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越发放肆了。”
话说着,昭懋长公主转而看了眼垂头默然的德恭道:“明日请礼部左侍郎一行来府赴诗宴。”
德恭闻言自然明白此诗宴非彼时宴,乃是一向流连于公主府的朝中文人前来攀附奉迎的好时机,而这其中以礼部左侍郎为首的年轻官员,皆美姿容,甚得长公主的心。
德恭正思索间,昭懋长公主陡然轻吟出声,原来那少年不满一般轻咬其耳垂,榻上二人登时红晕满颊,德恭见此忙行礼退了出去。
那少年却还不肯饶恕般开口道:“允之在公主身边,公主却还想着旁人?”
看着眼前可人的少年,昭懋长公主一双玉臂当即勾住少年,轻声凑在少年耳语道:“今日入宫未带六郎,本宫不知念了多久,过几日的诗宴不过是正事罢了。”
少年轻哼一声,似娇似嗔道:“好一个正事。”
不过片刻,守在外面的宫女皆听到殿内娇喘吁吁的声音,脸上微微一红,默然低头不再说话。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一夜虽有如玉的美少年相伴,可另一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却始终在昭懋长公主的脑海中浮现,不肯散去,让人既恼又念。
这世间,可从来没有她昭懋求而不得的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苦涩
原本方从屋内走出来的白炉还有些百无聊赖,当看到一盏灯在风中微微摇曳,光芒裹挟着少女的身影渐渐走近时,白炉登时来了精神,疾步上前,亲自去迎接,可欣喜的笑刚爬上眼角,却又陡然有些失落和遗憾,最后不由化为淡淡的叹息。
这便是上天捉弄吧。
“表姑娘。”
顾砚龄微微颔首,一双美丽而沉静的眸子顺而看向亮着灯的里屋,随即语气轻缓道:“昀表哥可睡了。”
“未曾。”
见白炉急忙答了,少女转而侧首,随行的醅碧走上前来,手中掂着一个填漆食盒。
“今日家宴只怕饮的不少,我便带了些醒酒汤来给昀表哥。”
白炉闻言忙感激颔首道:“小的代公子谢表姑娘。”
“还有我呢!”
陡然一个稚嫩有趣的童声横插进来,白炉闻声看去,才发现表姑娘身后竟还跟着表少爷顾子钰。
只见裹着斗篷的顾子钰挣脱绛朱的手,上前蹭到顾砚龄的裙边,扬起小脸看着白炉,一双眸子跟星星一样发着光。
白炉微微一愣,随即忙笑着道:“夜里天冷,请表姑娘和表少爷进屋坐吧。”
当一大一小两个人走进屋内,轻一掀帘,便瞧着谢昀端坐在窗下,左手执一书卷,微微搭在矮几上,看的正为入神。听到声音,谢昀微一抬眸,对上少女亲切的笑眸时,捏着书卷的手不易察觉的一紧,随即从容的放在案上,撩袍起身。
“九儿来了。”
待谢昀走上前,温和一笑,便转而弯腰摸了摸顾子钰的头温和道:“钰哥儿还未睡。”
顾子钰笑着上前拉着顾砚龄的手仰头道:“阿钰睡不着,就和长姊一起来看昀表哥,昀表哥也未睡。。”
谢昀微微含笑,其实看到顾子钰时他便猜出了几分,如今九儿定下了亲事,便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了,即便是表兄妹,之间也会有诸多的顾忌,否则一旦生出什么流言蜚语,于他,于九儿都不利,更有可能给顾家和谢家带来麻烦。
虽是知道,但看着九儿前来特意带上钰哥儿时,他的心中还是有一丝说不清的异样,闷闷的,却道不出。
“快要赴考了,便再看一会儿,这会子睡早了些。”
说话间,谢昀温和地让着身形,笑然道:“坐吧。”
顾砚龄微微抿首,牵着顾子钰一同落座,少女随即从醅碧手中接过食盒,将里面的一盏醒酒汤取了出来,然后缓缓推至对面,谢昀恰好落座,看着被移到眼前冒着热气的汤汁,心下微微犯暖。
“这是绛朱配的方子,比寻常的醒酒汤好入口些。”
听到少女温柔而轻缓的声音,谢昀探手拾起小碗,只轻轻搅了搅,觉得温度恰好时,便一饮而尽。
待醅碧收起了碗,顾砚龄这才笑然道:“自上次陈郡一别,好久未与昀表哥对弈了。”
