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时,自然转过身去。
少年一身月白的衣袍,负手立在一扇屏框后,身后静静地搁着琴案,月光倾泻而下,如纱般落于琴案上,落于少年的肩头,映衬的少年容颜如玉。眸中如星辰般诚然,而神色却是异于寻常的认真。
原来,他穿这样的衣衫也是好看的。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大抵,就是眼前的场景了。
“从前的你经历了太多,我却未能陪在你身边,我等了太久,错失了太久,日后,我不想再这般遗憾下去。”
少年渐渐走近屏框,一边温柔喃语:“从前的你我就像是隔着一扇屏风,即便相离再近,却总让人有着若即若离的感觉。这一刻——”
萧译说到这儿,眸中越发认真,唇角却是微微浮起暖意,下一刻,少年却是陡然撩袍,轻然地跨过那扇屏框,顾砚龄只觉得心下猛地一震,眼前的人却是渐渐走近,唇边的温和不减。
“即便隔着千重山,我也愿意跨过来寻你,春花雪月也好,风刀霜剑也好,我想与你一同去面对,经历曾经我未曾陪伴你的日子——”
“阿九,我喜欢你,虽然不知是何时开始,可我却知道,这一切无关于顾家,无关于谢家,只是因为你,我不想再看着你独自去承担所有,这些话我等了太久,也踌躇了太久,但我不想再等了,因为我害怕,再错过,就是一辈子。”
话音落尽,少年立于身前一步之处停下来,没有步步逼近,也没有望而却步,只是诚然而的在那儿等待,看似坦然,却难掩眸底的紧张。
一阵暖意毫无预兆地拂过顾砚龄的内心,对面的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前一世,他们的确错过了一辈子。
几乎是不自主地,眸中渐渐变得微热,顾砚龄觉得喉中微微一滞,那股暖流渐渐四散开来,渗入到她的骨血里。隔着眼前的模糊,她只能看到面前温和卓然的身姿,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而下一刻,耳畔传来的话语,却是让她心头一震,再也无法平静自抑。
“阿九,我想娶你。”
前一世,她的婚姻看似空前的盛大,却像是一具华丽而没有生命的空壳,而她所谓的丈夫萧衍,也从未向她说出过这句话,即便是大婚当夜,也只如交代一般,冰冷而淡然地行完夫妻礼。
她与萧衍,从未有爱情可言。
而前世的她,似乎也从来不知爱情是何物。
可这一刻她才知晓,原来这一句话富含着那么多的情愫,她渐渐低下头,两个手紧紧地攥着,恍然间,一滴泪却是猝不及防的落下,融化在积雪之中。
第一百七十九章 狐狸(哈哈,高甜~)
看到眼前的少女陡然落下泪来,萧译的身子一僵,不由想上前,脚下刚要踏出一步时,却又定在了那,纠结间终究未有动作。
这一刻他才知道,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充满了踌躇与紧张。
即便是他,也不例外。
少年玉立的影子映着月光落下来,顾砚龄因为低着头,方才萧译细微的动作,她也能从投射的影子下看的清清楚楚。
……
“从前我喜欢梨花,因为它洁白如雪,因为它高洁干净。可后来我才知道,梨花,离花,原来从一开始它就昭示着不祥,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注定是与人离别的孤独之人。”
所以,前一世她所有的亲人尽去。
钰哥儿因为那一夜的高烧便再未叫过她一声长姊,痴傻了一辈子。母亲因此抑郁离世,父亲横祸而死,四叔与长兄为她马革裹尸,谢昀为她积劳成疾,就连她腹中的孩子也生生从她体内被剥离。
那时孤独坐在离宫里的她也曾害怕过,自责过,她甚至怀疑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留在她身边的人注定没有好的结果,而她注定,是顾砚锦口中的那个孤家寡人。
说到最后,少女眸中的泪渐渐涌动,却是被强自压在了眼眶中,少女没有再说话,四周寂静如水,一阵风过,再一次卷起弥漫的花瓣,与雪絮一同旋绕在二人之间,久久未曾离去。
“梨花有思缘和叶,它一生都有叶的陪伴,怎么会孤独。即便是他日归于尘土,那枝头的梨花叶也不会独留枝头。”
少年温暖的声音如一抹春意渐渐浮过冰封的湖面,将少女心底那一汪清池渐渐融化开来。
“若你是梨花,那便让我做那梨花叶,我不知道这一生是否有下一辈子,但这一辈子,我只想永远陪着你,绝不会让你独自一人。”
少年认真和坚定的话语如沉石般坠下,重重落在顾砚龄的心底。四周又一次陷入默然的平静,看着面前低头未语的少女,萧译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渐渐往下沉。
