勾的是同一个,可惜你们选错了人!”
储怡宁话音一落,当即上前一步,恨恨地盯着顾砚龄一字一句道:“奉国公府的世子与我已有了婚约,你们若再生出什么歪心思,便别怪我不客气!”
一旁的醅碧和绛朱极怕那储怡宁又有什么侵犯之举,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随时等着冲上来保护顾砚龄。
谁知眼前的少女闻言却是巧然一笑,就在储怡宁大为光火的时候,顾砚龄再一次抬起下巴来,语气轻而缓慢。
“褚姑娘想必是误会了,褚姑娘和薛世子的事,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若说与薛世子,我却从未生出褚姑娘所谓的心思来,便是从头至尾,我与薛世子也只见过几次面,且并非私相的独处,褚姑娘的话,实在不敢认。”
“你还嘴硬!”
储怡宁闻言已是气急,呵然出声,几乎是咬着牙道:“我亲耳从世子口中听出对你的喜欢之意,莫非是我刻意诬陷你?”
几乎是落下最后一个字,储怡宁才惊觉气急之下说错了话。
然而,为时已晚。
顾砚龄唇角微挑,颇为平静而正色道:“我既说对世子无意,便非假话,至于世子是如何心思,储怡宁也该去问薛世子,质问我,也只能是徒劳。”
“你——”
储怡宁愤懑下,扬手便露出了手中的鞭子。
几乎是反射性地,醅碧和绛朱都将身挡到了顾砚龄之前,眼看着那鞭子顺着慑人的阳光直直地落下来。
“褚姑娘。”
眼看着那鞭子已经落在半空,身后骤然平淡的声音将时间静滞下来。
而闻声的储怡宁此刻也身形一僵,一时竟有些慌乱起来。
唯独顾砚龄淡淡垂下头,将唇角的一抹上扬抹去。
第八十六章 萧译
“太孙殿下。”
顾砚龄整理了衣裙,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来,缓缓欠身行礼。
身后醅碧和绛朱这才回过神来,忙也上前跟着行了礼,便是一旁的杞月也是冷汗淋漓的跟随着敛衽施礼。
唯独储怡宁还呆愣的未转过身子,但眸中的紧张已然坦露出了她慌乱的内心。
其实,按着辈分,储怡宁也还算是萧译的长辈。
但毕竟关系隔得太远,对方又是备受帝宠的皇太孙,将来是要继位的。
储怡宁撑出大天去,这背后的靠山就是成北王府,可萧译呢?人家的靠山往大了说去,那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天下都是人家的,储怡宁哪里敢将萧译视作晚辈。
事实上,连储怡宁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见着这个冷淡少语的太孙,便总是会慌不择路。
终究,储怡宁极慢的转过身来,果然一身素青常服的少年负手立在爬满藤萝绿荫的游廊下,神色平淡的不起一丝波澜,叫人瞧不出什么来。只那一双幽深的眸子,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看着你,却是生生让人感觉到一种审度出来。
“太孙殿下。”
储怡宁强撑着微抖的身子,愣是强自下了礼。
少年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即道:“起吧。”
话音干净利落的让人仿佛以为是幻听,可那语气中却是携着长久居于高位的尊贵,让人无法忽视。
“未想到,今日二皇叔这里如此热闹。”
说话之间,萧译一双眸子从两个少女身上扫过,一个平静自若,一个却是慌的仿佛他是什么猛兽一般。
萧译不由微皱眉,他有那么可怕?
储怡宁未听明白,顾砚龄却是听出了萧译言下之意,因而微微低颌,不卑不亢道:“砚龄承蒙淮王妃的请帖,前来拜访。”
少女婉转好听的声音打断了萧译的思绪,萧译点了点颌,便算是听了,不由也挑眉多打量了眼前的少女一眼。
论察言观色的本事,这顾家长姑娘也算是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小小年纪,心思倒深的很。
果然如他所想,不像是个寻常女儿家。
倒,像是个谜团了——
萧译淡然收回目光,随即转而落在储怡宁身上。
储怡宁这才明白过来,刚一抬头对上萧译打量的眸子,便当即又垂下颌,声音低了几分道:“怡宁是来看阿询的。”
储怡宁口中的阿询便是淮王萧康的嫡长子,萧询。算起来,是储怡宁的小侄子。
萧译不置可否的点头,随即身后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可见是急忙赶过来的。
闻声侧首,淮王妃韩氏一手由侍女扶着,一手抚着前襟疾步走了过来。
“太孙来了。”
萧译礼貌地点颌,随即道:“淮王妃。”
淮王妃不安地看了眼一旁的储怡宁和顾砚龄,随即勉强笑道:“太孙可是来找王爷的?王爷此刻在椒洲台。”
萧译再一点头,随即微微颔首:“那译便去椒洲台。”
淮王妃松了口气般一笑,随即看向一旁的杞月,眸中多了一丝依赖道:“那就让杞月为太孙带路吧。”
萧译微点颌,并未看浅笑嫣然欠身行礼的杞月便转身而去。
只转身那一刻微一顿,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顾砚龄,这才拾阶而去。
当看到杞月身姿俏然的领了萧译而去,淮王妃韩氏悄无声息的再一次松了一口气。
落在顾砚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