谢昀闻言唇角温和的勾起,随即侧首吩咐白炉取来棋盘,黑白两子摆好时,谢昀转而看着一旁百无聊赖的小人儿道:“我这有好些从陈郡带来的游记,叫白炉取来给你看可好。”
顾子钰一听登时来了兴致,白炉一见,连忙笑着上前引着顾子钰一同去看。
彷如前世一般,这一刻安静而惬意,顾砚龄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从前,想到那时高处不胜寒的她,日日与朝臣周旋,时时防备外敌,每每只有身为首辅的谢昀入宫面见时,她才能坦然安下心来,与他共谋大计,闲来对弈舒神。
相比于年过四十,手握重权的谢昀,面前的他棋路明显未有那么刁钻,却也能看出日后的深沉与谋略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就在棋盘上的输赢快要分晓时,对面陡然响起少年温和而又从容的声音,轻如飞鸿,虽然只掠过淡淡的波痕,却还是能叫对面的她听得清楚。
“他对你,好吗。”
捏着黑子的指尖微微一顿,少女抬起头来,却正对上谢昀温和的眸子,不由微微一愣,转念一想,对于谢昀对她的关心,顾砚龄未觉得异样,只觉得心下渐渐泛着暖意。
捏着棋子的手指微微蜷曲回来,顾砚龄唇角抿着浅浅的弧度,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犹豫。
“好。”
说到此,又像是为了让谢昀安心般,顾砚龄抬头含笑:“表哥放心。”
这一刻,心好像猛地被一击,谢昀脸色微变,然而只一瞬,便化开一池春意,看着少女眸中微微泛起的笑意,谢昀几不可察的轻舒了一口气,随即唇边微动,溢出喃喃之语。
“那便好。”
看到少女从容的落下一子,谢昀手中微微踌躇,当眉宇渐渐舒展,再抬头来,对上少女已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得知你与长孙殿下的消息时正好在船上,未曾来得及准备贺礼——”
谢昀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对面的少女柔和道:“昀表哥能来京与阿九对弈,便是最好的礼了。”
谢昀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却见少女笑然继续道:“本是一家人,你若送了礼,那便是要与我们生分了。”
谢昀听了眸中浮着缓和的笑,随即平静道:“是我说错了。”
当他手中恍然落下一子,却只见对面的少女迅疾地按下一子,再抬起头来,眸中划过一丝从容与笃定道:“是错了,好好地一局棋,因为这一子,你就输给我了。”
少女的眸子在灯下泛着熠熠的光芒,谢昀闻声将目光垂下去,的确,已成败局。
“的确是错了。”
听到谢昀的话,顾砚龄抬眸看过去,心下却是微微有些奇怪,她觉得方才那一句话似乎有着别样的深意,而眼前的谢昀似乎也有些异样,好似心不在焉,若说因为担心春闱自是不可能,可又能有什么能叫他难得失态。
顾砚龄沉吟了许久,却始终琢磨不出。
感受到顾砚龄狐疑的眸子,谢昀唇边不由浮着几分苦涩,几分无奈,但也只一瞬便整理了心神,随即将棋子一枚一枚捡回来,颇有些遗憾道:“近日忙于准备春闱,反倒是在棋艺上生疏了,看来待春闱后,我得好好研究研究了。”
说着谢昀抬起头来,温和笑道:“重来一局,我可是再不会错了。”
顾砚龄感觉到谢昀似乎有心事,见其未说,自然也不好问,因而顺着接话道:“好,不过阿九不得不提醒昀表哥,我的棋艺可又是进益了。”
谢昀闻言笑道:“那便叫我瞧瞧,进益到什么程度了,也叫我做好追赶的准备才是。”
第一百九十九章 春闱
春闱每三年一次,时间一贯定在二月初九,二月十二,二月十五这三日,连至今日,已是二月十五,春闱的最后一日。
当定国公府的马车尚未走到礼部贡院前,便已是行走不进,不得已停了下来。跳腾的顾砚澜听到外面热闹的人声,不由偷偷将车帘掀至一半,举办春闱的礼部贡院外果然已是站满了寒窗苦读的举人们,人来人往已是堵的水泄不通,放眼而去,衣衫冠带,尽显文雅生气。
“阿澜,出门如何答应母亲的?”