这些话在他心中存了太久,可他却从未轻易说出口。
因为等待虽让人患得患失,却远比开口之后再失去更能给人一丝希望。
他知道,即便眼前的阿九拒绝了他,他也不会再后悔了。
因为说出口,总比错过一辈子的好。
直到最后,耳畔静的都能听到雪花飞舞,簌簌而落于积雪之上的声音时,萧译的心彻底坠入了谷底,这一刻仿佛连他体内流动的血液都凝滞了,渐渐变得冰冷苦涩。
第一次,少年不复寻常沉稳淡然的神色,如玉般的侧颜在月色下,显得有几分落寞,渐渐垂下的眸中,是难掩的涩意。
终究,他不想让对面的少女太过为难,双手紧紧攥的微微颤动,随即又骤然舒展开来,努力整理好了情绪,这才强忍住喉中的滞涩,温然开口:“夜色深了,我送你——”
“我忘记带丝绢了。”
少女的声音陡然响起,原本脱口而出的话被生生止住,萧译竟是第一次愣了神,未明白过意思来。
下一刻,少女终于抬起头来,盈盈如月的眸中仍旧浸着残存的湿意,就那般对上他,似乎在等待着。
好似忽然间,萧译明白了什么,随即从袖中抽出一方折叠好的手帕,轻轻递在二人之间。少女唇角微微抿着难以察觉的笑意,将手帕接了过来,月光下,少女轻轻扬起手中的丝帕,拇指细微地摩挲着上面挺拔而冷傲地墨竹,沉吟间缓缓开口,似乎闲谈今夜月色多好一般平静悠然。
“这墨竹的绣工尚好,不过,想必我的绣工比这更好些。”
听到少女的话,萧译身形微微一顿,不由定定看着眼前娇俏的少女,似是想要看出什么一般,心底却是禁不住渐渐泛起一阵涟漪。
少女抬手用丝帕拭干眼角的泪意,陡然转眸对上眼前的萧译,眸光潋滟,隐隐衬出几分狡黠来。
“看来太孙殿下所说的陪伴,便是日后在我哭了时,两手一抱站在旁边,看着我自个儿默然拭泪罢了。”
少女的话语听似平淡,可其中却是分明的促狭与打趣,几乎是猝不及防的,一阵从未有过的欣喜从心底渐渐溢散开来,萧译几乎是难以自抑地脱口道:“阿九。”
话音未落,少女一向清冷的容颜竟然浮起了丝毫未掩饰的笑意,好似刹那间,原本肃杀的寒冬被一阵春风拂过,吹开了遍地娇艳灼灼的桃花,连此刻拂过的微风,都能嗅出甜意来。
原本的沉默间,这陡然的惊喜来的太快,让眼前稳重的萧译再也难以自控,几乎是一步上前来,将少女紧紧揽入怀中,这一刻的萧译才发现,原来自己方才竟是紧张的手心都发麻,捏出了热意来。
顾砚龄感受到这个陌生却又温暖的怀抱,唇角微微浮起笑意,回顾这两世,只有长兄奔赴辽东的前一夜,给了她一个安心的拥抱。
可那一个拥抱,却成了生死。
而此刻的这个拥抱虽不同,带来的温暖与安心却是一样的,隐隐的还携着一丝她未体会过的甜意。
顾砚龄眸中微微覆着温柔,第一次放下了所有的冰冷与防备,也是第一次依赖般的靠在了萧译的胸前。
感受到这一变化,萧译微微一顿,从未有过的幸福却是轻轻地撩动了他的心弦。
下一刻少女回应般环住了他的腰,随即启唇,说出的话语让人觉得分外的平静。
“为什么,你不想要举案齐眉。”
听到少女的问询,萧译唇角微微浮起温和,随即轻然道:“因为你是我这一辈子的唯一——”
话语说到这儿,萧译微微靠近了些,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温柔而宠溺地徐徐低语。
“我知道你不同于寻常的女儿家,在我心中,你是只饮澧泉,只栖梧桐的凤凰,你有你的骄傲,你的独立,我从未想过用夫妻之礼去束缚你,你有你想要完成的,我不会去阻拦你,我愿陪在你身边,一起并肩去面对。我的阿九,从来都不需要举案齐眉。”
听到萧译认真而又温暖的话语,顾砚龄眸中微微一动,原本淡去的泪意再一次涌动上来,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么多的泪,而这一刻她也知道,原来怀抱着她的萧译是如此的了解她,体贴她。
的确,因着顾家的地位,因为谢家的底蕴,因为前一世万人之上的尊位,骄傲与独立几乎刻在了她的骨子里,虽然她会羡慕顾砚朝这般闺阁少女的单纯快乐,可她却从未想如她们一般,将一辈子寄托于婚姻上,做一个永远躲在夫君身后娇弱哭泣,囿于后宅的妇人。
她希望未来的丈夫不是将她视作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因为这一份宠溺中天生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低看,前一世的萧衍虽然从未这般看待过她,却是将她的骄傲视作野心,视作另一种潜在的威胁,一生都在防范。
顾砚龄这一刻终于将一颗心安定了下来,她知道,她穷尽两世,终于找到了对的那个人。
未来的她不是以一个弱者的姿态,站在他的身后,任由他替她遮风挡雨,而是要与他肩并肩的去面对未来的一切顺境,逆境,去共同描绘属于他们的每一寸江山。
“阿九可是你的小名?”