听到袁氏的声音,原本趴在小小窗口处的顾砚澜手中一落,车帘落下时,小丫头已然悻悻然转过头来,求救似的看向长姊顾砚龄。
顾砚龄不由觉得好笑,这才劝慰道:“澜姐儿小,没有那么多的顾忌,难得出来一次,咱们的澜姐儿今日就不拘着了好不好。”
“好。”
小丫头兴兴然上前巴住顾砚龄的手臂,将脸蹭上去,小心翼翼地试探袁氏的脸色。
四房向来管教宽严并济,袁氏哪里又真的要责备,不过是给小丫头提个醒罢了,因而无奈地点了点顾砚澜的额头道:“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安静些。”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顾子涵的声音:“四婶,阿九,澜姐儿,你们便送到这儿吧,我与昀兄一同进去便是。”
顾砚龄闻言拿面纱遮了脸,这才轻轻挑起车帘,只见谢昀此刻与顾子涵正站在外面。
“今日是最后一场,四婶便在府中,与大家等候你们的好消息了。”
顾子涵闻言咧嘴一笑,随即与谢昀一同颔首作揖。
“阿澜也是,阿澜也在家中等着大哥和昀哥哥回来。”
小丫头原本坐在袁氏身边,此刻却是兴奋地将小小的身子探过袁氏,趴在车窗下,忍了忍终究还是糯糯道:“大哥和昀哥哥回来时,能不能从杏花阁给阿澜带些好吃的云想糕来。”
看见小丫头可怜巴巴的试探模样,就连一向稳沉持重的谢昀也不由与顾子涵一般哑然失笑。
自个儿的女儿袁氏如何不清楚小丫头弯弯绕绕的鬼点子,不过是当着众人探她的口风罢了。
因而袁氏又是气又是笑道:“上回不知道节制,便吃的撑坏了肚子,疼了一晚上还不长记性。”
小丫头见母亲责备,不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还是馋的可怜,袁氏见了无奈地与顾砚龄相视一笑,这才低头道:“你大哥和昀哥哥他们会试后哪里有时间帮你带这些,一会子我叫丫头们去给你买,只这一次得听我的,不许多吃。”
“好。”
原本悻悻然的小丫头闻言当即来了生气,腻声腻气的上前抱着袁氏的手臂蹭蹭道:“母亲最好了。”
顾砚龄笑着摇了摇头,手中捏了捏,转而看过去,正对上窗外谢昀温和如玉的笑眸。
“这个福包,是阿九送给大哥和昀表哥的,愿大哥和昀表哥此次能够得偿所愿。”
一边说着,少女一边将手中捏着的两个小福包递出窗口,在顾子涵正要伸手时,谢昀已然从少女手中取过两个小巧精致的福包。
“谢九儿表妹。”
原本未反应过来的顾子涵感觉到谢昀的手背轻轻碰了他一下时,这才恍然接过谢昀递来的福包,拿在手中一看,笑着道:“这是你亲手缝的?”
顾砚龄闻言抿笑点颌,随即打趣般脱口道:“怎么?大哥是觉得没有灵芝做的好?”
顾子涵闻言脸上难得一红,笑着将手中的福包紧紧捏住,随即笃定道:“你们做得都好,不过妹妹做的福包,我会一辈子戴在身上。”
看着少年坚定的眸子,听着这一番话,顾砚龄心中微微一动,不由想起前一世,险些红了眼。
袁氏见此笑着道:“好了,快去吧,我看人都进去的差不多了。”
顺着袁氏的目光,果然贡院外的人已然不多,顾子涵与谢昀点了点头,随即再行了一礼,顾子涵转身而去,谢昀却在临走前定了定,转过头来对上少女的目光时,温和一笑,一如既往地从容。
仿佛是在与她说,放心二字。
然而顾砚龄不知,此刻的谢昀也想如顾子涵那般毫无顾忌地告诉她,她送与他的东西,他会拿这一辈子去守护和珍藏。
在谢昀转身间,顾砚龄看到他腰间已然牢牢地悬着她的福包,唇角微微抿笑,再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两个意气风发的背影。
重来之后,一切因她既有变数,又无变数,只希望这一世的谢昀,能够有一个与人陪伴的一生。那么这一世,她便未白活一场。
“阿九,我们是回府还是——”
听到袁氏的询问声,顾砚龄回过神来,随即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小丫头道:“不如去杏花阁吧,挑一些各房喜欢的点心送去。”
顾砚澜听了当即拍手欣然的笑着,袁氏点了点头,顾砚龄却是弯腰捏了捏小丫头的脸。
“四太太,姑娘,长孙殿下身边的檀墨来了。”
车外陡然响起醅碧的声音,顾砚龄动作微滞,随即收回手来,袁氏也是一愣,只听得外面响起了檀墨的声音来。
“四太太,大姑娘,六姑娘,我家殿下于岳阳阁设宴恭候,愿四太太,大姑娘,六姑娘前往一叙。”
袁氏看向对面,只见少女微微抿笑,当即明白,虽然定了亲事,但二人也是有月余不得见,看来,长孙殿下是将她们的阿九念的紧。
而就在此时,顾砚龄眸中微微一亮,或许,萧译是有话要与她说了。
想到上一次高县之事,顾砚龄当即抬起头来,与袁氏微微颔首,随即侧首对车外道:“好,知道了。”
话音落尽,外面不再有响声,很快马车再一次动了动,缓缓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