耳畔陡然传来萧译的声音,顾砚龄点了点颌,随即离开了萧译的怀抱,对于这个突转的话题有些觉得莫名,因而等待着下文来。
下一刻,萧译却时沉吟般琢磨了片刻,随即眸中浮过一丝温柔而又不失狡猾的笑意,颇为正经道:“从前唤顾姑娘太过疏离,可唤你的闺阁小名似乎也不甚好,我想了许久,不如——唤龄儿好了。”
顾砚龄闻言唇角微微一僵,看着眼前笑意温然的萧译,她渐渐发现,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抹了蜜的坑里。
能够将这般不正经的诡辩之语,说的这般正经又冠冕堂皇,也就只有眼前的人了。
原来,眼前的人不是初见的那个冷淡太孙,也不是方才那个怀抱她的温柔少年,而是一只灌了满坛子老陈醋的狡猾狐狸。
……
注:“梨花有思缘和叶”出自于白居易的《江岸梨花》。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阿九真的是女强,只是没想到遇到了一个狡猾的狐狸~~~
第一百八十章 隆恩
除夕这一日,京陵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透过格窗远眺而去,不知是因为满目密密麻麻的飞雪,还是因为那微微的雾气,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远处的楼阁,只能隐隐看到那仿似展翅欲飞的飞檐。因着冰雪重,天空自然也没那么明朗,有些暗沉沉的,好似那密集的沉云中还憋着一场更大的雪般。
可即使这般,也并未使人觉得精神不济,反倒是各个忙忙碌碌,却是面带喜意。
清晨天还未亮,定国公府便已忙碌起来,琉璃院内的丫头们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与期待,却还是轻手轻脚地做着手里的事。
屋内的地龙和着暖香令人闻之舒适而怡神,醅碧轻声走至帘外,这才小心打帘走进去,撩开层层垂下的纱帐,只见榻上的少女尚在沉睡,呼吸稳而轻。不由微微含笑,相比从前,自家姑娘如今睡眠已是好了许多。
醅碧上前轻轻挽起垂下的床帐,引得帐上悬挂的葡萄藤蔷薇纹的镂空纯金熏球微微摇晃,散发出舒服的淡香。
“姑娘——”
听到醅碧轻声的低唤,熟睡的少女微微一动,懒懒地低吟了一声,犹如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这才缓缓睁开了尚有点迷蒙的眼睛。
看了眼眼前温柔含笑的醅碧,少女声音糯糯道:“何时了。”
“已经过了辰时了。”
少女闻言微微沉吟了下,下一刻便猛地反应过来,不由诧异道:“我竟睡了这么久。”
醅碧笑着点了点头,从旁安慰道:“太太方才着人来请了,见您睡得好,也说能睡是福,让我们不急着叫你,只要别耽搁了今日去宁德院的礼就行。”
顾砚龄微微讶异,谢氏一向守时重规矩,今日这般从前是从未有过的。
“起来吧。”
听到少女的吩咐,醅碧颔首,转而走至帘后轻唤了声:“梳洗。”
话音落尽,芸苓带着一众伺候梳洗的小丫头悄声走了进来,穿着艾绿寝衣的少女已然慵懒地掀开锦被坐起。梳洗完毕,醅碧伺候着少女换了一套杏红色的小袄,配上粉紫金银鼠对襟比甲,下面搭了一条杏粉的绉纱裙。将头发梳成了髻,戴上了一套点翠头面,耳边一对福字宝石坠子。
走出门,便能看到纷纷扬扬而下的白雪,弥漫了整个天地,醅碧替顾砚龄打着绸伞拾阶而下,因着冬鞋皆是厚底,因而踩出了一个个深深的痕迹来。看到如此